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还有些忐忑不安,等到了望云都一看,高庸涵至少放了一半的心下来。从百姓到北州国各官署官吏,并没有什么异常,这就说明叶厚襄等人至多是滞留在道祖崖,暂无性命之忧。果然,就在当天下午两骑快马飞奔入城,然后由礼部牵头准备迎接皇帝归来,这下才真正松了口气。不过高庸涵不打算与叶厚襄见面,实是怕再连累到这个善良而单纯的年轻人。
药铺依旧,可那个掌柜却没有半点消息,店里的伙计也是一问三不知,倒让人有些放心不下。无奈之下又到其他两个暗桩据点转了转,仍和年前一样大门紧闭,看来上次冰沐原与苦行者间的一战,对十二叠鼓楼来说同样是元气大伤。
之前发生在冰沐原的那场大战,没过多久就传开了,说法有很多种,其中一个最接近真相。传言说十二叠鼓楼和苦行者之间,由于积怨太深而大打出手,起因则是因为苦行者掌控的冰精,得罪了十二叠鼓楼的一位大人物,这才导致了横水血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修真界大战。而丹鼎门以近邻之故,原本就在冰沐原凛风岗安排了弟子,故而对于出现的异变反应最快,了解的也最为详细,甚至连烈九烽和水涟漪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也正是因为这场大战,道祖崖在丹泰常遇刺一事上,才没有怀疑到十二叠鼓楼的身上。
正是通过审香妍的转述,高庸涵才对冰沐原一战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得知暗中对付自己的,居然是底蕴深厚的苦行者,不由得更加担心紫袖、风如斗和烈九烽等人。有了这份挂念,对于药铺掌柜的渺无音讯自然倍感失望,同时又不免担心事情有变,不禁感到些许彷徨,也算是十分难得。
在望云都待了两天,才发觉审香妍并没有如期而至,在忧虑中等到第三天还没消息,终于意识到事情又起了波澜。临别前两人曾说好了,高庸涵先行一步,审香妍随后就到。就算两人的脚程有快慢之分,也不至于三天还没见到人影。于是,高庸涵不敢再逗留,径直按照原路往回走。不出所料,就在离两人分手不远的山谷中,察觉到几丝高手的气息。
审香妍曾对他说过,如果没能按期到达望云都,也不用回头寻找自己,身为丹鼎门弟子,在悬空岛是不会遭遇什么不测的。在这等待的两天时间里,她一直都暗暗祈祷,高庸涵千万不要现身,可是内心中却又隐隐渴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就在矛盾、焦虑甚至有些恍惚之中,忽然看到丹几道长身而立,双目如电一般射向北方,就知道高庸涵终究还是回来找自己了。一时间芳心大乱,即有些埋怨又有些高兴,望向山谷入口处的眼光都痴了!
丹几道细细审视着目前的这个人族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从高庸涵踏入山谷的那一刻起,他就悄然放出神识,探察来人的修为。可是一旦触及到对方身前一丈,便再也进不得半分,心中暗想,此人果然有能与掌教师兄相抗衡。丹几道对高庸涵并无敌意,这一下只是试探而已,有了答案当即收回神识,站在原地静候。
走到近前,高庸涵只淡淡看了丹几道一眼,随即望向审香妍,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审香妍心中一甜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一切安好,高庸涵这才向丹几道颌首致意:“不知阁下是丹鼎门中哪位前辈,如何称呼?”
“我叫丹几道,你就是世称‘东陵府双杰’之一的高庸涵?”
“原来是丹真人,失敬,失敬!”高庸涵心中不免微微一惊。叶厚襄曾经对他言及,丹几道是丹泰常的小师弟,最为上任宗主所看重,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情形当真是不妙得很。尽管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但是礼不可废,当下作了一揖,很沉着地答道:“天机门弟子高庸涵,拜见真人!”
丹几道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庸涵,上下足足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悠然问道:“我问你,去年十二月初一你在哪里?”
照丹几道最初的打算,原本是想使些手段,逼得高庸涵就范,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可是在他的灼灼目光之下,高庸涵却神情自若,没有半点慌乱。丹几道在丹鼎门中绝对可以算作顶尖高手,自信在揉合了灵光的逼视下,极少有人能逃过自己的法眼,毕竟做贼心虚这句话不是空口白说的。故而有了一个认识,高庸涵若非是大智大勇、真诚不亏之人,便是大奸大恶、极擅作伪之徒。对付这两种人,拐弯抹角自然就失去意义了。
“在道祖崖!”问得如此率直,倒有些出乎高庸涵的预料,不过从丹几道身上并没有感觉到敌意,所以答的也很痛快,不曾有丝毫迟疑。
“我再问你,当天你可曾偷偷潜上七重天,在阆苑洞天与我掌教师兄交手?”
说的是“交手”二字,而并非暗算、偷袭之类的字眼,高庸涵长长舒了口气,点头道:“我是受人诱骗,方才为人所乘。”而后将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算上在星河屿塔树镇说给月空盈和智薇散人的那次,这已是第二次述说了。
“既然是被人陷害,为何要逃?”听完了高庸涵的描述,丹几道终于确定,自己当日的推测没错,出手的果然另有其人。只是仍有疑问,继而问道:“要是不逃,向大家把话说清楚,岂不少了很多麻烦?你这一逃,岂不正中了别人的奸计?”
“要是不走,恐怕还轮不到我开口,就被丹鼎门的师长打得魂飞魄散了吧。”逃和走,一字之差,意思却大不相同。
“不会的!”丹几道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么大的事,一众师兄弟岂能为了泄愤不顾大局?莫说他们要杀你,单只智空师兄就不会答允。”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此话实在有些牵强,声音不禁越来越低。
“我当时没有留下来,就是为了留着有用之身,以便查明真相。一方面给丹鼎门一个交代,给丹宗主一个交代,一方面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一走,后患无穷啊!”丹几道点了点头,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你现下身处嫌疑之地,为了我丹鼎门的大业,为了我掌教师兄的冤屈,也为了你和天机门的前途,我要你跟我回道祖崖说个明白!”
“师叔,不可!”一直默不做声的审香妍失声喊道:“高大哥所言都是事实,你不也相信他没有刺杀掌教师伯么?如果回道祖崖,以智宇师叔的性情手段,就算不杀高大哥,肯定也不会轻易罢手。师叔?”说到最后,急得都快哭了。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高庸涵,护着他的安全。一旦事情说明白之后,我亲自送他下山!”丹几道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如若有人想要对付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真人如此信赖和厚爱高某,晚辈感激不尽!”丹几道最后的这一句,等于是拿性命作担保,高庸涵感动之余却另有一番说法:“只是,高某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恕难从命!”
“怎么?”丹几道双眉一抬,一自指缓声说道:“信不过我?”
语气不善,高庸涵仍是不卑不亢:“待晚辈了结了手中的几件大事,自然会亲上道祖崖,想诸位前辈说个明白。”
“看来你是执意不肯跟我走了?”
高庸涵不再作答,缓缓摇了摇头。
丹几道忽然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几句:“这小子,倒和我年轻时的脾气有几分相似。”说完后目光飘向远方,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片刻才续道:“说实话,你很对我的脾胃!不过这件事不是儿戏,由不得你不答应,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不得只好动手了!”
审香妍怎么都想不明白,刚才两人还心平气和,怎么一下子就说到动手上面了呢?正要开口,就见高庸涵冲自己一笑摆了摆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待在一旁静观其变。
“真人,我日后一定会去道祖崖请罪,目下真的办不到。”审香妍不懂,高庸涵却能理解,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设身处地一想自然就明白了,所以这话说得极其诚恳。
“既然这样,动手吧!”丹几道挥挥手示意审香妍躲到一边,而后笑道:“只要你能胜得了我,回道祖崖一事我再也不提,你想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话一出,审香妍终于明白,丹几道完全是基于他的身份以及所处的立场,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日后若是被同门知道,他曾与高庸涵碰面,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岂不有徇私纵容之嫌?其实他内心中,早已认定高庸涵是遭人陷害,原属无辜。
由于审香妍的关系,高庸涵在丹几道面前自认晚辈,不敢率先出手。拔出临风剑手腕一阵急抖,在身前划出几道符篆,而后躬身施了一礼:“请真人赐教!”
“这便是天机门的阵法么?”丹几道一眼就看出了内中的奥妙,也不出手阻拦,任凭高庸涵摆好阵势。此时他倒有心要称量称量,这个号称人族双杰、声名远扬,能与丹泰常一较高下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我倒要看看,天机门久负盛名的阵法,倒底有多厉害。小心了!”说完屈指连弹,几道灵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交错,随后在咒语的催促下,犹如银河泻地一般朝高庸涵击去。
若有若无的法咒,带着奇异的节奏弥漫四周。审香妍突然想起师父曾经提及,丹鼎门中有一种法术,专门用来破除法阵、符篆,其势一发宛如天河直落,此时一见忍不住高呼道:“天河宁心咒!”
灵光刚刚触及法阵,高庸涵就察觉到有些不妙,只觉得先前所画的符篆,陡然间沉了下去。他的应变极快,加之听到审香妍的惊呼,就知道这几道灵光很有些门道,当即撤身急退,临风剑绽出一朵剑花。剑花中蕴含有灵胎至阳之力,将尾随而至的灵光震开。
“不错,不错!”高庸涵这么快就能察觉出,天河宁心咒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反过拉纯以灵胎阳火之力应对,丹几道目光中笑意更盛。
“再接我几招试试,醉花幽梦!”说着,身形一晃急冲上前。看似步履踉跄,实则步步暗含玄机,信手挥洒的灵光,也如同醉了一般懒洋洋地四下游走。
就在灵光的醉意当中,高庸涵也似醺醺欲醉,身法慢且不稳,就连眼睛都快闭上了。与此同时,丹几道却已逼进身前三尺之内,一探手,手上爆出夺目光华,便要索拿他的灵胎!
第6卷 醉里晨香吹欲尽 第二八七章 斗器
丹鼎门的法术固然奇特,于无声无息之中使人丧失战意,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天机门和玄元宗也自不弱。天机门身为九大修真门派之一,延绵了数千年之久,底蕴深厚不必多说。玄元宗虽然不过才四百余年的历史,却以玄元道尊之故,隐隐凌驾与九大门派之上,盛名之下也不容小觑。
高庸涵身兼两派所长,加上三年来眼界开阔了不少,当此关头心知不妙,尽管身形凝滞,仍旧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喝一声低头吐出一股灵力。灵力喷在身前一尺,褐纹犀甲随即显现,临星冕影感受到危险,化作一道乌光朝丹几道手掌击去。自从独笑翁将临星冕影融入护甲中,高庸涵便体会出了其中的种种妙用,故而加以炼制,成为了一道防身的利器。
临星冕影本就经九天聚雷大阵反复淬炼,又是精铸鬼工巨匠独笑翁的杰作,加上高庸涵自身对于雷电的体认,这一下全力出击非同小可。但见一点乌芒流星般击出,山谷内陡然大亮,一圈闪电瞬间绽放,闪电化作无数条银蛇将笼罩在四周的灵光击碎。
感受到临星冕影强大的气势,丹几道眉头紧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手腕一翻改抓为拈,屈指弹出正中乌芒。乌芒“哧”的一声朝天激射而去,但是其中所挟的闪电却趁虚而入,丹几道周身如同遭受雷击一般一阵剧晃,不由得被逼退三步。从指尖传来的酸麻,令他心中大为惊讶,没想到高庸涵的修为精深如斯!
这一下交手快逾闪电,两人一触即分,表面上似乎不分上下,其实高庸涵自己很清楚,适才能够脱险实属侥幸。丹几道的醉花幽梦可扰人耳目、惑人心神,即便是修真高手,在初次应对时,也难免会顾此失彼手忙脚乱。高庸涵起初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厉害,待到察觉不妙时几乎已无还手之力,要不是随机应变,借助临星冕影之力,只怕当场就会被擒。
“天机门炼制的法器好生厉害,果然是名不虚传!”丹几道一出手就是生平最得意的绝学醉花幽梦,原以为十拿九稳,却被对方在劣势下扳回局面,不禁对那道乌光赞叹不已。
“真人过奖了!”高庸涵一扬手,将临星冕影收回体内,定了一下心神朗声说道:“丹鼎门的法术高深莫测,高某受教了!”这句话确是真心话,以他目前的修为,仅仅一招竟然差一点失手,在之前除了面对杜若之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事情。今次一战,对于他日后的修行和对敌,可谓是获益良多。
“你不必谦虚!”丹几道摆了摆手,沉吟了片刻才缓声说道:“我原本不想硬来才使出醉花幽梦,是怕伤到你,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再接我几招试试!”话音一落,丹几道不进反退,退出十余丈之后祭出了一具小鼎。
审香妍一见登时紧张起来,失声道:“高大哥小心,这是丹师叔多年下来炼制的法器。”
丹鼎门弟子大都擅于炼丹,而炼丹必然离不开炉鼎。要想炼制出真正符合自身需要的金丹,最关键的并非是那些天材地宝,而是炉鼎。所以,丹鼎门弟子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以后,都会在师长的指点下炼制自己的炉鼎,这个情形与其他门派炼制法器的道理相同,比如说天翔阁的修真者炼制飞剑。一旦炉鼎炼制成功,每使用一次便会和其主人的融合加深一分,随着主人的修为日渐精深,炉鼎所蕴含的威力自然是水涨船高。丹几道在丹鼎门内乃是顶尖高手,穷极一生炼制的炉鼎,妙用几何不问可知。
祭出小鼎之后,丹几道面容一整肃然而立,一道道法诀印在鼎身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就其本意而言,他倒并没有非要擒下高庸涵不可的意思。只是临星冕影的出现,恰好给了他一个机会,想要借此印证一下炼器上的几个体会。修真界一直有一个说法,无论是鸿铸天工还是精铸鬼工,均出自天机门下,故而炼器和阵法当以天机门为修真界的翘楚。
丹几道于炼器颇有心得,却一直苦无与人相互印证的机会,尤其是与天机门高手切磋的机会,为此一直引为憾事。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为了逼出高庸涵的真实实力,对审香妍的提醒也不加说明,反而做出一幅不罢休的样子。他的这个打算,高、审二人当然猜不透,只觉得他的态度前后转变的未免太大。
眼见那具小鼎越来越大,直直飞到头顶,头下脚上倒悬在半空。高庸涵不敢怠慢,大喝一声一道金光朝天击去,聚象金元大法挥洒而出。随着修为和心境的不断提升,高庸涵于“地发杀机”的运用也越来越纯熟,除了在见解上仍有一定差距外,如今对聚象金元大法的发挥,已与凤五当年不相上下了。不过凤五所学很杂,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精妙手段,若单论与人拼杀的实力,高庸涵尚有不足。
丹几道眼光犀利,自然清楚金光的威力,见状不免大吃一惊,暗自心想:“原来此人的聚象金元大法,已经修习到‘地发杀机’的第三重境界,难怪可以和掌教师兄一争高下!倒是我小瞧他了!”到了此时,才真正收起小视之心,全神应对。
随着一阵低沉的咒语,那具鼎的鼎盖自行打开飞到一旁,从鼎内洒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