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的将军挥舞着长刀企图让四散的骑兵不要仓皇失措的乱逃,要保持阵势继续向前,但前面就是出口,后面却是死神,没有人听他的话。他阻止队伍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说前面的魏人很快就会离开,可是那些柔然骑兵见到他都在躲避,谁也不肯躲在他的背后,每个人都希望比身边的人跑得快,那样死的就是后面的人而不是自己了。
柔然军队开始崩溃。
鹰扬军的冲杀越来越猛烈。
贺穆兰在看见右军撤退的时候就已经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她的目标是那个横刀大声吆喝的将领。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贺穆兰搭弓上箭,凝神静气,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嗖!
“给我结阵冲锋!跟在各自的首领后面!你们这群……呃啊!”
咚。
他未完的话永远凝结在了喉间。这位说着要让出一条路给他们出去的将军,保持着脑后中箭的姿势,滑下了马去。
已经吓破了胆子的柔然人更加仓皇,他们毫不犹豫的踏过他们主将的身体,向着那不远处的关隘冲去。
残兵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混乱中最怕的是溃败,朋友也相互挤撞,争夺去路,各自逃生。
新到的右军骑兵飞也似地也加入了进来,只管砍杀、宰割,柔然人拖着辎重的马匹乱蹦乱跳,带着东西逃走了,可视它们为珍宝的柔然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狂奔。
那五百骑兵死去的尸体和马堆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后有追兵,前有阻拦,一个一个的柔然人在颠簸和武器加身的情况下坠于马下,仅有小半真的冲出了山口。
可死神还没有放过他们,那些一直紧跟着不放的魏国骑兵们以更快的速追赶赶了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冲出那段山口不是得救,而是新的噩梦。
此时的他们没有了同伴,没有了首领,没有了下属,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窜着,而中军、右军的将军却大笑了起来,留下一句“大家各凭本事”加入了这场追逐的游戏。
猫和老鼠,捕猎者和猎物,命运让他们很快就掉了个头。
***
这场袭击毫无意外的尘埃落定。从黑山口到敕勒川草场边沿,一路溃逃的柔然人留下了两千多具尸首,而黑山大营出动的鹰扬军和后来的右军、中军骑兵几乎毫发无损。
除了黑山头战死的三百余骑兵。
以五百骑兵抵抗两三千骑,拖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大军来援,这是足以让右军在三军面前昂首挺胸的功绩。幸存者们被右军的精锐簇拥着重返黑山头,去赢得他们原本该赢得的赞誉。
逃出生天而重新回到黑山头的残兵们,开始在关口处四处翻捡,却始终没捡起任何东西。
原本三军在击溃柔然人以后就该快速打扫战场,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权利,立着的人总是从地上倒着的人身上拿走他们的东西。
对于贺穆兰来说,赢得胜利而后又偷窃一个死人的鞋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不像是同一只手干出来的,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这一切后总是安慰自己……
拿别人的,好过别人拿我们的。
但这次右军、中军和鹰扬军都没有动。居功至伟的鹰扬军里几位将军,从库莫提,到若干虎头、独孤唯等人,都没有下令让骑兵下马搜索战场,获取军功。
“让那支残兵先挑吧。”库莫提看着正在尸首堆中翻找的残兵们,心中有些阻滞又有些失望,向着传令官传令下去。“等他们的马后载满了东西,再让我们的人去拿。”
军中一向是功劳最大的人优先挑选战利品。就为了这个“潜规则”,各个军中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就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最先得到胜利。
库莫提的军功早已足够,他是主将,和部下的晋升方式自然是不同。若说花木兰是实打实从人堆里杀出来的军功,他就是运筹帷幄后得到的胜利成果。
在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对这群右军残兵最好的赞誉。
一个鹰扬将军将军功拱手让人。
鹰扬军发了话,右军和中军自然也毫无异议,独孤唯并不图这点军功,有点厌烦地想要先策马离开,却被好友若干虎头横马拦住,摇了摇头。
残兵们还在翻找,那位老副将已经沮丧地坐在一个马尸上,不想再抬起头来。这马屁股还有伤,显然是先前一直被他们拿来利用阻挡骑兵冲势的战马,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谁也顾不得可惜它们了。
夜幕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在尸山肉海的山谷里举着火把来去实在太过阴森,就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是鬼影重重。
在柔然人和鲜卑人的传说中都有那样的故事,就是在大战之后,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厉鬼和英魂都不会消失,他们在夜间重新出来征战,山谷会一遍遍回响他们征战时的喊杀声……
有些开始不耐烦了,马儿也因为主人的焦虑而不停的在原地踢踏着马蹄,有位将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找到了没有?就算是芝麻大的金子也该被你们找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残兵惊讶地或直了身子,或僵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他们向那位将军看去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将军被他们的眼神看到心中发毛,忍不住虚弱地呢喃道:“虽然你们活下来了不起,不过要不是……”
“土难!”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老副将惨白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别找了,你们看到有整的人头和好点的东西就拿走吧,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呢……”
“将军!”
“再给我们点时间,那是我亲弟弟啊!”
哀求声此起彼伏,一旁等候着的人不明所以。只有贺穆兰心中升起了一丝猜测……
一个残兵终于忍不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冲到鹰扬军的面前,在离库莫提两百步的距离一下子跪倒在地:
“将军!求您把木兰还给我们片刻!求您了!”
库莫提诧异地看了眼跟在身侧的亲兵,又看了看那个满身是脏污的士卒,讶然道:“借花木兰有何用?”
“他是我们右军的玄衣木兰,以前一直帮着右军收殓的。我们……我们那三百兄弟找不到了……”
他一抹眼泪,跪伏在地。
“都说花木兰能通玄,求您了……”
贺穆兰一捂口鼻,低下了头。
那三百多骑兵作为最先死在这里的那批人,早就已经被乱马踩踏的成肉泥,什么都找不到了。莫说是尸体,就是皮甲和兵刃也会被踏成碎片,此时又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也难找的事情,更何况是夜晚……
在一层又一层的破碎尸身之中找寻昔日同袍的遗体,已经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后世的dna对比,想念刑事技术科庞大的技术团队,若是他们和他们的仪器都在,也许还能在最初的那片尸体里找到昔日同袍的踪影。
“哦,花木兰能通玄?”库莫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扭头问她:“是这样吗?”
贺穆兰的喉间已经哽咽,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
就算她想要说是,也不可以开口。因为鬼神之事她才被救到鹰扬军帐下,怎么可能忘了。
可是看着那士卒跪伏在地上的身影,贺穆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求……求……”
“火长!”若干人担心的叫唤了起来:“你别乱说话!”
“求将军让我去试试。”
贺穆兰忠于还是说出了口。
库莫提喟叹了一声。
“试试吗?也只能试试了。”
他开始号令鹰扬全军:“今日天色太晚,大军不宜在此久留。若干虎头,你率人在四周点起火把,看守住这里,直到明日一早杂役营过来处理。这么多尸身,血腥味顺风而散,会吸引狼群。”
“独孤唯带着杂役驻扎在敕勒川内,以防有蠕蠕的逃兵骚扰牧民。其他人返回大营,这些军功……”
库莫提看着那满堆的尸身,皱了皱眉。
“明日天亮再来打扫。”
“是,将军!”
他下完令,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要试试,那你就留下来试试吧。明日回帐以后……”
他顿了顿,“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贺穆兰拼命点头。
“谢过将军!”
他没有说话,随意点了点头,在乙浑少连和其他亲兵复杂的眼神中,率队先行离开了。
中军一向视鹰扬军为楷模,鹰扬军都说明早再来打扫,他们自然也就回营等待明日天亮再来。
只有右军,因为死的都是自己营中的兄弟,留下了大半,点了火把火堆等物,以免真招来狼毁了这里。
贺穆兰走到那还继续跪伏在原地的士卒面前,轻点他的肩膀。
“我们走,去找找看吧。”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要拼尽全力才是啊。
她连点几下,那士卒一动不动,贺穆兰吓了一跳,她以前听说过许多次大战过后,战士在休息的时候却力竭而亡的故事,连忙将他身子推倒了过去,伸手一探他的颈侧。
呼!
还有脉搏。
他应该是睡着了。
第148章 一波三折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兰为什么表现出这么紧张的表情,这次的行动目的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找出柔然人的主帐而已。
北魏大多是骑兵,黑山大营的斥候已经把方圆五百里的地形摸的清清楚楚;只要有个具体的方位,找到主帐也就是时间的事情。等找到主帐的位置;敌明我暗,迅速合围,柔然的主帐就会被毁。
柔然人也需要补给和供养,一旦和主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他们也只有离开一条路走;否则光靠狩猎;一定会冻死饿死在大草原中。
所以;若干人一点也不觉得此行有什么危险;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他阿兄带的家将都是若干家的人;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有一点点损失的。
但是他对花木兰的信任;是从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而培养出来的;无论这位火长叫他怎么去做;他都会做。
虽然现在两人都是亲兵,不能再并肩作战,可一直注视着花木兰的动向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鹰扬军中,拼命回想花木兰记忆中的那次出击。无奈右军那是负责的似乎都是扫尾的工作,而若干人那支队伍才是最倒霉遇见柔然主力骑兵的队伍。
她拥有的是花木兰的记忆,而非若干人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到的黑山头、怎么过去的,一概不知。
“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亲兵队长乙浑少连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穆兰,“战场上若这么恍惚,怎么能保护地好将军!”
“我这并非恍惚,而是……”贺穆兰蹙起眉头,“乙浑首领,若是蠕蠕一击则溃,逃向四方,正好遇见一支实力较弱的队伍,该怎么办呢?还有,若是敌人在这里被击溃,但有约好合围的地方,又集合起来了,放了这么一支队伍在外游窜,岂不是更危险吗?”
“你在想什么呢!”乙浑少连的声音更急促了。“你是亲兵,不是将军,更不是谋士!保护好将军,此事将军们必有决断!”
是啊,她不过是个亲兵而已。
无论再怎么有前瞻性,她就是个亲兵,能做什么呢?
“那只有等会多杀点敌,不要让敌人逃掉了啊……”
“说的对!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鹰扬军的主力很快就到了蠕蠕使者所说的那处地方,果不其然,因为两座游帐的被袭,主帐已经不在原地了。但蠕蠕所运送物资的车驾就是高车的大车,车轮混迹明显,看样子离开不过几日的时间。
骑兵的马全力奔跑起来多快?鹰扬军四散开来,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主帐的踪迹。柔然的主帐还要带着奴隶和辎重,即使全力撤离也没有多远。
发现主帐踪迹的斥候立刻飞马来报,库莫提派出十余个斥候,向黑山大营的主将们报讯,合围准备出击。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但是贺穆兰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这太不寻常了,真的能这么容易就抓到柔然人吗?
如果主帐被合围,柔然人死了大半,那黑山头上那三千蠕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不能是飞出来的吧?
贺穆兰心中疑惑归疑惑,她是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对于此战印象十分深刻,也知道后来蠕蠕人南下了,可是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大将军拓跋延还是鹰扬将军库莫提,都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按照军师的谋划去布局行事而已。
而可怜的贺穆兰呢……
她比他们还惨呢。至少同袍们都是一无所知的,人人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她,知道胜利也许来的不那么容易,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扭转。
鹰扬骑士们很快发现了主帐,蠕蠕人的帐篷要比鲜卑人的小,也更不显眼一点,蔓延不断的帐篷绕着中央的立木围了七八圈之多,库莫提在心中算了算,就凭这帐篷的数量,人数不少于四千,更别说马。
他在等待合围,因为鹰扬军此番来的人数并不占优。这不是夜晚,想要偷袭没那么容易,所以库莫提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命令手下原地散开,等候援军。
若干人骑着马屁颠屁颠的跟在兄长后面,不时瞧瞧前方的柔然大帐,再看看一脸担忧之色的贺穆兰。
‘火长这番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蠕蠕人有什么奸计火长看出来了,可是却不能确定?’
若干人是个机灵鬼,看到贺穆兰的神色后就开始多想,然后凝视着对方的大帐仔细观察。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又没有望远镜,眼睛再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饶是他眼睛都看到流泪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动……
不对!
这四千多人的营帐,怎么会一点异动都没有?
右军的黑营不过两千多人,每日里营帐进出来往还络绎不绝呢。更别说战马每天都需要奔跑活络身上的血液,否则一旦跑起来,马腿就会撇了。
“阿兄,我要到近前去看看……”
若干人一牵缰绳,就想往前跑。
若干虎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让自家弟弟莽莽撞撞的独闯大营?立刻调转马头,横挡在若干人的前头:
“你是亲兵,不是斥候,休要胡闹!”
“可是阿兄,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那是主帐啊,就算不用放牧战马、出去巡逻,至少总要有人提水做饭、捕猎动物吧?我们在这里守了半个多时辰了,那主帐一点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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