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厚襄一惊,以为寇连环不愿就此认输打算再度出手,抬眼望去,一触到他的眼神便明白了这一声“请”的真实含义,当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见寇连环周身的触手全部垂了下来,负手而立,原本游移不定的战意消失一空,竟是束手就擒、听凭处置的态度。
“罢了,罢了!”叶厚襄心中长叹一声,接口说道:“这件事全是我的主意,还望丹真人莫要为难他们。至于叶某,无意中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自是难逃其咎,一切全凭丹鼎门发落!”
“皇上,恕臣等势难从命,”一众侍从齐声说道:“这件事我等都有份,理当随皇上一路!”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尤为难得是十几人同时开口,可见均是忠贞不二之士。尉倪、尉倧二人一言不发,狠狠瞪了丹几道几眼,将长剑收回体内,大步走了过去,和众人站在一起。
“掌教师兄力排众议,甚至不顾星河屿的反对,强行将叶厚襄扶持成北州国的皇帝,看来此人的确有人君之能,倒也难得。”见到众人如此齐心,神情凛然,丹几道不由得暗暗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厚襄,良久才抚掌赞道:“我原以为大衍国灭亡之后,人族百姓流落四方,而叶氏子孙忙于内斗,再无力重整旗鼓。看到今天诸位所展现出来的这股气势,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看走眼了,人族中不乏热血男儿、铮铮汉子!”
“既是如此——”叶厚襄从丹几道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希望,急切间拱手道:“望真人念在人族与千灵族多年来的渊源,能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这些将士和我北州国的百姓。”
“我只想要查明真相,并无权处置诸位。”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神色稍缓,丹几道接着朝叶厚襄说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厚襄点了点头,跟在丹几道身后,走进大殿内侧的一座偏殿之中。刚一进门,丹几道挥手洒下一片灵光,而后缓缓吐出一阵咒语,又侧耳听了听,方才如释重负般笑道:“好了,这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无论咱们说什么都不虞有泄露的危险。”
两人坐定之后,丹几道正容问道:“陛下,我本人对于北州国并无什么成见,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我想请问一句,高庸涵此次的所作所为,你究竟知道多少?”
“丹真人,我看得出,你对我们并无恶意,叶某先行谢过!”叶厚襄欠了欠身,并没有回答丹几道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高帅刺杀丹泰常宗主一事,敢问丹真人信是不信?”
“那你信不信?”丹几道淡然一笑。
“不信!”叶厚襄斩钉截铁地答道。
“为什么?”
“很简单,高帅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叶厚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崇敬,缓缓说道:“高帅是我人族当中最为杰出、最了不起的人物之一,其人有勇有谋、敢作敢为,无论胸襟气度还是眼光见识,均远胜常人。当此危难之时,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这几年来,丹鼎门与天机门之间颇多纠葛不清的地方,加之权机、权思两位真人也在道祖崖上,你说有没有可能,高庸涵是为了泄愤而出手的呢?”
“且不说高帅一向以忠孝为重,断然不会陷师长于危险之中,就算是为了私怨,也定然不会不顾大局冒然出手。”叶厚襄摇了摇头,续道:“对于高帅而言,我认为他要杀的人,恐怕第一个就是历山。丹泰常宗主与他未曾谋面,无冤无仇,就算有什么怨恨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况且如今天下大乱,重始宗咄咄逼人,正是需要和丹鼎门修缮关系之时,岂能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那么,之前你和高庸涵可曾有过交谈?他乔装打扮,潜上道祖崖的目的是什么?”
“高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救出权机、权思两位真人,因为太河源的局势有些吃紧。”
“仅此而已?”丹几道着实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简单,和先前估计的差异极大,不禁大为怀疑,忍不住问道:“他有没有可能隐瞒了其他用意,并没有对你和盘托出?”
“绝对不会!”叶厚襄想都没想,一口就回了过去,这也是他和叶厚聪不一样的地方。今日之事若是换作叶厚聪,定然不会这般肯定,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确定,高庸涵是否真的另有打算。叶厚襄当日在望云都和高庸涵曾做竟夕之谈,一番苦心以及诸多委屈尽皆一吐为快,并且很意外地得到了高庸涵的谅解,这份感激可想而知。自那以后,他便为高庸涵的胸襟气度所折服,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信任之感,所以对于丹几道的怀疑,显得十分愤慨:“高帅光明磊落,不是那种人!”
丹几道对叶厚襄的愤怒毫不介意,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东西,于是转而问道:“你们当日上山时的情形如何,高庸涵可有熟识的丹鼎门弟子接应?”
“当日我们从望云都出来,一路上——”叶厚襄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得很是详细,因为这事关一众手下的安危。说得越细致,一干侍从就越能避开嫌疑,所以这一番话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一直讲到高庸涵离去,接着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再后来就被软禁在太华宫中。“高帅有没有熟识的丹鼎门弟子,我不知道,但是以他的性情和为人来看,即便是有,也肯定不会联络,以免陷朋友于不义!”
“嗯!”到了此时,丹几道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心中也愈发地怀疑,暗杀丹泰常的实是另有其人,“那我再问你,你可知高庸涵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照常理来说,高帅受此冤屈,一定会设法追查真凶!”
“嗯!”丹几道点了点头,将前后经过再重新梳理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当下说道:“陛下,这几日由于情势所迫,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再过两天便是新年了,累得大伙不能回家过年,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果你们不想留在道祖崖过年的话,尽可以离开,以后道祖崖仍然欢迎陛下的光临!”
丹几道说一句,叶厚襄便说一声“不敢”,听得最后一句不禁一愣,随即问道:“丹真人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我们可以走了么?”
“不错,这件事本就与你们无关,我想你们也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既是如此,实在没有理由再将你们留在山上。”
“丹真人深明大义,叶某感何可言?”叶厚襄长揖到地,不住称谢。
“陛下不必客气,”丹几道扶起叶厚襄,语重心长地说道:“值此乱世,悬空岛勉强能算一处善地,希望陛下日后一心一意治理北州国,切莫再卷入到是非之中!”
“是,是!”丹几道的话中暗含几分忠告,也可以说是警告,言下之意是说,这种带人上道祖崖的事情只此一回,下一次便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叶厚襄对此心知肚明,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高庸涵所为,自己的作法首先就得罪了丹鼎门,若非丹几道既往不咎,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感激之余连声应道:“丹真人敬请放心,你的大恩大德,叶某铭记于心!”
有了丹几道的许可,叶厚襄和寇连环等人顺利地离开道祖崖,在山下同五百禁军汇合一处,而后星夜赶往望云都。经此一事,虽说明面上丹鼎门不再追究,但是随后的日子里,智宇真人等人却对叶厚襄严加防范,到后来甚至插手北州国内务。叶厚襄虽然大为恼怒,却因为实力太过悬殊,无可奈何之下惟有隐忍不发,只不过心中的悔意却是越来越盛。
送走了叶厚襄,丹几道会同智宇真人、丹乐行等人,一道追查内奸。以三人的手段和心思,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查出了一些眉目,根据些许的蛛丝马迹,在新年的正月初六这天,一举揪出了几名形迹可疑的弟子。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几名弟子早有准备,在被抓之后居然自爆灵胎,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来。这么一来,局势益发显得错综复杂。从这几名弟子平日的行踪往下查,顺藤摸瓜,所有的矛头渐渐指向一个人,这个人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二师兄真珑上人!
真珑上人在一众师兄弟当中十分普通,无论是资质还是能力均属一般,既没有突出的性格,也没有做过什么惊人的举动。在所有的师兄弟当中,真珑上人就像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很多时候都会被人忽略。至少在丹泰常遇刺身亡之后,涉及到宗主之位时,就没有一个人征询过他的意见,其地位高低由此可见一斑。可正是这个普通到了极点的二师兄,却不声不响地笼络了几名亲信,而且还使得这几名弟子宁死也不愿将他牵连出来,单只这一点就足以使人刮目相看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一向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的二师兄,竟然有这等手段,倒是令人意想不到、措手不及。”智宇真人不知是在自责自己的眼光不够,还是暗指真珑上人城府太深,言语间有种说不出的嘲弄。
“你们能否确定,真珑就是幕后之人?”灵殊上人心情异常沉重,尽管事前就已经得出丹鼎门内有内奸的结论,可是一旦真的有了确切的消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师祖,之前我和智宇师兄反复核实了好几遍,至少有三个疑点始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而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二师兄另有所谋!”丹几道对真珑上人同样没有太深的了解,在这件事上虽然也难免有些感慨,可是仍能保持冷静、平和的心态。
“真珑现在人在何处?”
“回禀师祖!”丹几道沉声道:“二师兄和真阅师兄一道,已经在九天前赶往星河屿了。”
“这下糟了,真阅危险了!”灵契上人失声道。
第6卷 醉里晨香吹欲尽 第二八一章 上策
天历九四三年正月初六这天,真阅和真珑带着十余名弟子早已过了塔树镇,抵达星河屿最大的岛屿银汉岛,也就是千灵族聚居的地方。真阅在出发之前曾与真珑计议,为了能尽快查明真相,理应低调行事、隐匿身份,避免被族人认出之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众人在踏上塔树镇时,早已将有可能泄露身份的标志全部去掉,只是充作从悬空岛而来,到星河屿过年的普通族人。
在塔树镇,真阅发觉气氛有些异样,经过一番明察暗访,得知了年前发生的那件惨案。从那几名塔树部落的栖绵族守卫,被人生生吸去了灵胎的惨状来看,应是邪派修真者所为。而这种吸取灵胎的作法,一向被修真界视为邪道,乃是修真者的大忌。联系到当时,恰好是月空盈和智薇散人刚刚离去的时候,这里面的疑点顿时凸显出来。于是,真阅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个神秘的邪派修真者,极有可能与月空盈有关。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也绝对想不到,那人其实是一个投身魔界的人族少年。也更加想不到投递布锦,挑明高庸涵身份的人,正是由爱生恨性情偏激的荣书隽!
荣书隽对高庸涵可谓是恨之入骨,这种恨意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源于何处。按照常理来说,高庸涵曾先后数次救过他的性命,并且对他的遭遇也十分同情,并没有像天子城中的人那样瞧不起他。可他就是有种难平的恨意,尤其是高庸涵名头越响亮,这股怨恨就越发强烈,难道说真的只是因为审香妍的缘故?这个问题虽然一时半刻难以明了,但是并不妨碍接下来的举措,在阴谋诡计方面,荣书隽的确很有天赋。
挑起丹鼎门同高庸涵之间的生死相搏,以便借丹鼎门之手,除去这个眼中钉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拉,由于月空盈、智薇散人等的轻蔑,使得荣书隽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所以他决定给月空盈等人一点苦头尝尝。同样的道理,荣书隽眼下绝非月空盈等人的对手,只有继续借助丹鼎门的力量,所以才有了布锦上的那句话:“圣使当日密保高庸涵下山!”这其实只是荣书隽的猜测,却离真相十分接近,不能不说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伺机挑起千灵族的内乱,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之一,这一计真正称得上是一石二鸟!
荣书隽根本不知道毒蛟道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个师父曾是诡门长老之一,在六百多年前风头之劲一时无两。受到毒蛟道人的影响,荣书隽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归为诡门中人,同时也将振兴诡门视为己任。诡门历来为九大门派,还有其后的玄元、重始二宗所轻视,加之当年诡鹏被九大门派围攻下落不明,所以一直视所谓正道为大敌。诡门想要通过正常的途经,获得九大门派的认可,从而提升兽族的地位,至少在目前而言几乎不可能,那么就只有另辟蹊径了。在这一点上,荣书隽同纳兰不谋而合,就是设法将修真界搞乱,而后浑水摸鱼。
内中如此复杂的情形,不要说是真阅上人,就算是当世绝顶高人的狐晏、纳兰和杜若,都无法把握。所以真阅和真珑只是担心一点,月空盈倒底和丹泰常遇刺一事有无瓜葛,一旦真的被牵连进去,千灵族是否会因此生出内乱,悬空岛与星河屿之间的关系会否进一步恶化。在银汉岛北方的缘雨村,真阅等人修整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和真珑上人仔细商议了一番,却没想到,在该以何种方式看待这件事情上面,两人反而产生了一些分歧。
“师弟,如果真的查出圣使有问题的话,你打算怎么做?”真珑上人端着酒杯,看着杯中的酒,悠悠地问道。
“还能怎么做?”真阅上人面色十分凝重,轻轻摇了摇头,皱眉道:“当然是要尽快回山,将此事禀报给师祖。”
“师弟,你的见识在一众同门当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我一向都很佩服!”
“同门中比我看得远、看得透的人有很多,至少掌教师兄和小师弟,我就自认不及。”真阅上人苦笑道:“二师兄切莫如此,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真珑上人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问道:“你说,师祖他们会如何处置?”
“不外乎三个办法,”真阅上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尽起本门高手兴师问罪。一方面将圣使所为昭告族人,一方面凭借咱们丹鼎门的实力,迫使银汉宫不敢反抗,而后请出族中长老,将圣使废除、定罪。不过丹鼎门一向不能干涉族中事务,而且这些年来与星河屿日渐疏远,一旦出现差错必将使全族陷入到万劫不复之地,故而此为下策!”
“第二,将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比如说智锺大师等人请到道祖崖,而后一一细陈,以期求得长老们的支持。只要一众长老为我们说服,必可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即便是银汉宫方面有所反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真阅上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续道:“只是如此一来,等于将主动权全部交予长老会,一旦为圣使得知有了充足准备,到头来是否真的能有结果,实在难说得很。所以,这是中策!”
“这第三么——”这一句拖得很长,真阅上人眼中突然流露出两道精光,语含杀意地说道:“纵观其他八大种族,哪一族不是由修真门派做主,惟有我们千灵族不同。若是放在平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此乱世,是这么一个情形,无形中便使得我们千灵族实力锐减。一旦有变,却各自为政,到头来只怕会蹈人族的覆辙。所以——”
真阅上人猛地喝了一口酒,将头凑到真珑上人跟前,低声说道:“若是我的话,索性借这个机会彻底荡平银汉宫,将族中大权全部收回,以后整个千灵族只听从我们道祖崖的号令。惟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