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心一意的想让你感受我们的善意,你却说我给你的茶是毒药。”
枯竹做了个喝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
他说话结巴,已经习惯了和师父以这样的形式交流。
阿单卓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伸出了两只手指,晃了晃。
‘我发誓我绝无二意。’
枯竹使劲摇头。
阿单卓见他摇头,脸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头。
他从腰间卸下一个小布袋,在里面掏出几个鸡蛋,剥着吃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枯竹咬了咬唇,一扭头就跑了。
贺穆兰在一旁看两个少年的默剧看的一头雾水,等枯竹跑的没影子了才走了过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他和我说,因为我喝茶那事惹恼了他,所以中午吃饭我只能吃一碗饭。”他伸出手指,做了个“一”的姿势。
“我说我一碗哪里吃的饱,至少要有两碗!”
他伸出两根手指。
“结果他拼命摇头,连那一个都不想给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没有吃的,何苦惹他讨厌,便伸出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拿。”
他伸出拳头捏紧。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这小和尚忒小气。不就是把他给的苦丁当成了毒药吗?后来我也道过歉了,结果他还耿耿于怀,特地跑过来和我示威!”
“呃……”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不会错的!我和村头的小哑巴玩了许多年,我一直是这么猜他说哈的。”阿单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鸡蛋吃完了。
“花姨,还是好饿,我们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吗?”
“拓……贺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断了,我们准备中午在这里弄点热水就着我阿母的胡饼垫垫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
贺穆兰也被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烦闷。
“早知道不选什么捷径就好了。无论是行路还是做人,指望捷径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说什么?”阿单卓有些发愣。
“啊,没什么。”
拓跋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各种旁敲侧击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贺穆兰没来时那么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饭后,拓跋晃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无用功。
中午,寺里一老一小两位僧人陪着众人用了午饭。待粥饭端上来后,阿单卓沉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饭。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没有什么两样,配上几根咸菜,还有煮熟的豆子,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贺穆兰看着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这花木兰的原身有胃胀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军打仗留下来的后遗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时候是不吃豆饭和豆子的。
“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贺穆兰看着枯瘦如柴的“枯禅”大师,和穿着大僧袍看起来像是风筝在地上飘一样的枯竹,有些怀疑给他们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么诅咒。
“出家人全靠别人供养,又怎能苛求别人一定要给予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将这善意分与你们,请不要小看它们啊。”
枯禅端起碗,念了一遍经文,这才抿着唇开始喝起粟米粥。
这话倒让他们不好多言了。
他说的没错,和尚自己不事生产,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能够吃到食物就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能同情他们过的清苦呢?
贺穆兰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胡饼,这是花母拿上好的麦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饿,就是没热水的时候有些难以下咽。
她把饼子掰开,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枯禅目盲,看不见贺穆兰做了什么,枯竹却是叫了起来。
“施,施主……我我……”
“别客气。你们把村民的善意分给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给你们。我从你们那里得到了善意,你们在接受我的善意,岂不是很公平吗?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这便是轮回了。”
贺穆兰三两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饼,半点不嫌弃的喝了两口热粥。
“施主,我,我我们吃吃吃吃不了……”
“木兰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狄叶飞也依葫芦画瓢的将胡饼掰成三块。“你这小和尚年纪还这么小,每天喝稀粥怎么行。就不想着在屋子前后种点菜什么的吗?”
“我我我们……”
贺穆兰看见小和尚面前不一会儿就堆上了好几块胡饼,阿单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给他们,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这两个僧人终于能吃饱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要太感激她哟!
吃饱了饭后,贺穆兰问清村民做的太彻底,根本就没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选择掉头回去。
虽然这样做也许会错过宿头,也到不了项县,但白鹭们说用他们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个衙门借宿,贺穆兰也就打消了疑虑。
这沿途还有好几个下等县,只要是县城,总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几颗珍珠算是香油钱,几人辞别的枯叶寺的两位僧人,开始折返回头,向着来时的路归去。
良久后。
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师父,我,我我我们,是不是该,该,换,换个地方了?”枯竹有些不舍的看着面前的寺庙。
“是该换个地方了。”枯禅赤脚行走在地上,脚上竟光洁如玉。“哎,接下来几年,佛门将受灭顶之灾。天下之大……”
他浑浊的眼珠上下翻动了一下。
“又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
“花姨,你能说出‘因果轮回’,难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驾马亲热的挤在贺穆兰的身边,问起她这个问题。
“不,我不信佛,事实上,我什么神明都不信。”
“竟是这样吗?”
贺穆兰是个无神论者,作为一名法医,她不相信有什么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吓死了。
不过,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她倒隐隐约约相信死后有灵了。
呃,她帮那么多“兄弟”剖过来剖过去,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这些。而且,我认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用比较慎重的语气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道教佛教,还是什么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顽固的教义,往往就是压制并消灭我们想象力与创造力的罪魁祸首。因此;思想常常会被桎梏,一些可以继续思考的问题亦常常因此而停滞不前。
她想起欧洲的黑暗世纪。
“为君者,需要听取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有利的还是有弊的。作为首领,他必须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适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么作为依据。”
“什么都要听吗?”
“是的,举个例子吧。你是鲜卑人。你学的是汉人治国的经典,用的是鲜卑人打仗的法子,统治着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里,有鲜卑人、杂胡、汉人,还有西域人。每个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种,便是不公平。因为你的百姓是一样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选择不同信仰的权利……”
“所以,什么教义都尊重,但不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一视同仁,将它们变成利于统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聪明。否则的话,你抑了佛,道门兴起,你再去抑道,何时才能安宁呢?”
“花姨也觉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对吗?”
“啊……我没说他不好。”贺穆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连忙小声又急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对。但他没的选择。”
“我刚刚说过因果轮回对吧。如今佛门弟子激增,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连年征战,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这让很多人情愿倾其所有去供养寺庙也不愿意再看着亲人送死。这便是‘因’。”
“你是监国的太子,见识应该比我更广。这点你承认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点了点头。
贺穆兰满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这样征战,百姓过的越来越苦,这种事情是禁不住的。没有佛门,还有道门,连什么地方都没得逃了,就该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么是觉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该回家去了;要么就是还想继续征战,需要更多的男丁……”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哪一种呢?”
……
拓跋晃低着头,不敢去看贺穆兰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兰为何从军吗?”
“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年迈多病,弟弟又年幼吗?”
“是这样,也不仅仅是这样。”
贺穆兰笑的极为温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与众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烫的仿佛连四肢五骸都温暖了起来。
“大魏前线和后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六镇囤积重兵和军户,负责为大魏征战。木兰生于北方六镇,从小见惯乡里男儿接到军贴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来平庸无比的面容,仿佛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们不像是走在林间偏僻的小道上,周围充满着有些过于安静的严肃感。
“大魏的女子们送走了父亲、丈夫和儿子,换来了后方的和平。男人们为了保护妻小而在沙场奋战,在我们那里,最怕看到的不是军府送来的军贴,而是穿着黑衣来村里报丧的兵丁……”
“‘男人们为了保护女人和小孩奋不顾身,而如今换我来保护一次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花木兰要去替父从军。”
拓跋晃看到贺穆兰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够保护人的内心和生命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佛祖。”
“这一点,请你务必要记住。”
48拓跋晃的希望
“所以说,你们把这里封上;是为了防止别人找到这边的枯叶寺?”
“是的。”
从贺穆兰凭着天生的神力打出一条路来以后;这位樵夫就知道不可能瞒住了。原本还想着石头虽破了;但马是进不去的,这些人应该会选择绕道。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些人的骑术都极好,那些马儿踩着碎石就如同跳着舞一般轻巧的穿过了山壁。其中那大力男人的马儿居然还会低着头绕过各种棱角,简直不似凡马。
在一般的老百姓眼里,这样的一伙儿人就和天上下凡的神仙似的。那樵夫在这里看起来是在打柴,其实还留意着这边山壁的动静,眼看着秘密瞒不住了,只能跳出来苦苦的求他们绕道而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只是个佛寺,为何要大张旗鼓把它封起来呢?”阿单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么几块大石,要搬过来垒起来要花不少功夫吧?而且你们把这条路封起来,里面的僧人不会饿死吗?”
他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瞪了起来。
“还是说,你们是想要谋财害命!”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这里面几位师父平日里都靠我们供养,有什么好谋财害命的!”那樵夫苦笑起来。“虽然说第一次封路十分辛苦,但平时我们只是打开最侧面的一个小口送些粮食和油盐进去,谁能像这位壮士一样力能搬山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阻拦我们了。”拓跋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小子也是信佛的,不会打扰到几位师父。”
那樵夫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在他眼里,面前这一拨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个身穿鲜卑皮裘的怪力男人一看就是所有人的头目,而他身边那个穿着大氅的貌美胡人明显是个女人,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所以做了男人的打扮掩饰,但一看就伪装的不成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性别。
若只有他们,再带着随从,他自然会把他们看成南下探亲或者访友的鲜卑大人带着美艳的姬妾一起出门。
但问题是这位鲜卑大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年,而且一看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一个看起来是十足的汉人,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那种彪悍少年。
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长相都找不到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其他随从之流也都怪怪的,有着一般下人没有的精干之气。
樵夫担心若这些人是什么官儿,那枯叶寺就不保了。
所以他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几位大人,实不相瞒,这枯叶寺里住着一个眼睛瞎了的老和尚和一个结巴的小和尚。前几年有县里的大人下来传令,说是十里八乡的僧人都要还俗,且所有村民也不准供养寺庙,否则便充没家产。可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却宁愿死也不愿还俗,我们不忍他们受罪,便把路封了,任由他们在山中继续修行。”
“只是这条路虽然偏僻,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我们便经常在这附近晃荡,若有人过来,便把他们引到其他地方去。”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阿鹿桓等人,以头磕地。
“这枯叶寺里的大师都是好人,还望几位换条路走,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我们只是过路。更何况,朝廷既然颁布了严令,你们就应当遵守才是。否则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朝廷的政令岂不就成了笑话!”狄叶飞冷声斥责那樵夫。
他在军中时日太长,一说话就吓得那樵夫直哆嗦。
‘这这这女的居然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樵夫跪在地上半天一直抖。
‘不会是妖怪吧!’
听说有些妖怪就是专门抓得道的高僧吃来增加法力的!
这女人一定也是这样。
所以才能迷惑这像山神一样的男人为她开道!
想起刚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如何指挥鲜卑男人推开山石,他就禁不住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
“不必吓他。”
贺穆兰看见这樵夫一副十分害怕,但还是想让他们改道的样子,心中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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