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住在夏地,夏国被灭,我就到了这里。卢水胡在魏地不好讨生活,但在平城,总是多一些机会的……”
他猛然抬起头来。
“原本有这位大师在,我理应乖乖退出,不再争这个差事,不过我还有家人要赡养,如今正需要这笔钱,所以倒不能谦让了。”
盖吴的语气十分骄傲,似乎只要他争,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他的似的。所以除了慈心,其他诸人都露出或不屑或愤怒的表情,年轻的盖吴却巍然不动,继续盯着贺穆兰说话。
“花将军问我有什么本事……”
说话间,盖吴双手一抖,“噌噌”两声,腰间的双刀就已经握到了手里,舞出一个刀花,双刀一击,指向贺穆兰。
“放肆!”
“竟然敢在将军府动刀!”
也是“匡仓”两声,蛮古和陈节都拔了武器,一左一右护卫在贺穆兰身前,对着盖吴怒目而视!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两个中年人更是害怕的连退几步,大叫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盖吴却拧起眉头,骂了一声。
“谁要杀人了?不是要看我本事嘛?”
他不知道是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急于表现出自己的本事,看了看蛮古和陈节,大概是觉得陈节个子小年纪轻表现不出自己的本事,刀尖一抖就朝着蛮古攻去!
蛮古只觉得一股极快的刀风掠过自己的脸面,立刻挥刀去格挡,却冷不防另一把刀像是毒蛇一般从他的颈侧伸了过来,又快又轻,一点动静都没有,眼见着就要隔开他的喉咙,顿时惊得背后冷汗直冒,整个人进退不得。
就在那刀要划过蛮古咽喉的时候,刀背上却奇异的出现了一根手指。
原来是站在蛮古身后的贺穆兰看出蛮古着了“双刀流”的道,担心盖吴年轻失了手,所以出手相救了。
“在我将军府,不可擅动兵器,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贺穆兰面若寒霜,只用一根手指便把那把刀顶了回去,还让盖吴被大力往后带着退了好几步。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武力,又和成年武艺已经大成的盖吴交手过许多次,对他的双刀刀法十分熟悉,一伸手就戳到了他的弱点。
盖吴并不是以力取胜的刀客,加之他如今年纪还小,双刀不稳,在两把刀互相配合的时候屡有凝滞的现象。
盖吴却因为家传的双刀从小就在卢水胡人之间立下了名头,如今见到贺穆兰只伸出一根手指就把他的刀拨了回去,顿时又诧异又惊惧,握着刀的手也在剧烈的抖动。
“你……你是妖怪吗?”
第300章 国士无双
赫连定决意归附大魏,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次震动。
这位铮铮铁骨的胡夏王爷,用自己的血泪和悲惨经历告诉了整个天下,如果你没选错主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是五胡乱华的世界,也是道德沦丧、规则被践踏、上至帝王下至奴隶人人都朝不保夕的世界,只要没有坐稳最上面的那个位子,任何人都可能被扯下来,踏入污泥,践踏的一点渣滓都不剩。
赫连定和赫连昌谁更受人忌惮,人人都会说是赫连定。就连刘宋的帝王刘义隆都说过,若他是拓跋焘,俘虏了赫连昌,他敢留下他性命,许以高官厚禄,赡养起来,可若是俘虏了的是赫连定,只能把他杀掉。
只要他还活着,这位胡夏的军神就是夏国的一面大旗。
当初他杀回夏国,发现国破家灭,昔日尊敬的兄长成为了自己的仇人,仅剩的家人沦为被人送来送去的女人时,所作的便是杀了赫连昌,收拢了夏国最后剩下的一万精兵,占据了长安自立为帝。
由于奚斤和常山王拓跋素一东一西夹住了长安,所以赫连定占据长安期间有无数去归附的夏国豪族、匈奴旧种前去投靠赫连定,都被驱散或者大败,没有成功的进入长安,但无数各国的探子、使臣有没有趁着混乱进入长安城的,就是天知道了。
就凭着赫连定是诸国里唯一一个坚定和拓跋焘对着干的,他也会被许多国家暗地里支援,要武器给武器,要马匹给马匹,要钱给钱,否则拓跋焘北征柔然那么久,为何诸国都在边境陈兵?就是想拉一下拓跋焘的后腿,让魏国不敢大军倾巢而出,迅速的赢得这场胜利。
夏国已灭,整个国境成为魏国的领土,唯有长安仅存,犹如一颗楔子钉入魏国的心脏边际,尤其“长安”和“洛阳”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一时之间,夏国最后一位帝王“赫连定”的一举一动就成为了全天下瞩目的焦点。
柔然大胜,第一个要收拾的肯定就是长安的尴尬局面,赫连定会带着所有军民弃城奔逃很多人都能料到,却没有人想象他会那么大胆,直接发兵去灭了隔壁的邻国西秦,还屠了乞伏王室一族,连北凉国的世子沮渠兴国都没有落下。
如今这位夏帝正在西秦收拢残兵败将、安抚百姓,修缮城墙,重整田桑,人人都认为他是要以西秦为根据地,缓缓恢复,然后再图恢复夏国。
这段时间,仅仅刘宋的辅政王爷刘义康就派人送去了不下千金(注,这是一千斤!),用以帮助他恢复元气,重整人马。其他诸如北燕、原本夏国的豪族和赫连定的簇拥者们前赴后继的支持,更是不必再提。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再一次甩拓跋焘一个巴掌。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重振夏国狼旗呼啸中原。
可是……
“赫连定竟然降了!降了!”
沮渠牧犍砸了自己的杯子!
“他要是降还打西秦干什么!在长安的时候不知道降?早知道他要降,我们大凉还忍着做什么,早就以给世子报仇的名义打过去了!”
“恨!我好恨!又给佛狸得了西境!啊!!!!”
沮渠牧犍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喘息声剧烈的犹如拉动风箱。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维持他这般激烈的情感,没过一会儿,他就拼命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你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魏国势力大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收拾十六国的残局。西域诸国已改奉魏国为宗主,对我国呈东西夹击之势,这种局势并非人力可以扭转,就算佛狸死了,魏国依然能够继续扫平诸国,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臣属于魏,再交好刘宋,在两个大国的博弈之中求取生存。”
说话的是沮渠牧犍的谋臣宋冕,沮渠牧犍结交了一群高门名士,从小学习汉学,这位叫做宋冕的则是他的头号谋臣,沮渠牧犍能够博得争夺储位的棋子,和宋冕的谋划有大大的关系。
“当日我不能入园,否则的话,这种风头我是不会让你出的。虽然说你若一胜再胜对你的声威有大大的好处,但难道魏国不会因为你太优秀而让你折在这里,无法回国。你总想着至多就是做个质子,我却怕佛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谋害了你的性命。”
宋冕做了他十年的先生,说话犹如对待子侄一般。
“昙无谶毕竟不是凉国人,他虽被佛门派遣而来,并不一定就和你同心。如今他入了魏宫,魏国能给佛门带来的好处比我国更大,加之他又通晓种种法门和知识,我们此次出使几乎已经无功而返了,你最好还是找个由头提前回国才好啊。”
“我不甘心!先生,我是为了娶魏国的公主而来,为了这个,我连爱娘都不敢立为正妃,若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怎么对得起我的父王,怎么对得起我的爱妃,怎么对得起在后面为我谋划征战的门人?”
沮渠牧犍平息着喘息的粗气,“不行,我不能回去,哪怕为了继续打探些消息,我也得忍到和魏国迎亲的队伍一起回去。”
“你若执意如此,我等也只能想法子谋划了。只是你现在这身体……”
自沮渠牧犍被花木兰所伤之后,身体每况日下,走几步路都喘,哪里有之前那个矫健汉子的样子,活生生一个弱柳扶风的男人!
按照昙无谶的话,这种情况至少要维持三年,佛家“三”是个特殊的数字,既然他说了三年,就一定不会有错。
这三年间,沮渠牧犍拖着这么个破身子,能做什么?
“其实你若回去,去找其他几位大师帮助,未尝不能解掉这种‘反噬’。”宋冕只能迂回的劝说他,“花木兰现在名声正盛,他在梅园又莫名昏厥差点人事不知,人人认为是你的过错,你留下来,也是尴尬。”
沮渠牧犍往日无论宋冕说什么都是言听计从,唯有听到“花木兰”的时候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满目充血,对宋冕的话充耳不闻,更别说顺势答应归国云云。
他为了赔罪买了魏国那个侯府,消耗了不少国库的钱财,又成了魏国的笑柄,若不能得到一些补救回去,可想而知这“储位”之争就要失掉自己最有利的砝码。
他必须要想办法做出足以撼动魏国国势的事情来弥补,而眼前就有最有利可图的地方。
赫连定!
赫连明珠!
西秦和魏国能不能反目,就看如今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细细说来,我们一同谋划。”宋冕知道这位弟子虽然聪敏好学,但也有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自负,所以不敢大意,直接出声询问他的想法。
沮渠牧犍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概,就如当年他欲谋划自己的兄长陷落与西秦一般,若要真正的实施成功,还是需要靠着自己的诸多幕僚一起谋划。
宋冕听着沮渠牧犍的想法,眼睛里飘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随即还是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对沮渠牧犍说道:“不知道殿下可知道我们卢水胡在魏国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善战之军,叫做‘天台军’……”
“你是说那支关中的卢水胡?夏国灭了以后,不是说散了踪影吗?”
沮渠牧犍自然知道那支佣兵。卢水胡人散布各国,沮渠家族本来就是匈奴种的卢水胡人,北凉国的贵族皆为卢水胡人。
不过宋冕所说的是卢水胡军队原本是胡夏国的有名私军,皆为杏城一代卢水胡能征善战的子弟组成,从小以严苛的训练培养族中子弟,在乱世为各国征战,获取佣金和战利品。
胡夏和魏国拉锯之时也用大量的财帛请了天台军出动,当时成功攻破了魏国粮草队伍,使得魏国第一次后退数百里,防止粮道断绝,赢取了一开始的喘息。
只是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即使有数支佣兵部队也无法扭转局势,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还死在魏国名将长孙翰的手里,等胡夏一灭,这支天台军就逃逸的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被魏国怎么样。
杏城的卢水胡人自然不会出卖自己家的子弟,而且天台军战败之后也没有出现在杏城附近,拓跋焘懒得管这样的私军,便随他们去了。
但天台军的名声还是出去了,能够让魏国吃瘪的正规军都很少,更别说是一群为人卖命的私军,于是有不少国家纷纷打探这支人马的消息,北凉也不例外。
“天台军当然要散了踪影,否则长孙翰也不会饶了他们。他们化整为零,躲在一处魏国人想不到的地方……”
宋冕笑了笑,说出了真相。
“杏城都成了魏国的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啊,你是说……”沮渠牧犍瞪大了眼睛,“他们跑到魏境来了?”
“他们本就是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身份,和诸国的‘人头’都有关系,拥有丰富的人脉。收到大买卖要打仗时,他们集合在一起出征沙场,平日里却还是要吃饭的,什么打手、护院、侍卫,甚至于马夫他们都做得,这支人马是杀不掉毁不干净的……”
宋冕说着这支卢水胡人的底细。
“夏国呆不了了,他们也不愿逃入我国给我们惹麻烦,干脆就隐在了魏境,接些买卖做。我们同是卢水胡人,又都想要共同对抗魏国,盖天台的儿子盖吴更是想杀了长孙翰为父报仇,你想谋划之事,还得落在天台军的身上。”
沮渠牧犍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秘闻,事实上,他尊敬宋冕也不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的宋繇之侄,可以接触到不少不为人知之事,这对于他,曾经一个普通的王子来说,十分重要。
“我该如何找到他们呢?就连佛狸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沮渠牧犍咬牙恨道:“便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要请到他们!”
“哈哈,殿下不必散尽家财,这种事情,大王一定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宋冕笑着说道,“你若要找他们,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副使白易,他才知道如何找他们,也只有他能博得天台军的信任。你要做这样的大事,是瞒不过大王的眼睛的。”
沮渠牧犍虽然是这次出使魏国的“主使”,但这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高贵而已。真正负责各种实务、谈判的,是北凉国国主沮渠蒙逊指派的要臣白易。而这白易,平日里就负责各种外交事务,负责和卢水胡一支的天台军接触的,也正是此人。”
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各国通,即使和天台军这样的草莽人士也有极好的关系,卢水胡那一支能从汉代开始就为诸国打仗,靠的也不只是能打,而是他们有原则有信义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天台军不但和胡夏、北凉这些同为匈奴出身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是魏国的鲜卑人也有不少雇佣过他们,他们能借助各地的“人脉”到处找工作活下去,自然也和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有关。
白易是沮渠蒙逊的心腹,之前一直作为出使的“主使”,此次却被沮渠牧犍自告奋勇出使的事情挤了下去,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可还没担上美名,加之沮渠牧犍肆意行动惹了天大的笑柄,连使团里的“知事”昙无谶都留在了魏宫,他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对这位王子的态度就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知道这位王子很可能是下任国主的继承人时,百般容忍和配合是自然的。可是这位王子在魏国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能不能和菩提争夺储君就难说了,这白易的态度也自然就有改变。
沮渠牧犍并不是蠢人,他受到魏国讹诈、奚落、甚至报病不敢出门的这段日子,这位副使倒是喧宾夺主,每日里到处应酬,经常直到深夜才回来,也不再每日和他禀报外界的大事,美名其曰让主使“安心养病”。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回国就想个法子发落他的,结果如今宋冕却告诉他,若要找到卢水胡,先要去求白易!
他心里对花木兰的仇恨以及对赫连定的忌惮终是战胜了他的厌恶,在宋冕期待的眼神里,他捏紧拳头点了点头。
“好!我去找他!”
***
武昌殿的大殿里,拓跋焘正因为自己的好心情而欣喜若狂,半点都没有为素和君和贺穆兰来晚了而流露出生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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