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盖吴做了坏事再跑,那就一定更是掩人耳目,遮蔽行踪了。
但白鹭们有一个其他办法探得消息。
向当地的地头蛇和游侠头目们去买消息。
“恩,盖吴一行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再加上带着一个伤者,所以还是有些乡人看见过他们的行踪。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项城的南边。”
阿鹿桓也有些伤脑筋。
“不过,项城南边是袁家邬壁,那里有袁家的宗主督护,官府的力量也很难介入。如果盖吴等人抓了陈节是进了袁家邬,那一定是和袁家宗主袁放有瓜葛,想要他交出人,恐怕有些麻烦。”
进了邬壁,连官府都进不去?
什么地方那么牛?
贺穆兰略微翻了翻记忆,就大概知道了情况。
还真就这么牛。
从晋代以来,北方就一直动乱,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基于汉代的乡、亭、里制度使得大量百姓聚族而居,到了动乱时,这些地方就成了劫掠人口和财富的目标。所以,城内百姓便在乡里大族率领下,逃往山林陂泽,聚众凭险自卫,从而形成“坞壁”。
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留在北方地区的汉族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而成为坞主或壁帅,他们拥有众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坞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农民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万家,均为他们的私家人口。
这些豪强被称做宗主,而依附于他们的各类农民则是宗主的包荫户。
北魏的几任皇帝都不是庸人,可即便他们能攻城掠夺、灭掉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也无法消灭这种遍地存在的“汉人宗主”。
百姓们在强族的护庇下生活的犹如家养的雀鸟,根本不愿意出邬,跟随胡人的皇帝征战或服役。
可现在魏已经是国家了,税还是要收的,人也是要管的,没办法,北魏的皇帝就弄出一个“宗主督户制”,你享有管理你的邬壁和部曲的权利,但是你要乖乖给我交税,你底下的人要犯了错,也得按照国法处置。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即我不削弱你的权利,但是你得给我好处,否则咱么就打打看谁强。
北方不少豪强在这种妥协中和魏国处好了关系,拓跋焘征战时,北方就有不少豪强派出宗族子弟,带着家将和人马粮草参战。前来求亲的李八郎,就是北方陇西豪族宗主李家的人,如今也在军中服役。
南方因为归附的不久,在忠诚度上比北方差得多,宗主也普遍不卖帐。
这一下,事情棘手了起来,就连拓跋晃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邬堡一点都不卖官府面子吗?”贺穆兰皱了皱眉头。“只要知道陈节在哪儿,想法子救出来就是。不行还可以向太守府借郡兵。”
“人手倒不是问题。”太子拓跋晃回答的非常硬气,“只是万一没找到人,或者让人给跑了,情况就复杂了。况且邬壁里的家将和甲兵不比军中要差,宗主都是富甲一方之人,他们的甲胄比军中还要精良,你说想法子救出来,难道单枪匹马去抢不成?”
“白鹭们倒是在当地游侠儿那里探到了一个消息。”阿鹿桓突然插了句话。“那袁放生活奢靡,尤喜各族的胡姬,每年都会在各地采买能歌善舞的胡姬以供享乐。他那邬堡里有一座‘迎风阁’,专门养着这些胡姬,若是有贵客前来,还会拿这些胡姬招待……”
贺穆兰生理性厌恶的蹙起眉头。
“而且,绝色的胡姬舞班或伶人在哪里出没,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去采买回来……”阿鹿桓有些心中暗怕的舔了舔下唇。“也许,可以在这上面下手……”
“胡姬啊……”狄叶飞眨了眨眼,正准备说敦煌有不少美人,却被所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57聪敏人的想法
太守府。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进一座“哇好精致好像古装戏里演的”那种样子的府宅。
无论是花家、虞城县衙还是项城县衙,看起来都像是农村里的那种砖瓦房(注:还不带任何装饰)。
这个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社会;半点没有现代人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古典风格;有的只是生产力极度低下所造成的各种简陋。
具体表现为走着走着就踩了一脚狗便便或马便便;地上随处可见车马坑和车马坑里的泥水,随意便溺的闲汉和小孩,以及完全不知道城市上下水怎么走或者干脆就没有的怪味集市……
但这在这条整洁的太守府街上完全没有。
当贺穆兰被一群郡兵“护送”着走上这条街道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确定感。
走惯了泥土路,突然踩上青砖铺就的平整道路;两边除了像是布告栏一样的木牌亭;甚至还种了道路树。
远处三座太守府呈现“品”字型矗立在道路的尽头,三座太守府门头一样但装饰和气势完全不同,在细节上也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贺穆兰一眼望去就知道中间那座是鲜卑太守的府衙。
“朱太守祖上是吴郡人士。这太守府坊是他督造修建的;太守府也是。”狄叶飞紧紧靠在贺穆兰身边,这几天他一直在帮贺穆兰跟着费羽太守四处拜访几位太守,也知道一些底细。
陈郡是从宋人手里拿下的,整个州都是从宋人手里打下来的,所以原本的太守府和刺史府都不能用了。北魏是三官制,什么主官府衙都要建造三个,这朱太守负责督造新太守府,显然还是很受当地刺史信任的。
这汉人太守是个很聪明的人,任谁都知道鲜卑人为主的政权里,三位太守肯定是以鲜卑太守为主的,汉人太守要想把事情办好,自然少不了这位贵族的支持。两位汉人太守都要争取费羽太守的好感度,但如何把马屁拍的漂亮又不显谄媚而掉格,明显就是一门学问了。
这样苍浑用色的鲜卑太守府,极好的表现出这位太守是军中出身,在品字的中心位置,则是说明了他的地位和重要性。
这朱太守不需要做出马首是瞻的样子,从这新建的太守府,就已经很好的表明了他的立场,拍了一个漂亮的马屁。
这种事情,贺穆兰能看的明白,可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人才,人才啊!
“你怎么是这样的表情?”狄叶飞微微惊讶。
“什么表情?”贺穆兰好奇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笨蛋表情。”
狄叶飞不自在的把眼神移向正前方。
贺穆兰已经习惯了狄叶飞偶尔出现的莫名其妙之语,对即将会见到的“朱太守”也好奇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费羽太守和朱太守将他们“请”到太守府的手段很激烈,但到了太守府后,两位太守都很温和。
费羽太守他们之前见过,也打过交道。朱太守是一位清癯的文士,看年龄大约都有五十左右了。这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不到的古代,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了。
贺穆兰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副和气生财样子的汉人太守,结果却是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老人,也是微微一愣。
还有一位太守听说亲自带人去追逃犯去了。那群劫狱的强手在劫走了陈节之后,为了造成更大的混乱,还把内官狱里的其他犯人给放走了。
内官狱是关押陈郡犯官的监狱,里面关押的犯人不多,但都是没有判决的罪官,放出去的恶劣影响不比放走江洋大盗差多少。
费羽太守是狄叶飞昔年军中的同僚,狄叶飞现在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对他客气自然不用说。朱太守则是不停的称赞花木兰当年的功绩,对贺穆兰和狄叶飞也是赞誉有加。
拓跋晃和阿单卓明显被这“先兵后礼”的情况给弄的有些迷糊。贺穆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我很冷静”的样子,其实也有些懵。
她还以为等待他们的即将是各种严刑逼供呢。
只有狄叶飞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费羽,换来对方微微的颔首。
没一会儿,郡兵就退出了议事堂,在外面守住了门窗。
费羽太守和朱太守走到拓跋晃和阿单卓身前,双膝跪下。
“臣费羽阿木/朱允,参见太子殿下!”
因为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往这种后续发展,所以贺穆兰等人都慌张的看着这两位太守。
贺穆兰和狄叶飞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至于阿单卓,那表情感觉好像是被五雷轰顶的样子。
‘什么太子殿下?’
和阿单卓并肩而立的阿单卓迷迷糊糊地想了起来。
‘原来我死掉的阿爷是皇帝吗?可是他明明是死在战场上的啊。还是说,我其实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不对,我阿母明明连武川都没出过。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这心如乱麻的情形直到拓跋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出“平身”后才得到了好转。
在茫然了片刻后,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那曾请他帮着找厕筹提裤子,每天晚上把脚塞到他怀里取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
!!!
五雷轰顶顿时变成了外焦里嫩。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拓跋晃装作不经意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贺穆兰和狄叶飞可以随时护到的范围。
一方面,比起这两个人,他显然更信任贺穆兰和狄叶飞一点。另一方面,他的这位新朋友和他并肩而立,如今这两人看起来跪的既像是他,又像是阿单卓。
他若让阿单卓也一同受了礼,不知道这两位太守心中会不会生出芥蒂。
能少给这位朋友添些麻烦,总是好的。
。
“属下出身费羽氏,以前曾是宫中宿卫。属下的父亲是费羽连道。”那费羽太守说出了朝中某个给事中的名称。“属下以前见过您的。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但后来再见几次,模模糊糊就想起来了。”
“再加上狄叶飞和花木兰都在您身边,而您又表现出和他们同等地位的样子。所以属下就大胆猜测您是那位殿下了。”
他边说这话,边观察着拓跋晃的脸色。
“所以你们这样把我们请来,是在做戏?”拓跋晃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
“属下和朱太守商量后,想请殿下来太守府居住。项城县衙虽然也有守卫,但那些衙役实在没什么用。朱太守说您微服出行,一定是有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缘由,为了掩人耳目,得有个合适的理由‘请’您来,并且即使处在我们的保护之中也不会让人生疑。”
费羽阿木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拓跋晃,所以轻轻的把朱允抛了出去。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死!”
若是太子不觉得受到冒犯,他就是谨慎;若是太子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还可以说是听从朱允的主意。
一旁的朱允显然不意外费羽会这样做,脸上甚至一直是恭敬的表情。
正如外界所传颂的,拓跋晃是个“仁厚”的太子。或许他有不仁厚的一面,但面对他父皇的臣属,他一直是宽厚有礼的。
所以他摆出一副被感动到了的表情,搀扶起两位跪地的陈郡太守。
“两位太守为了本太子的安危费尽心思,我又怎么会怪罪两位呢。”
贺穆兰有些不耐烦的把头扭了过去,觉得这样的拓跋晃陌生到有些做作。狄叶飞则是在天子身侧见惯了这样的“君臣相得”,只是稍微将身子转了个角度,挡住了贺穆兰扭头看向其他地方的不耐烦样子。
这些“人上人”;通常真实性格从来都不是自己表现出的那副模样。
而“花木兰”在这些事上天生就缺根筋,而且太过直率。对于别人的话,她都天然的相信,并且忠诚的回报别人。这也是让狄叶飞一直担心“他”若是日后入朝该怎么处事的原因。
如今他变成了她,入朝是不可能了,可是过去的关系却是斩不断的。
狄叶飞觉得自己遇见这么个缺心眼的同火,真快操碎了心。
“那这次劫狱之事,也是两位大人弄出来的阵仗吗?”
拓跋晃盯着这两位太守,希望他们不要说出让他失望的答案。
两位太守都露出诧异之色,齐声发问:
“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这下子,连贺穆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了。
“因为狄将军和花木兰都跟在您的身边,属下还以为这次劫狱的人是您为了救出陈大人而……”
费羽的话没有说下去。
“为何会有这样的推论?”拓跋晃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本太子好生生派人去劫狱做什么!”
“来劫狱的都是训练有素的老手,狱卒们都说是擅长技击的军中出身。而且,这些人来只是把狱卒重伤或者打晕,没出一条人命……”
哪个劫狱劫的这么“客气”?若不是后来他们走时还放了不少人,费羽阿木几乎都要肯定是太子做的了。
他之前和朱太守有过各种猜测。甚至认为陈节之前运送军粮是为了太子,那几车粮食也是给太子拿走了,大概是拿的紧急,所以没有办法圆好理由了。
这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就算他们在南边为官,但和京中都没断过联系。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这些事他们都隐约得到了消息。
没办法在北方明目张胆的获得支持和物资,绕个大圈从南边新归之地经营也是很正常的。
和陈郡另一位性格耿直的太守不同,费羽阿木和朱允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从费羽阿木前天发现了拓跋晃的真实身份开始,他们都不再觉得陈节只是已经离开军中的一个“女将军”的下属,而是太子在这边经营的一桩暗棋。
就样一来,就说得通为何他值得狄叶飞这样的要臣来为他奔波了。
之前为何狄叶飞出手那么大方也有了理由。
连白鹭亮出身份求住县衙都成了证明。
谁都知道白鹭们的头儿,候官长素和君的幼妹被许给了太子殿下。
既然陈节是太子的人,那有人劫狱,劫的还是他的人,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幸好没弄出人命来,不然他们想要卖个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都不行。
费羽还要再解释什么,朱允不露痕迹地给他递了个眼色。
这种事哪里能放在明面上说,就算是太子做的,他也不能说是。
既然太子说了不是他做的,那就不是他做的。他们只是此地的太守,犯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劫了,回头抓几个马贼大盗之流把罪顶了就是。
就算他们因此吃了什么瓜落,在太子这里留了话,要想起复或者日后直接投靠到太子这边也不是难事。
他们被派到南面来,想要进入平城这种政治中心本来就很难,否则朱允也不会熬到五十还是一个太守,能抱上太子的大腿,说不定就能往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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