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公羊获也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在他年轻时,对于修真很是憧憬,曾想拜入天机门学艺,可惜因为家世贫穷,只是升斗小民出身而被拒之门外。后来又想投身在玄元宗门下,虽然得偿所愿,却始终没有学到什么高深的法术,白白虚度了二十年的光阴。几番思虑之下,离开玄元宗,四处寻访明师,总算是黄天不负有心人,成为了一名苦行者的弟子。可惜那名苦行者本身的修为有限,并不能让他成为真正的高手,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奔波寻找机会。如此这般,多年下来,自然为名门正派所不容,只能混迹于山野之间,修为虽然提升的并不多,倒也认识了一些无门无派的修真者。
五年前,一位曾经熟识的朋友,专程找到公羊获,邀请他加入十二叠鼓楼。其时,公羊获老来得子,为了让独子日后不再跟自己经历一样的艰难,很快便做出决定,成为了其中的一名杀手。自十二叠鼓楼崛起之后,生意居然出奇的好。公羊获自知修为不高,加以并不贪心,其间虽说曾遇到过一些危险,却也能全身而退。至于这次上倚刚山,完全是尊主月先生看他机巧,特意调来以供奔走之用,却不想被铁平川擒获。
听他说完,高庸涵心情颇为复杂,默然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许多人表面看来似乎风光无限,其实内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闷和无奈,就非外人所能得知了。毕竟,从小就一帆风顺的人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总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艰辛。但是回过头来,人一生当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果真是一无是处么?当然不是!否则,又怎么会有“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俗语?
高庸涵将这番见解说了出来,而后续道:“遇到苦痛、磨难,固然是很不幸的事情,但只要不失却信念,总会有法子解决。如果一有事,便怨天尤人,那不是大丈夫所为,也于事无补。自己的事,还得靠自己一步步去做,只要尽力,即便不成也可问心无愧!”
“尊主高见!”公羊获躬身施了一礼,这一礼是发自内心,可谓是心悦诚服。这个道理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许多人穷极一生,恐怕都不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怨天怨地的人实在太多。至少在公羊获自己,一直以来,心中的诸多不平和遭遇的诸多不顺,都归罪于外界,却极少想到自身的问题。回想起修真以来的点点滴滴,其中并不乏机会,但是却总没有抓住,到头来反而将罪责全部推到了师长头上,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这一点,源自人的性格,和身份、地位以及修为并无多大的关联。
高庸涵摆了摆手,示意公羊获不必多礼,而由公羊获的经历,又多出了另一番想法。虽说高庸涵已是三十出头,但是在修真界当中,以他的年纪,随便放到那个门派当中,都会被算作是才入门的新手。但是他有个好家世,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投在天机门下,拜权思真人为师,修习精妙的法术和机关之学。一年多以前,幸运地得到了藏鸦指环,又遇到了凤五和紫袖,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比起一般的修行之人,运气可以说好到了极点。而类似于公羊获这种经历的修真者,想必不在少数,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何在呢?其实,这都源于世间的诸多不平等,和各派之间的敝帚自珍,而这些却是他不曾体会到的。
到了此刻,高庸涵才真正理解了玄元、重始二位道尊,当初极力消除门户之见的做法。尤其是玄元道尊,专门创出一套简单的修行法门,传之于四方,可以使一心向往修行之人,都能得遂其愿。单只这份心胸,就足以光传后世了。而重始道尊大力推行法度,以铁腕约束世人的言行,便是为了能更好地维护世间的公平。二位道尊的做法虽则不同,但行的都是正道之法,难怪为修真界所称颂,为世人顶礼膜拜。如今重始宗在海邀黎手中,倒行逆施,这只是后人的不肖,其中的责任多半来自海邀黎,而并非是重始道尊的错
想通了这一点,高庸涵心中一宽,因为接下来与之敌对的,并非是整个重始宗。他相信,重始宗门下,绝对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海邀黎现在的做法不会认同;推而广之,其他门派也是如此。只要能得到这部分修真者的谅解,对于化解眼下的纷争,必然会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换个角度再想一下,月先生既然把十二叠鼓楼交到了自己手上,要是不好好借重这一股势力,未免太说不过去。本来,高庸涵并不愿托庇在谁的羽翼之下,这是他性格所致,不过为了保全师门,保护良善,那就不妨好好的大干一场。
“公羊先生,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先前是受到月先生的胁迫,逼不得以,抱着敷衍、消极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现在则完全扭转过来,是真心想要了解十二叠鼓楼的内情。
“尊主有话尽管问,这‘先生’的称呼,属下是万万承受不起的。”公羊获眼光老到,当然能看出来,高庸涵似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难题,心中也为他高兴。因为刚刚才诉说了过往,将积攒多年的郁结倾泄出来,自然而然对高庸涵生出了一份亲近。
“好!”高庸涵不愿在虚礼上纠缠,率直问道:“十二叠鼓楼有多少人,这些人平日间都在何处,有事时怎么联络,事后又如何安置?”
“我知道的也不全,说的不对,还望尊主不要怪罪!”公羊获仔细想了想,将十二叠鼓楼的秘辛,缓缓说了出来。
第4卷 狂徒何事傲三公 第一九零章 忠告
十二叠鼓楼的规模挺大,大概有两三百名杀手,比之一般的修真小门派,在人数上都毫不逊色。人数虽多,但是相互之间从并不认识,更无什么往来。即便是曾经一起合作过的,比如说当初一起伏击高庸涵的水愚期,事后便销声匿迹,再无半点消息。至于联络,所有的杀手都随身带有一枚玉柬。一旦有事,玉柬便会发出一丝法力波动,只需一个法诀,便可以知道此次任务的难度有多大,报酬是什么,然后各人根据自身的实力,再决定去还是不去。在去的人当中,又做筛选,最后才会接到真正的指令。只要事成,日后自会有人将报酬送到手上。
公羊获说完,高庸涵点了点头,于十二叠鼓楼的做事方法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可是仍有疑问,这些事情总不至于全部由月先生处理吧,那岂不是忙的不可开交?“这些事情,通常都是由谁处置呢?”
“自然不会是尊主!其实,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尊主是谁,这次也是被临时拉过来以后,才晓得原来尊主是千灵族人。估计全天下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个人而已。”公羊获似乎对于有幸能跟随月先生办事,感到十分的荣幸,语气中充满了惊叹,继而说道:“楼内共分三阁——长空阁、鱼翔阁、霜天阁。”
其中,长空阁负责奔走联络,居中调度;鱼翔阁则负责选派人手,实施狙杀。至于霜天阁,因为里面的人都是真正的高手,除非要对付的是绝顶人物,否则轻易不会出手。十二叠鼓楼内部组织十分严密,而且行事谨慎,是以一击必杀从不落空。事前均由长空阁对所要暗杀的对象,根据收集的种种资料进行判断,然后才将消息转到鱼翔阁。而后,鱼翔阁根据具体情况,再决定委派何等程度的杀手。
“怎么?杀手里面也分等级么?”听到这里,高庸涵有些好奇。
“是!共分两品,是为上、中。”
“那当初包括你在内,截杀我的人当中,都是什么品级?”
“这个么——”公羊获神情略显尴尬,又告了声罪,方才答道:“我和魁豹、水愚期三人的修为,在鱼翔阁中仅仅位列中品,而领头的尸头蝠王,则勉强可以算作是上品。”
“每一品级的杀手,大概有多少人?”
“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公羊获摇了摇头,他虽然资格较老,但是毕竟修为不高,能知道这些内情已经殊为难得了。
高庸涵点了点头,对十二叠鼓楼的大致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十二叠鼓楼网罗的这些杀手,比起现今各个名门大派的二、三代弟子,应该不弱,因为魁豹的修为比起初见时的审香妍,大致相当。像扶风余岳之流,肯定可以位列上品,而他的修为已经不弱于权雍真人之辈。至于霜天阁里的人,从公羊获的描述来看,还要更胜一筹,想来应该和各大门派的掌教,诸如天机门的权机真人、巨擎阁的石嶂等人相去不远。这么看来,十二叠鼓楼的实力犹在想像之上,除了人数不及九大门派,真正说起来也自不弱。凭空得了这么一帮子人马,高庸涵大感振奋。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山谷,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确认,两人仍然处在幻石峰上,因为从这里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风凌石上空的七彩旋风。
“原来,月先生穿行虚空的法术,其范围至多不过百里之遥,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了。”说实话,高庸涵对于月先生神出鬼没的这一手,多少还是心存忌惮。因为与之对敌时只能挨打,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就算能胜过他,也很难将其擒获,他大可以见势不妙一走了之。心中对这一法术有了底,尽管目前仍无应对的办法,但是却没了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之感。
“我现在要去真玄观,你就不必跟着我了。”来到路口,高庸涵对公羊获说道:“你速回总舵,通知长空阁、鱼翔阁和霜天阁的管阁主事,于明年的正月十五,在九重门金沙城等我。还有,此去多加小心,不要再泄露了行踪,以免引起源石族人的注意。”
“属下遵命!”公羊获躬身施礼之后,扭头顺着山路往桥头镇方向走去。他的打算是,从桥头镇转往破军崖,然后一路北上,过苍茫原折而向东,再穿过焚风谷,从绝迹崖出海直奔曲堰谷。
公羊获的身影消失在崎岖的山道之中,高庸涵想起这凭空得来的一众高手,忍不住纵声长啸。有了这股实力,虽然身具魔性被正道所不容,也不用担心来自重始宗等修真门派的围杀,而且许多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当下在长啸声中,朝真玄观疾奔而去。
刚刚踏上幻石峰顶的广场,几名玄元宗弟子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齐声唱道:“恭迎师叔!”
“不必多礼!”高庸涵四下望了望,问道:“那些重始宗的人都走了么?源石族古玉族长等人呢,也走了么?”
“是!”其中一名玄元宗弟子答道:“师叔和那个千灵族修真者离去之后,重始宗众人便在枯木大师的带领下,下山去了。古玉族长另有要事在身,也随后离去,不过一个名叫玉南城的人却留了下来,特地等候师叔。”
“哦?”高庸涵想了一下不得要领,也就懒得去想,跟在那几名弟子身后,进了真玄观。
一进山门,便看到遣云真人含笑立在天井之中,高庸涵急忙趋步上前,拱手道:“累师兄久侯,惶恐,惶恐!”
“呵呵,小师弟,不必如此拘礼!你是咱们玄元宗的异数,而且还是此次危局中的大功臣,为兄就是再多等些时日也无妨。”说着执起高庸涵的手,往里面走去:“来,你先去见见玉南城玉先生,随后咱们再细谈。”
走了没几步,来到一座偏殿,上书“客堂”二字,里面盘腿坐着一个源石族人,正是玉南城。真玄观既是拓山的隐修之所,又建在倚刚山,当然要虑及源石族人的体型,所以所有的大殿、阁楼都修的异常高大。不过源石族人身躯太重,所以只能盘腿坐在地上。玉南城一看到两人进来,急忙起身,先是朝遣云真人拱手施礼,然后冲高庸涵笑道:“高老弟,你能平安归来,着实令人高兴!”
“劳烦玉先生挂念,多谢多谢!”高庸涵对玉南城的印象很不错,而且从他那里听来了有关凤五的一些生平,加上玉南顾、石百重两人有意放行,所以言语间也是十分的客气。
遣云真人知道,玉南城特为留下来,一定是有事要谈,所以寒暄几句以后,告辞而去。等到大殿中只剩下两人,玉南城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又难以开口。
高庸涵看到眼里,知道玉南城定是有什么顾虑,所以才显得这般为难,于是很恳切地说道:“玉先生,咱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你暗中相助并帮忙维持,这一点我很承你的情,所以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有什么话但请直说,没有关系。”
“高老弟,我知你是性情中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看到高庸涵是这么一种态度,玉南城显得很是高兴,长出了口气,率直问道:“昨天那位月先生,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这话问的太过突兀,高庸涵微微一愣,苦笑摇头,自己和月先生说的那些事,岂能让外人知晓?玉南城一见高庸涵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当即高呼:“高老弟,你别误会,是我问的冒失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突然有此一问,高庸涵心中一懔,本能地觉察到一丝不妙,当下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你指的是哪些方面?”
“唉,我还是实话实说吧!”玉南城沉声说道:“我们族长临行前,特意嘱咐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向你提醒几件事。”
古玉不比枯木,除了修为要高出一筹外,眼光也犀利非常。尽管月先生的修为更高,但是他毕竟来自魔界,虽说极力掩饰身上的魔息,但是仍被古玉察觉到几丝异样。只是古玉却并不能肯定,月先生是魔界中人,只是觉得此人来历太过诡异,不由得生出几分戒备,所以才命玉南城留下来,特为提醒高庸涵,免得他为魔界所诱惑。古玉这么做,目的并非是安了什么好心,为高庸涵着想,说到底还是为了源石族的利益。
在古玉看来,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吸引重始宗注意力的人,如果此人再和魔界扯上什么关联,铁定会受到修真界的围杀。如果高庸涵真的丧命,想必对于玄元宗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打击,到那时,重始宗必然会再次为了真玄观的事情,将倚刚山闹得鸡犬不宁。这次重始宗铩羽而归,对于源石族来说同样很不利,因为此次的做法,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日后会发生什么变数还未可知。这么一来,为了避免引火上身,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尽力维护高庸涵,至少也得让他明了所处的环境,好提前有所准备。只要高庸涵一天不死,凭天机峰成魔一事,和真玄观前大战重始宗这件事,就足以将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由此便可以使倚刚山暂时摆脱困境。
古玉的用意很深,但是却没告诉任何人,只是交代玉南城,一定要将话带给高庸涵。要说的有两点,一个是尽量避免和月先生产生瓜葛,一个是提防重始宗,以及其他门派的报复。
“古族长和先生如此厚爱,高某感何可言?”高庸涵大为感动,从踏上倚刚山以来,他就感受到了源石族对于玄元宗的亲近,现在又听到这样的嘱托,又怎能无动于衷?“请代我向古族长致谢!贵族的高义,高某铭记在心,日后必当有所报答!”
“言重,言重!”玉南城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高老弟,你在天机峰一战当中的表现,固然令人心折,但是其中的隐患极大。我听说你真正修行的时日并不算多,可是却有如此修为,殊为难得。不过伴随而来的心魔,想必也很难抵挡,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试试丹鼎门的心法,对于克制心魔而言功效甚佳!”
“玉先生,你的好意我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