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逊是在李顺得病之前得到的消息,李顺告诉他盖吴和卢水胡人对贺穆兰阻扰他们的上升之路不满,所以协助他暗算过花木兰。
李顺说盖吴希望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将军,但他和他的卢水胡在魏国不过是“杂胡”,曾让沮渠蒙逊考虑下用前程换取“策反”他的机会,几乎让沮渠蒙逊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
只可惜还没有安排下去李顺就出了事,也没为这个少年穿针引线。看起来盖吴是个很谨慎的人,要是他不能想法子打动他,要凭借他动摇到花木兰很难。
所有的念头在沮渠蒙逊脑中不过是一转,而后立刻又笑容可掬地去欢迎其他的诸人,其体贴细心之处,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在一片欢声歌声舞乐声中,虎贲军一千多人陪同北魏使团缓缓进入姑臧。护城河外宽大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宽大的城门也为魏国人四门大开,无数姑臧城的百姓和商人涌上街头观看这一支魏国来的时节团队,对他们评头论足,似乎觉得他们大有热闹可看。
贺穆兰为了扬魏国的国威,虽然昨日就到了姑臧城南,却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命令全军洗漱休整,第二天一早穿起整齐的甲胄列队进城。
她穿起了照夜明光铠,座下的大红也穿戴起了源破羌所送的全套马铠,最引人注目的,是马鞍下铺着的整张金钱豹的豹皮,几乎将大红趁的犹如高大的豹子一般,莫说是敌人了,就连虎贲军里许多战马都不敢靠近为首的大红,若在战场上出现,还不知道让多少人闻风丧胆。
虎贲军是拓跋焘命人在黑山细细挑选的精锐,挑选的要求一个是武艺高强,一个是人高马大,此时甲胄齐身之后简直就如同天兵下凡,其声势之威,让北凉的百姓们一个个勃然变色,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军队再来几千个、几万个、十几万个该怎么抵挡。
沮渠蒙逊领着自己的儿子们和文武百官拥簇着使团,见到自家的百姓露出的全是赞叹加敬畏的表情,再见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在一起窃窃私语,心中不由得连连叹气。
要是不能想法子减少众人的敬畏之心,魏国这一趟来的目的就达到了,等他死后魏国来攻凉国,说不得这些大臣和百官直接就去开城门迎接魏国入城。
只是他的铁卫军虽然厉害,可却是留着做杀手锏的精锐,这时候要拉出来叫板,倒真像是自己忌惮虎贲军一般。
‘都怪花木兰来的太快,让我还来不及施为。’沮渠蒙逊叹息着一步错步步错,‘李顺那里又是失了夫人又赔兵。’
姑臧城的王宫叫做“长明宫”,概因西北昼长夜短,雨水稀少,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可以见到太阳。
长明宫是源破羌从小长大的宫殿,甚至一路走来还有许多老宫人他看着竟也面熟,两者目光交接都是怀念之意,可惜不能叙旧一番,也是可惜。
源破羌的父亲秃发国主是一位仁慈又善良的国主,当年还是亲王时就对待身为西秦人质的乞伏王子可谓是照顾有加,甚至把最美丽贤惠的嫡长女下嫁,而后他想逃回西秦复国,被当时的国主秃发利鹿孤抓了回来。
秃发偄檀舍不得女儿守活寡,出面劝阻了哥哥杀女婿,还像以前一般的对待他,谁料他后来又跑了,成功逃回西秦故地,复国之后登上王位。
源破羌的父亲心疼女儿年纪轻轻便如同守寡,在京中又多风言风语,就主动把女儿和外孙送去了西秦,可谓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正是因为秃发偄檀是一位如此爱护家人的君主,所以他对待百姓和宫人也十分仁善,当年的老宫人们见到肖似其兄的源破羌纷纷心中感怀,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表现出心中的激动。
沮渠蒙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贺穆兰的身上,又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宫人和源破羌之间的暗潮纷涌,也想不到这些宫人里还有人能记得七岁就离宫的小皇子,只顾着向贺穆兰介绍长明宫的堂皇。
待一行人到了大宫室,歌舞和酒宴早已经齐备,又是老三套的待客方式——美酒、美食、美人,魏国使臣们态度非常自然的领受,贺穆兰虽是主使,但使团另有鸿胪寺官员负责这次的结亲事宜,就在这还算融洽的气氛中,双方在宴席上确定了北凉送嫁的规格、人马。
至于正式的送出聘礼、宣读国书云云,则要到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正式确立。
北凉对于嫁出公主自然是非常重视,不但送亲的队伍就有千人,而且献上北凉的名马两千匹,有公有母,均未做过节育,陪嫁兴平公主的礼物价值连城,光金银珠宝就已经有十二箱。
此时的箱子都是几米长的大箱,魏国什么都不缺就缺钱,一干使者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比起柔然公主陪嫁的毛皮牛羊,北凉公主实在是太富有了。
夏国赫连定虽然也带了西秦入国,但目前西秦正在闹饥荒,魏国在不停的砸粮食砸钱,还没看到任何收益。
况且赫连明珠没有入宫的意思,都是拓跋焘剃头担子一头热,魏国大臣们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恨不得替拓跋焘把赫连公主娶回来才好。
歌舞正乐之时,不知是魏国哪个使臣多嘴问了一句“公主可还安好”,让沮渠蒙逊大笑着去召公主前来迎接客人。
北方诸国风气都很开放,即使是公主也没有养在后宫毫不见人的道理,赫连明珠当年就帮着赫连昌处理过一些文书和身边的琐事,可见公主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但即使是如此,直接把尚待字闺中的公主叫来迎接这么多的客人,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兴平公主的美名沮渠牧犍在平城已经宣传了很久,众人都对这位公主的长相抱有期待,谁也不愿意千里迢迢送一个姿色平庸的公主回去挨骂。
可让人失望的是,兴平公主出来是出来了,脸上却戴着西边女人遮阳的纱笼,身上穿着的也是汉人的广袖流仙裙,除了能看出腰肢盈盈一握,其余的都看不端详。
这便是兴平公主想出的办法。
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是温柔可人型的,身材也火爆无比,想要正好投花木兰的所好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如此,那边只能另辟蹊径,将自己变得神秘而矜持,花木兰不经常看她的长相,当然就要注意她的言行,只要她行为规矩言语可人,未必不能讨他的欢心。
只要他对自己生出了好感,以她的手段和本事,想要让他拜伏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就是很容易的事了。
想到这里,兴平笼罩在纱笼下的朱唇微微一翘,眼角眉梢也带出了笑意,顾盼生姿地对着众位使臣盈盈下拜,献上祝福之语。
这些使臣没敢真的喝多酒,怕在宴会中失态,提起公主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见到陛下未来的妃子向他们行礼,一个个惊得避席还礼,口中直称不敢。
贺穆兰手边放着节杖,寸步不离,源破羌故意坐的偏僻,两人一个是可以承了她的礼,一个是即使承了也没人注意,唯有两人就这么坐在原地。
兴平公主何等的心性?美目一扫之后就明白使团中这两人是真正说得上话的。
她先看了看花木兰,只见他样貌普通,身材瘦长,一张脸和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晒得漆黑,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小兵,心中顿时失望了八分。
再看看离得稍远的源破羌,五官俊朗气质温和,身材也魁梧高大,脸上还有个似有似无的小酒窝,不知为何心里动了一动,恨不得两人换一换,那持节的花木兰是远处的源破羌才好。
‘想我莎娜的入幕之宾,不是体格健美就是丰神俊秀,想不到如今碰到这个不得不拿下的花木兰,却是个这么普通的人物。’兴平心中惋惜,‘就不知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言膂力惊人,否则真是无趣至极。’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好好安歇。”兴平公主对着贺穆兰抚胸下拜,“愿美丽的姑臧能够洗去各位长途跋涉的疲惫。”
“公主客气……”贺穆兰看到兴平公主露在外面的一双媚眼就知道拓跋焘运气不错,有这样眼睛的女人不可能长得难看。
虽说她穿着宽袍大袖,但这个没有塑形内/衣的时代身材是骗不了人的,恐怕北凉挑选公主时也多方打听了拓跋焘的喜好,这姑娘不是前凸后翘,就是胸围惊人,只不过为了不显得艳俗而故意低调罢了。
贺穆兰和拓跋焘的关系类似于好哥们加值得信任的老板,见到拓跋焘要娶的媳妇是个美人儿,忍不住也为他高兴,十分客气的谢了兴平公主的美言,甚至还敬了她一杯酒作为回应。
贺穆兰并不好交际,一晚上几乎都是被动的回应,只有这次是主动举杯,而且言语表情间对兴平公主颇有满意之意,顿时引起许多人的侧目。
好在花木兰如今是主使了,以前不近女色的形象又太深入人心,和即将相处在一起好几个月的护送对象处好关系也没什么。
唯有郑宗和兴平公主想法不同。
兴平公主从小受尽众人瞩目,对于男人打量的眼神自然敏感。刚刚花木兰那一抬眼间,兴平已经注意到花木兰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她的酥胸和臀/部、腰肢上扫了一圈,并且颇有评头论足之意。
虽然‘他’的眼神并不带有色/欲,但这样的评判目光以一个下臣来说已经极为放肆了,显然花木兰并不觉得这样的眼光有什么冒犯,也不觉得拓跋焘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有所芥蒂。
他竟如此笃定拓跋焘对他的信任,让兴平公主心中更加惊喜了几分。要是一个君王对臣子信任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他会派一个宗室以外的年轻将领来迎亲,而不必担心两者会产生私情的问题。
北凉也迎娶过公主,送嫁的都是老臣,胡子白花花那种……
‘他既然满意我的身材,可见他虽然喜欢善良可人的女子,却希望这样的女子同时拥有尤物的身材。男人不沾荤腥之前都恨不得女子既纯情又美貌,还要有荡/妇一样的本领,可一旦沾了荤腥,哪里还能考虑到那么多喜好……’
兴平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看着贺穆兰的目光更柔了起来。
‘贱人!果然对我家将军有所觊觎!’
郑宗心中想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莫非沮渠蒙逊那老货想要使美人计,让君臣离心?坏了!这位公主可别路上做出什么非分之事,让将军阴沟里翻了船。北凉王室有多少秘药还不知晓,哪怕将军不爱男人,只要身子没坏,说不定都会被这贱人得手!’
他盯着兴平的纱笼,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看好这女人,决不让她能够染指到将军一根手指。
‘我一定要揭穿她那恶毒的计谋!一定!’
“喂,你别再看了,没发现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你了吗?”袁放担忧地扯了扯郑宗的袖子。
“那公主连脸都没露,你怎么就露出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来了!”
好在这位公主身材婀娜,声音清婉,许多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否则他这样真的可以被拉出抽鞭子了。
“谁色授魂与!”郑宗压低了声音不悦地反驳,“还没将军好看,谁会对她有意思啊!”
郑宗搔了搔脸,露出一个“你真开玩笑解释不是这么解释”的表情,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不好胡女,恐怕我也要心动一下,你也是男人,我也理解,不必扯出主公来当挡箭牌。”
虽说花木兰真是个女人……
他抬眼看了看正和北凉人谈笑风生的花木兰,见她在大西北日照下已经有些黝黑的脸庞,再看一眼兴平公主久居宫中的吹弹可破,忍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若她不从军,说不定也是这般……
呃,说美貌有些昧着良心。
……说不定也是这般白皙。
袁放望着花木兰的长相,情不自禁的想象起她还是少女之时,皮肤白皙样貌清秀的样子。
‘她五官并不难看,想来描画一番也是能嫁人的。’
一向对女人很挑的袁放忍不住托腮遐想。
‘不知道这黑脸以后能不能养回来。’
“喂,你看什么呢!”
郑宗在一旁看着袁放眉眼柔和一片吓得连连掐他。
“你刚刚叫我不要乱看!”
袁放被掐的一龇牙,再一看兴平公主和花木兰几乎在同一方位,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还真说不出到底是看兴平还是看花木兰,不由得心中一沉。
完蛋,不会有人注意吧?
他环视一圈,发现除了郑宗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女人真是邪门……”郑宗咬牙,“听说北凉王接纳僧侣传教,有不少天竺来的僧人还宣称以男女之事成佛的,搞不好这女子也学了什么色诱之术,把你也迷昏了头……”
郑宗看了看盖吴和那罗浑等人,发现他们眼神还算清明,心中大安。
看来这公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乱放邪术的。
“你说什么呢!”这次换袁放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看的不是兴平公主。”
“什么?不是兴平公主?”
郑宗闻言抬眼又望,大惊失色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你不会看将军吧?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将军?”
他瞪视袁放。
‘就算你和我是好友,要是和我抢我也不客气!’
袁放哪里敢让郑宗知道花木兰的身份,随手指了指贺穆兰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你不觉得那位宫女长得很可爱吗?我看的是她。”
郑宗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花木兰却是没什么好看的,这才又和袁放推杯换盏,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已经退回沮渠蒙逊身后的兴平公主,生怕她又在席上对花木兰当众抛个媚眼什么。
好在这位公主一双眼睛虽然勾人夺魄,可举止言行却优雅端庄,毫无让人觉得轻浮之意,许多暗自注意兴平公主的使臣都暗暗点头,以这样的做派,嫁到魏国还算是相配。
重头戏不在晚上的晚宴而是在明日的早朝,所以这场宴席几乎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得到放松的同时也熟悉了一番,可谓是宾主尽欢。
直到几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露出疲态,北凉王才安排宫人将北魏使臣们送到长明宫西边的‘延庆宫’去休息。
延庆宫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和留宫大臣的,虽不算宽敞,住下几百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贺穆兰分出五百人值守巡逻,五百人休息换班,便领着其余众人在北凉王的安排后在延庆宫宿下。
其他人可能喝到微醺,贺穆兰却一直保持清醒,因为明日还要上朝,她要提早召集北魏使臣问策,所以贺穆兰先行早早睡下了。
今日蛮古值夜,陈节等人正准备也跟着早点就寝,却见郑宗鬼鬼祟祟地像是做贼一般敲响了陈节的门,之后又依次去找了盖吴、那罗浑、袁放,将他们召集起来,说是要公布一项重大的事情。
郑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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