柯冬青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碰翻了一条长凳,又找来刚脱下的外套穿上。
那女人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眼中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之色。
柯冬青东磨西蹭的,迟迟不肯就睡,他把地扫了一遍,又到外面劈了柴,当他想再找出点什么活儿时,那女人说话了。
她道:“你难道想折腾到天亮吗?你把你的伙计的活儿全干了,那么明天让他干什么?拢着手当掌柜吗?”
柯冬青僵在那儿了,干笑了几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女人身旁躺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
不知为何,他的身子一个劲地打着哆嗦,像秋天里的一片寒叶。
他不敢挨近那女人,只能拉过被子的一个角,将自己的前胸盖上。
女人道:“你冷吗?抖得这么厉害?”
柯冬青紧张地道:“有……有一点……”
“那你为何不向这边靠拢些?两人拥着,不就暖和些了吗?”
她己侧过身来了,直视柯冬青,目光咄咄逼人。
柯冬青“啊”了一声,忙道:”我……我染了风寒,怕……怕传染给你。”
说到这儿,他真的打了个喷嚏,大概是方才被冻着了。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还是去睡你的板凳吧。”
柯冬青一咕碌地翻起身来。
女人道:“看得出来,你这人心眼不坏,想必是被奸人所利用吧?”
柯冬青说话了:“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一定是被人挟迫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把真相告诉我,我一定能想办法帮你摆脱他们。想必你也是武林中人,应该知道‘白衣山庄’这几年的声望己日渐高涨了。你只要想办法通知我爹,他们一定能设法将我们解救出去的。”
柯冬青“嗤”地一声笑了,笑声冷冷的,却一言不发。
黑暗中看不见那女人的表情,但听声音,似乎已有了怒意,她恨恨地道:“你……”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接着道:“想不到你竟比我还顽固。”
女人又千方百计想让他说实话,到后来,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声地道:“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如果我对你有什么阴谋,我会告诉你吗?”
说完,他把头一蒙,真的就那么入睡了。
申也非的眼光很犀利,他很快便看出今夜柯冬青有点恍恍惚惚的,总是难以进入修练武学时所需的意境,所以进展极为缓慢。
申也非干咳一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柯冬青道;“我不明白申前辈为何要将卓白衣的女儿挟制来。卓白衣虽然罪不容诛,但与他女儿,并无干系,为何……”
申也非背着手踱了几步,方道:“自从明里暗里与卓白衣交锋以来,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柯冬青咬牙切齿地道:“其狡如狐,其恶如狼。”
“不错,以卓白衣的狡猾,他一定能够看出你与游姑娘所布下的迷魂阵,只是时间迟早不同而已。你们所用的计策虽然已极为巧妙,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要不然,我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柯冬青心道:“说的也是。”
申也非接着道:“要使你的安排尽可能迟地被对方发现,只能是先让他无法集中全部心智,而无论是谁,察觉自己的女儿神秘失踪之后,都会心神大乱的,唯有这样,‘欢乐小楼’的残余力量才能保留得尽可能完整些,你才能集中心智尽快地学得我的武功。如果卓白衣在你功成之前,找到他的女儿,那么我们的胜算便更小了。”
“卓白衣自小便聪慧过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早得我的真传,这几年,他为了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私心利欲,自然会加紧习练武功,所以,我猜测他的武功已罕有对手了,更何况他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狡诈。”
他叹了一口气,道:“要不然,我这样的老江湖也不会着了他的道了。”
柯冬青一直奇怪以申也非的武功,怎么可能反而被卓白衣废了武功,但他心想这是申也非的一块心病,不能随便去揭,没想到申也非现在自己却又提起了。
申也非道:“六七年前,我开始慢慢察觉卓白衣的野心,只是他做事一向谨慎,所以我并未能看清他的更多东西。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该被太多的身外之物所累,我责斥过他,他表面上唯唯喏喏,而心中却已暗暗怀恨。到后来,我发现他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所采用的手段俱是令人不齿的,一怒之下,便狠狠地惩治了他一次,将他的右手小拇指以剑削去!”
柯冬青有些吃惊。
申也非接着道:“但他城府极深,纵使对我已有了彻骨之恨,但表面上却是不露丝毫神色,作出一副痛改前非的神色……唉……也怪我一向对他寄以厚望,虽然他让我失望,但我仍盼他能浪子回头。他便利用我这种心理,在我年至七十那年,说是为了洗面革心,同时也为我祝寿,便把我给请到白衣山庄去了。”
柯冬青忍不住问道:“便是在那一次,卓白衣仗着人多势众,对申前辈下了毒手吗?”
申也非道;“以老夫的武功,仗着人多又有什么用?我那逆徒很聪明,知道无论是直接以武功相搏,还是下毒,都是讨不了好的。所以,他便用了一种根本没有毒性的东西让我服下。”
柯冬青道:“那,为何前辈……”
他一直称申也非为前辈,即使是在申也非开始向他传授武功之后,也是如此.一则因为申也非不让他称师父,二则柯冬青也觉得称申也非为师父,可能又会让申也非想起他以前惟一的徒弟卓白衣。
申也非道:“他借机让我服下的东西没有毒,但却不是平凡之物,而是‘返真草’的汁,未隔多久,他又花言巧语,先后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他的‘淡泊花’和‘空空水’,而这三种东西,都全无毒无异味,但三者合于一体,则成了一种慢性化功之药物!”
柯冬青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年前,我突然发现我的武功在如水气般地散失,直到失去全部功力!当时我又惊又怒,却并未发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直到见了鱼有水,他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将此事告诉了他,他才为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我知道真相之后,几乎气疯了,但我对自己徒儿的性子是很了解的,他决不会就此罢休,在化去我的武功之后,他一定要设法除去我,而且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这儿,他竟笑了笑,笑得极苦,他的声音也开始嘶哑了许多。
“所以,我便决定暂时不张扬,因为以我那时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既要能够领悟并学会我的武功,又要让我信得过。因为我的武功本是百年前孔孟神刀一脉,博大深奥,非等闲之人能将其悟透,而且此人也要甘心为我除去卓白衣。可符会以上两点之人,虽说天下稀少,但也不是不容易找到。可要做到第三点之人,就并不容易找到,直到遇上了你。”
柯冬青搔了搔后脑勺。
申也非道;“我们以卓白双的女儿来牵制他,是不够光明磊落,但事已至此,已不允许我们再去顾及那些清规戒律了。虽然卓白衣不仁不义,与他的女儿并无干系,若非如此,我也不用费心去将那位姑娘藏着掖着了,将她干脆利索地除了去,卓白衣也无法知晓,还不一样能搅得他心神不定?”
柯冬青静静地听着。
申也非接着道:“我明白你是因为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卷进这事,而感到不安,以至于现在心神都无法集中了。若是如此,我走的这一步,倒真是适得其反了,没能干扰卓白衣那杂种,反倒干扰了你。”
柯冬青忙道:“前辈并没有错,只是怪我看不开罢了。你放心,打今天往后,我会忘了她是卓白衣的女儿,而记住她真的就是……就是我的老婆小……小花!”
申也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武功进展已是神速,可我还是日夜焦虑,想到段大侠及‘欢乐小楼’数千壮士之死,我心中便惭愧得紧。”
第四章魔霸武林
柯冬青忙道:“前辈为何竟出此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辈如今为‘欢乐小楼’的复仇大计如此鼎力相助,我们楼主在九泉之下,定己感激不尽。若不是田田姑娘,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他忽然又问道:“这十几日来,为何从未见过田田姑娘?”
申也非笑了,他道:“是么?”忽然转了话题,道:“好了,今夜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开始吧。”
消除了心病,柯冬青已能够全身心投入申也非那神奇卓绝的武学空间中去了。
不知不觉中,弯月已至中空时,柯冬青才回自己的染坊。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中时,那女人仍如平日一样,未曾入睡,但似乎她的神情与平日又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柯冬青却又说不出来。
熄灯,躺下。
柯冬青正朦胧欲睡之时,却听得那女人道:“喂……”
柯冬青想了想,还是应了一声:“什么事?”
女人道:“明天店里的生意忙吗?”
柯冬青一时反应不过来了,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柯冬青沉默了半晌,方道:“不……很忙”
“那……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当然……能”
女人道:“那好,明日中午你去替我买些胭脂粉末来。”
柯冬青没想到她要自己做的是这件事。干咳了一声道:“你又……又不能出去见人,买这些干嘛?”
她道:“你怕我使什么计谋吗?”
他大声道;“好!明日中午去买。’
睡意又向他袭来了,他心中嘀咕着:“她怎么会提这么个古怪的要求?”渐渐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用过早饭,柯冬青便开始张罗染坊的生意,没多久,便听得里屋有人大叫了。
他忙跑了进去,却听得那女人问道:“今天染坊的生意好不好?”
柯冬青道:“才开店门,谁知道。”
女人沉默了。
这时,门外有了喧闹之声,乱哄哄的,柯冬青忙道:“大概来了不少顾客。”
女人眼中闪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她道:“若是……若是忙不过来,就少接几桩生意。”
柯冬青一出去,便看到了两个年轻人,两个看上去有些愣头愣脑的年轻人。“老毛”则站在他们一旁,对他们说着什么。
他一出来,那两个年轻人便高声道:“你是老板吗?”
柯冬青道:“不敢,在下正是这儿的当家人。”
其中一个长着一脸粉刺的年轻人道:“好,你是老板我便跟你说!我们老爷子有一大批货要交给你,你随我去取货物吧。”
柯冬青道:“二位是……”
一脸粉刺的年轻人不耐烦地道:“青山镇的欧阳老爷,总该听说过吧?我们便是替他老人家办事的。”柯冬青忙道:“久仰,久仰。”
其实,他根本未见过,也未听过什么欧阳老爷,但他想既然他们二人这么说,想必这欧阳老爷挺有名的,而叶有根作为一个在此开了数年杂坊的人,不应该没听说过。
那两个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种古怪之色。
长着粗刺的年轻人道:“我们老爷把这么一大桩生意交给你,是看你们店虽小,但活儿却做得不错。”
“老毛”插话道:“有多少货啊?”
年轻人道:“够你一马车拉的,这次调色又简单,全染成红色。”
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买卖,可柯冬青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他是柯冬青,而不是真正的染坊老板,挣不挣钱并不重要,关键是不能出什么差错。
现在,他们这样一家小染坊突然有这么大的顾客光临,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他突然想起“小花”说的那句话:“若是忙不过来,就少接几桩生意。”这是不是有所指呢?
若是如此,那么她为何要顾及他?
柯冬青心念闪过,他忙道:“二位也看到了,我们这小本生意,只有两个人手,忙得脚打脑后跟,也只能接下几桩小生意,这两天我们这儿都有了活儿,若是加上你们的活,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若是……”
年轻人不耐烦地道:“别若是若是的了,干脆说个明白吧。”
柯冬青道:“实在对不住,我们接不了那么多活儿……”
‘粉刺”鼻子哼了一声,道:“到手的便宜,竟也有人不愿弯腰去拣。”
柯冬青哈着腰道:“实在对不住,不是小店不识抬举,实在是力不从心……”
年轻人摆了摆手,扬长而去了。
待他们走了,“老毛”才道:“你怎么知道青水镇压根儿没有什么欧阳老爷?”
柯冬青的心向下一沉。
“老毛”叹了一口气,道:“见机行事吧。”
柯冬青一回里屋,“小花”便问道:“外头是否来了不少顾客?”
柯冬青道:“不多,只是两个年轻人而已。”
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失望之色,却又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生意谈妥了吗?”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们给的货太多,我们二人如何应付得了?”
女人看着门外,若有所思,少顷,她道:“你不是答应要替我买些东西的吗?”
柯冬青没想到她又提起这事了,便道;“好吧,我去一趟。”
他真的去了。
变故便在他离开染房之后发生了。
当柯冬青提着一包女人用的东西回来时,在离染坊尚有十丈之时,他忽然发现附近的陌生人似乎比平日格外多些。
他的心中“格登”了一下,不由加快了脚步。
隐隐地他感到有数道目光在冷冷地的向自己的背影,并一直追随他进了这家杂乱的染坊中。
柯冬青故作什么也未察觉,他的举止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当他走进里屋的那一刹那间,他看到了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那块陈旧的门帘背后的地上,竟已躺着一个入,显然人已死了。
柯冬青再也沉不任气了,他的目光迅速向床上扫去。
女人还在静静地半倚在那儿,神色很平静。
她看着柯冬青道:“你回来得太快了。”
柯冬青道:“这个人是谁?”
女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知道他是为救我而来的。”
柯冬青的手不由自王想向自己的左腰摸去,却又停在半途中了,因为他已记起现在剑并未带在身边,因为没有哪个染坊的掌柜会整日佩着一把剑的。
他道:“那么,他为何会死?”
“他并没有死。”
说话的并不是床上的女人,而是门帘外边的一个声音。柯冬青正要出去看个究竟,不料却已有人掀帘进来了。
却是扮作“老毛”的申田田。
柯冬青俯下身去,将躺在地上的人反转过来。
这人果然没死,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全身却已僵硬得不能动弹了,显然他是被人突然制住的。
无疑,这人是来寻找卓白衣的女儿的。上午来的两个年轻人定是来探路的,恰好柯冬青又说漏了嘴,自然被他们盯上了。
可他们为何会寻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来呢?
门帘外突然有人接腔了:“这只怨他太自负。”声音很嘶哑。
柯冬青与“老毛”对现一眼,“老毛”道:“不知又有什么蛮撞的家伙要胡乱窜进来了。”
说完,他掀起门帘就出去了。
嘶哑的声音又起:“我们小姐在什么地方?”语气冷得像冰。
“老毛”的声音道:“我们这儿连女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小姐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里屋的女人大叫一声:“救我!”然后又没了声音,原来是柯冬青一下点了她的哑穴。
门外的“老毛”叹息道:“哎,我们掌柜的总是不能好好照应老板娘,大概这时候老板娘的疯病又犯了。”
柯冬青心中一动,心道;“他是不是在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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