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了挤眼,又问:“你说你有三百个下人,可是真的?”
哎呀,将军府现在最缺什么?!
人啊!
连个扫地的人都没有啊!
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劳动力嘛!
“不是下人。”盖吴皱了皱眉,“是家人。”
“咦,有什么区别吗?”
陈节怔了怔。
许多贵族都直接称呼家仆或者家将为“家人”,其实就是下人,给个体面而已。陈节以为盖吴说的“家人”是曾经没有国破家亡时候的家奴之流,又觉得这少主子都已经穷到为了三两金子一个月的供奉来混饭吃了,三百家人的数字实在是浮夸。
“这都是小节。真有三百人?”
陈节关切的问道。
盖吴的手下何止三百,但平城这地方不好入,化整为零后,只有他父亲的核心人马三百人进了平城,在平城四处做工,一边养活自己,一边养活在杏城的家人。
若他真要召集,一天之内就能全部到齐。
所以这位少主点了点头。
“有的是我长辈,有的是我父亲的至交,确实有三百。”
陈节眉开眼笑,“原来你还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啊!我们家将军脾气好,本事也好,你选的路没错,跟着我们家将军,武艺就会突飞猛进!你看看我,我之前还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呢,跟了我们家将军之后,等闲副将也打不过我了!我每天早上给我们家将军喂招,毁掉的刀枪也不知多少,你这刀法虽然好,不过依我看还不够完善,和我家将军多多切磋,说不定就离大成不远了!”
陈节接着忽悠,将贺穆兰的本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直糊弄的盖吴恨不得跟着再闯一次将军府。
“而且你看,我们家将军府大的很,可是没人是不是?你那三百家人没地方住吧?我们将军府全空!就我家将军和我们两个亲兵住,哪怕是角房配房都够你们住了!有顶有屋檐有厨房,多好的安身之所!”
陈节笑的咧出一口大白牙,拍了拍盖吴的肩膀。
“你加把力,我看好你!”
盖吴听到陈节的话,想到住在桥洞里、破庙中、寺庙马厩柴房里,等各种暗无天日之地的卢水胡族人们,再扭头看了眼将军府空旷又开阔的前院,想到一路进入前厅看到诸多空荡荡的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感激地对陈节说道:
“真谢谢你了!我会努力让花将军认同我的!”
说罢像是找到了人生未来的目标,昂首挺胸地大步离去。
他一定要让花将军认同他!
一定!
“小子,本事倒是挺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陈节忽悠走盖吴,站在门口喃喃自语:“这么好忽悠,难怪夏国一灭就呆不了了,跑到平城来谋生……”
他捏了捏下巴。
“不知道将军可会收留他,三百个劳动力啊,还不要财帛,哪里找去……”
“你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呢。”蛮古见陈节半天没进去,猛地一拍他的脑袋,“傻了?”
“谁傻了!”
陈节回过神,对蛮古一呲牙。
“走,回去找将军去。”
两人关上门,回了前厅,发现贺穆兰拿着四个人的荐书反复看,旁边案几上丢着三张,大概是不要的。
陈节和蛮古不敢拿贺穆兰手中的看,只往其他三张一看,放在正上方的就是盖吴的,显然贺穆兰已经把他排除在外了。
“将军,那叫吴盖的小子看起来挺好啊,你怎么不用他?他都被你折服了,连月钱都不要了!”
陈节肉疼的看着那张荐书。
“还有三百个下人给您用!”
省下三两金子啊!
他们家将军一个月就给他三匹布做零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也会鲜卑话和汉话,还会写字啊!
“能用的起三百个下人的,是普通人吗?”贺穆兰淡淡地提点他,“我现在本来就根基浅薄,又被多方注意,最好是低调行事。突然多了三百手下,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忌惮了。那小子也许身份很特殊,我不能搀和进去。”
陈节原本还想在劝,听到贺穆兰的解释忍不住心中信服,只好心疼的看着那张荐书。
‘早知道不忽悠那小子了。’
陈节心中后悔。
‘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加把力……别是缠着将军才好。’
他不敢说自己又做了不该做的事,还害怕贺穆兰又因为他擅作主张抽他,便闭口不言刚才门口的撺掇,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贺穆兰手中的那四张荐书。
“将军属意哪几个人?”
“我想要留下慈心大师,可不知道会不会让人以为我对佛门有所偏倚。”贺穆兰揉了揉眉心,头疼地开口。
这就看出她没有谋士幕僚的坏处了。她以武力闻名天下,吸引来的自然也都是那些军中儿郎或者是崇拜英雄、想要跟她征战沙场之人,而那些智慧过人的谋臣文士是不会效忠她这样无根的浮萍的。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那位陛下,而她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升迁也全凭打仗,说不定有些人认为她只会打仗,真的政治头脑的人是不会跟着她的。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蛮古比贺穆兰年纪大十岁,见识的也多,不以为然地说道:“我魏国也不知道有多少僧人,别说只是做个译官,做门客、做官的都有。北凉还有许多僧人当了官,治理国家,将军用个游方和尚怎么了!”
陈节却有不同的意见。
“外面现在都在说我们家将军又跟佛门高僧交好,又和道门的寇天师有故,是个左右逢源之人,还是不要惹上这样的名声,免得给自己泼脏水。”
他想了想,“要不就用那个文士呗,他不要金子,不是很好?”
“这人出身士族,为何要跟着使团出去?我也不敢用。”贺穆兰叹了口气,“难道只能用那老实的小吏?或者熟悉北凉规矩的那位?算了,我再想想,明天再想这些事。”
她的脑子已经被突然出现的慈心大师和盖吴弄晕了,只觉得天意有意在捉弄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提早出现在她面前是什么意思。
慈心大师还好,他原本就是到处云游的和尚,可盖吴……
盖吴身后何止三百人?
她可不想一不留神就“资敌”了。
现在的盖吴还没有当上首领吧?她可不趟这个浑水。
若是个男人穿越到花木兰这个身份,怕是一定要想法子把盖吴这个小弟收了,可是贺穆兰是个冷静之人,又有花木兰留下的积累,知道自己底子太弱,没有能够辖制卢水胡人的筹码,又没有足够聪明的人时刻提点她的不对,收了这小弟只有一堆麻烦。
可有些事,却不是她怕麻烦就躲得开的。
第二天一早,贺穆兰准备出城看看郊外的大营立的如何了,一出门就发现门外坐着一个少年,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一见贺穆兰出来,立刻刺溜一下站起身,迎上前来。
他迎上前来也不说话,只倔强地执着弟子礼跟在贺穆兰的身前,还想从陈节手里去拿越影的缰绳,为贺穆兰牵马,被不和熟人亲近的越影喷了一脸的鼻涕。
这个少年,正是昨日回去的盖吴。
陈节看到盖吴真的出现了,恨不得把头塞到越影的马鬃里。而盖吴只是平静地擦掉了一脸的马鼻涕,面色崇敬地说道:“花将军,为了表示我的尊敬,我决定……”
唰!
贺穆兰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一夹越影的马肚子,瞬间就没了踪影。
只留下尴尬不已的陈节,以及看热闹的蛮古,同情地看着尴尬不已的少年。
盖吴的心犹如被人撕成了一片又一片,只听到远处越影发出的“咦嘻嘻嘻嘻”声,只觉得那马都在嘲笑他。
“呃……那个……诚意这东西嘛,得慢慢来……慢慢来……我家将军早上正好赶时间……”
陈节擦着冷汗。
赶个毛的时间,居然为了避开这个叫“吴盖”的把他们都拉下了!
盖吴看了看两个也被丢下的亲兵,抚了抚胸,继续坐回大门口,倚门闭上眼睛,似是要等到贺穆兰回府。
陈节这下真的傻眼了。
***
崔府。
狄叶飞最近功课不错,连习字都被崔浩夸奖有了些风骨,对崔浩更是有了孺慕之情,对他敬若天人。
加之自贺穆兰名声鹊起之后,崔家对狄叶飞都还是很和蔼的态度,就连以往有些狗眼看人低的门客都被赶走了绝大多数,狄叶飞来去自如,可谓是春风得意。
今日里,他准备就高车虎贲军里一些事情请教崔浩,就去崔浩院中求见,在路过花园一处小亭时隐约听到了崔浩的声音,便兴奋地登上小亭,却发现亭子里毫无人影。
咦?刚刚还有声音的?
狄叶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附近,却发现声音不是来自于亭子里,而是亭子下方。
这亭子是建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中间修着一条小路上亭子,另一边却是像个绝壁般直直落下,下面是一片竹林。
那竹林很是偏僻,如今又是冬天,没有什么风景可言,所以崔浩竟然在竹林里和人说话,让他心中有些惊讶。
“昙无谶不能留了。他竟然把西域鄯善国那一套说给陛下听,用考试来让人做官?简直滑稽!那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仕了!考什么?治国能用考校考出来吗?”
崔浩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入狄叶飞的耳朵,让他猛然僵住。
考试?
出仕?
狄叶飞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所以悄悄地猫下身子,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不想再听。
可是一个人的名字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花木兰,现在名声太响亮了。”
说话的人声音狄叶飞听不出,他也不敢到亭子边沿往下看,只能顿住脚步仔细听去。
“虽说现在没表现出倾向寒族的意头,但如今军中的寒族各个都以他为楷模……”
“他不能动!他是陛下立下的‘千金马骨’!军中如何用人我们不管,反正寒族打仗厉害自古如此,他又是贺赖家保着的,我们不必现在和这些大族撕破脸。在出仕这件事上,他们和我们立场相同,但军中却不是我们能伸手的。”
崔浩要保护北方士族仅存的话语权,就不能让朝堂中有大量的寒族出仕,分薄掉门阀和士族的力量。
狄叶飞松了口气,心中为自己敬爱的先生不会做出让他反目的事情而喜悦,又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
“把昙无谶除了吧,佛门屡屡想要插手朝政,这人还差点做了北凉的国师,谁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自己送上门说是他害的花木兰,岂不是很可疑吗?欲情故纵,也是佛门常玩的把戏……”
狄叶飞脚步虚浮的逃下小坡,为偶尔窥到崔浩的另一面而胆颤心惊,几乎到了心魂不宁的地步。
‘除了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跑出小园,心跳的犹如擂鼓。
师父难道要杀人?
第301章 北凉从人
拓跋焘要去迎接赫连定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原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朝廷为了这件事忙的更辛苦了,据说还有人看到古弼在中书监熬夜了一宿出来后直接摔到柱子上磕破了头的。
这一切都和贺穆兰无关,因为贺穆兰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随从人员,类似于因为武力值逆天而在拓跋焘身边的贴身保镖,又或者是三国时赵云保护刘备那样的地位,具体牵扯到实物……
对不起,她还没兵呢。
因为古弼太忙了,而他手下最强的书记官若干人又偷懒请假,遇见这种事也不可能再躲着,给中书监的人乖乖拎回去干活了,导致有些事情贺穆兰不得不亲力亲为,也分外的怀念起有若干人和阿单志奇在一旁帮忙的日子。
“花将军,我还是不懂,睡在地上不好吗?”被人推荐而来的木匠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若是矮几塌的话,一寸已经很高了,您如今要加到一尺半,这不是成高几了吗?”
没错,贺穆兰希望自己的主卧室里出现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家具,她已经受够了这个时代的家具了。
别的不说,吃喝坐卧都是跪坐,长期下去她的膝盖和脚后跟已经出现了一层茧子,在外做客正襟危坐还行,连在家里都必须要一天到晚趴在写字或者吃饭,她早就想把桌子做出来了。
贺穆兰的美术底子还可以,毕竟她是学鉴证学的,简单的素描要会一些,她拿炭笔画了一些现代简单的双人床和桌子椅子的样子,给了那木匠,又细细的告诉他在什么位置插上榫卯,每个部分高度大概如何,这般详细的解释,只要不是笨蛋,任何一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但对于这个人人都基本都卧在地上,或是矮榻上的时代,贺穆兰画出来的东西都是莫名其妙的“物件儿”,至少这个木匠说不上来任何一个东西是什么。
例如椅子,北魏早期虽是胡人建立的政权,但依旧也是席地而坐,那木匠先开始还以为是一种长得奇怪的案桌,贺穆兰告诉他是坐具,并且高度要在坐下去正好双脚垂地时,还认为这样做是种玷污斯文。
无奈贺穆兰给的钱确实不少,而且这些家具大多样式简单,贺穆兰也不需要雕刻什么繁复的花纹,可以说是年底接到的大大的好差事,足够这个木匠明年悠哉的过上一年了。
所以这个木匠想了想之后,还是咬牙接了。
“花将军,您这些家具我帮你做了,您的赏金我也不敢要,您只要给我工钱和材料钱就行了,我只求您一点,等这些木活儿做完了,有人要问起您是谁做的,求您不要说起是我。”
这木匠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老祖宗给口饭吃,赐了这门手艺,若是外人知道这离经叛道的活计是我做的,日后就没人敢让我接正经的活儿了。将军若能体谅体谅我,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贺穆兰穿越前也看过不少小说,什么发起了改革作出某种特殊的东西,最后主角虎躯一震人人大称“妙哉”的情节也不知道有多少……
可如今她自己不过只是想把隋唐时期开始出现的桌椅板凳提前做出来供自己使用,就能被一个普通的木匠批判为“离经叛道”,甚至觉得是冒着砸饭碗的风险在为自己干活,还是彻头彻尾的浇了贺穆兰一盆冷水。
对方这样的态度更是点醒了她,一个东西的问世和演变应该是有承有续的,若是贸然出现,恐怕会被很多人当做这样的怪异情景。
但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有时候甚至认为花父那膝盖就是因为长期跪坐在潮湿的平房里而反复发作的,而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有腿疾,和长期不自然的坐姿也有关系。
她不想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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