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继志也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一笑道:“早啊……”
温世海已走近了,石继志忽然发现,他的一双手掌都肿大如箕,用白布涂药紧紧缠住。不由心中暗忖:“好厉害的老人,他只向上一捧掌,竟把这温世海击成了这样……”
心中好不快意,有意打趣地一指温世海双手,装着吃惊着:“咦?温兄的手……”
八步凌波温世海不由老脸一红,嘿嘿笑了几声,咧开大口道:“唉!老弟别提了,昨天晚上睡觉不小心,被一条大蜈蚣给咬了一口……”
石继志不由忍着笑问道:“可是怎么两只手都……”
温世海接得也真快,马上瞪大了眼,加一句道:“你看,我用这只手这么一打,连这手也给咬了一口。今天早上,两只手都肿了!”说着话,他还比了一个手打的姿势。
石继志心想:“这家伙编得像真的一样!”心正暗笑,却听见一声笑声道:“谁被蜈蚣咬了?”
遂见侧门一开,由院中走进一人,石继志见正是那救自己的老人,不由笑着用手指温世海道:“你老人家看,温兄这一双手昨天夜里竟被蜈蚣给咬啦!咬得还真不轻,我看八成还是一条老蜈蚣!”说着笑眯眯地看着老人,心想:“咱们大家都装糊涂好了!”
老人听了石继志的话,看了温世海一眼,皱了一下眉,温世海却现出了不大得劲的神色。
总算这场面并不太久,八步凌波温世海笑道:“你看,光顾了说话,石少侠连脸都还没洗呢!快请到浴室去吧!”
老人笑着用手拍了一下石继志的肩膀道:“走!小兄弟,我们一起去。今天天真好,洗完了吃点东西,我看也该走了。”
石继志不知如何,对老人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亲切之感,尤其是老人连救自己两次,居然丝毫不表现出来,每一句话和表情里,石继志仿佛都能看出一种真实的感情。他不由默默想道:“他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草野奇人,只是他不愿人们知道他的名字!是的,他一定是这么一个人……”
他和这老人把臂而入,漱洗完毕之后,温世海备了丰盛早餐,三人同桌而食。饭后老人首先提议要走,石继志满心想着复仇的事,更是去心似箭,八步凌波温世海坚持留他们不住,一直把他二人送至江边。
石继志见那艘小船所幸尚未被大水冲走,老二和老幺正在舱面上清理着,一眼见二人转回,都不由大喜迎上。
八步凌波温世海一直送他二人上船,并把老二唤至一边嘱咐了几句,想是说明了他自己的身份,吓得那老二几乎要跪地叩头。然后他由身上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二,这才走到一指魔莫小苍身前面现恭敬地道:“大哥请沿途珍重,小弟不远送了!”莫小苍哈哈一笑道:“兄弟请回吧!”
这温世海又与石继志握手道了再见,石继志接过自己那匹爱马拉入船舱,一霎时,老二和老幺已把大帆拉了起来。
老人依然还像一个内行的水手一样,抬头看了一下天,笑道:“是北风,往左转舵!”老幺把风帆调对了风势,这条船在二人的照顾之下,已驶出了七八丈以外,渐渐就出了这条山口,眼前又是一望无头的大江。
经过这一日夜的相处,石继志和这不愿吐示姓名的老人,不知不觉之间竟建立了极好的感情。他们常常促膝在船板之上谈话,一谈就是老半天。
午饭之后石继志正在凭窗小望,忽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忙回过身来一看,却见竟是那老人,他面带微笑在对石继志招了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我问你话!”
石继志忙走过笑道:“什么事?”
老人拍了一下旁边的板凳道:“你坐下,我们慢慢谈!”
石继志坐下,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老人,遂见老人面现忧郁地点了点头道:“洞庭湖快到了,我们就要分手了……”
石继志不由心中也颇觉有些依依不舍,笑了笑道:“老人家,你家住在哪里?等我事情完了之后,定去看你!还有……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老人忽然落下了两滴眼泪,看了石继志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能交上一个好朋友,只可惜我与老弟你……”
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有时候,人生并不需要太过认真,友贵知心,所以我的名字还是不告诉你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说着老人抬起头看了石继志一眼,眨了眨眼又接下去道:“你可去问问那一指魔莫小苍,见了他你就明白了。”
石继志不由一惊,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话道:“一指魔莫小苍?”
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小兄弟!你不是要去找他报仇么?”
石继志不由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这一次就是专门去找他,我要他死在我的七禽掌之下!”
老人打了一个寒噤,苦笑了一下道:“小兄弟!那莫小苍真就如此可恶么?你一定要他的性命么?”
石继志不由激动地一把拉住了老人的手,他觉得老人的手冰冷,流着泪道:“老人家,你不要劝我吧!莫小苍杀了我全家……我……我……已等了多年了……我一定要和他拼个最后死活,我要是胜不了他,情愿死在他手下!”
数年前的那幕血仇重新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往一边一倚,一时热泪滚滚而出。
老人见状忽然张大了双目,他痴痴地看了这少年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是的!
是的!他该死!他该死……”说着他伸出颤抖的手,在石继志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接道:
“小兄弟!你放心地去找他吧!你一定会成功的!他会死在你手上的!”
石继志不由大感振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惊异地问道:“真的?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老人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莫小苍现在正在生着重病,连床都不能下……”
石继志不由惊得往起一站道:“这是真的?”
老人一面点着头,一面拌颤着手,由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卷儿道:“这是我刚才画的一张图,送给你,对你大有用处。”
石继志惊奇地接过了这张图,老人又道:“这图上画的是莫小苍所居住的地方,你可以按图毫不费事地找到他……”
他几乎不忍心说到最后那个杀的字眼,石继志不由感激地紧紧握住老人一手道:
“老人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来报答你呢?”
老人微笑着淡淡地道:“你会永远记住我的……我相信你会的!”
石继志茫然地点了点头,顺手把那纸卷儿打开,果然是一张极为紧凑的图形,哪处入口,哪处转,哪处有人防守着,都一一注明了,最后用箭头注明了莫小苍的住室,真是一目了然,石继志不由惊问道:“你怎么对他家知道这么清楚呢?”
老人含笑道:“我和他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在他家住了好几年,当然是清楚的了……”
石继志感激地将图收下,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还有那湘中八丑,我还要找他们一清旧账!”
老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担心,你去找莫小苍的时候,他们也一定在那里,你可以一并把他们都杀了。”
石继志不由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下事情竟会有这么巧,不由怔怔地看着老人,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要怀疑,这是真的,小伙子!你放心去吧!
他们一定在那里。”
石继志翻了一下眼道:“他们难道也跟莫小苍住在一块?”
老人苦笑着道:“也许……也许是吧!”
石继志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他确信老人是以诚恳的态度向自己说话,而且老人似乎没有必要骗自己。他低头想了想,心忖:“反正他们在不在,我也要去找的,无妨就信他的话吧!”想着点了点头道:“那倒省了我不少的事!”
老人忽然又抬头想了想道:“本月十五日,是那排教中‘清教’的日子,各香主舵主连袂下巡,那时最为空虚,你如那天夜里去,定能手到成功!”
石继志不由喜形于面地点了点头道:“好,我十五日夜里一定去!”
老人似乎显得很伤心,又道:“听说那莫小苍因左肋生瘤,惯于右侧而睡,而背向窗外,你只要记住朝他后心‘志堂’穴上下手,一定成功!否则……”
石继志不由不解道:“否则怎么样呢?”
老人惨笑了一下道:“否则,此人已练到了运气护穴的地步,仅留‘志堂’一穴为穴门,你要是打错了别处,决不能制其死命,你要记住了!”
石继志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想:“好厉害的莫小苍,要不是这老人告诉我,到时候还真不知能不能胜呢!”想着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忽然他心中奇怪,暗想这老人既是那莫小苍的朋友,焉有如此出卖朋友致死的道理?
不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老人家,你这么做为什么呢?”
老人忽然仰天哈哈一笑道:“不错,我是那莫小苍的朋友!可是小兄弟,这个世上,有一些人必须要死去的,死去的人不该是好人,应该是坏人,那莫小书虽然已洗心革面,可是,他到底是个为恶已久的坏人,因此他也该死了!只是君子要有容人之量,希望你如顺利地杀了他,却不要延及其妻女……石继志,你能做得到么?”
石继志低头想了想,他为老人这番话深深感动了,不由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道:
“老人家,我答应你,我决不妄杀一人!”
老人家忽然面现喜容地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做,也不负我老头子为你策划一场了……”忽然他向外看了看,口中啊了一声道:“你看光顾说话,已经快到了!”
石继志随着老人手指处向外一望,只见舟舶云集,水平如镜,果然是已到了洞庭,不由跟着站起了身子。时已黄昏,夕阳西下,洞庭湖中归帆点点,炊烟渺渺,好一番太平景象。
老二把舵,一路把小船拢了进来,石继志目视着这久别的家园故地,不禁兴出无限感慨,这洞庭湖中曾埋没了自己多少的往事和童年……
老人顺手由船板之上取下一面斗笠,往头上一戴,笠边已快遮到他的眼睛,仿佛是怕人看出他的面目似的。
小船慢慢拢了岸,老幺笑着跑过道:“相公!洞庭已经到了,您老是在哪里下船?”
石继志一把握起了老人的手,诚挚地道:“老哥哥!小弟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你……”话还未说完,老人已挥手笑道:“不要说了!”
说着又在石继志背上拍了一下,感慨地道:“兄弟,你去吧!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十五日晚上,那是一个好机会,万万不可放过,你要记好了!”
这老人说着话,竟取下头上的斗笠,直往岸上走去,眼见他摇摇颤颤地走上了岸,竟是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路走去。
石继志慌不迭叫道:“喂!喂!你等我一下……”说着返回舱内把那匹马牵了出来,慌慌张张地牵上了岸,再四下一看,茫茫人群,哪里还有那瘦小老人的踪影。
石继志不由暗想:“这老人真是一个怪人……”数日相处,这老人竟深深地在他心目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影子,如今这么突然一走,石继志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虚,他想到:“人生真是像诗人们所说的如浮萍一样啊……风来了把他们吹聚在了一块,可是风去了,又把他们吹散了……”
他跨上了马背,感叹了一番,再不见那老人的踪影,只好掉转马头,一任那马向前走着。
这条路是他当年常走的路,围着湖边一路绕了下去,渐渐他看见那一片竹林子,渐渐他又看见那掩在竹林之中的“拾翠园”。不由自主,他感到一阵心酸,一抖丝缰,泼刺刺放开了马蹄,直往那竹林中奔去。
这一人一骑的突然光临,惊扰了三四个放牛的孩子,他们正牵着牛,在这所宽旷而无人经管的花园中,一任他们的牛嚼食着地上的青草。石继志这一突然现身,孩子们都吓了一跳,相继牵着牛走了。
这年轻人翻身跳下马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这满院荒芜的凄凉景色,不由紧紧地咬着牙,心中却在暗暗地想:“我一定要重建这所家园,让它恢复到从前一样的幽雅兴盛!”
石继志在马腹上拍了一掌,这匹汗血马跑向了荒芜的花园中,低头嚼食着园中的青草。石继志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家园荒芜,人物已非,我的回来。只是平白添一段断肠伤心啊……”
他在石室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一把锁匙,小心地去启开那二门的大锁,只是因为年代太久,锁已锈住,费了半天劲儿,还是打不开。
石继志不由随手抛下那把锁匙,由肋下掣出了那口“朱雀剑”,一振手腕,只见红光一闪,“呛”地响了一声,那大铜锁“叭嗒”一声,落在地上。石继志插好了剑,随手一推,那门“吱”一声,遂即打了开来。
他含着满腔辛酸,举步进了这“拾翠园”。
这座辉煌的建筑,一砖一石,都是他先人血汗的结晶。楼内那些凌乱的家具,上面集满了尘垢,不再像以前那么光亮耀眼了。每到一室,每走一步,这年轻人都会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走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在门口注视了良久,床还是和以前一样地放在那儿,甚至上面的被子还在呢!只是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散着些书,一对银质的烛台,也仍倒在桌上,他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喃喃念道:“你们曾一夜夜地伴着我啊……”
说着他紧紧地抓着这枝烛台,只听见“吱”的一声,竟把那烛台给抓扁了,石继志不由惊觉地松了手。
他的记忆愈发凌乱了,看看这里,竟禁不住一下趴在了床上,放声痛哭,叫了一声:
“爹娘啊……孩儿回来了……”
在这无人的拾翠园中,他的哭声是那么悲惨,直到力尽声竭,也没有人去劝他安慰他。他心中确实积了过多的怨恨与忧郁,如今这一尽情哭诉,反倒心里安静了不少。
当他平静下来时,才发觉宙己的幼稚,再看枕在脸下的棉被,已被泪水浸透,那些陈年的集垢都印在自己的脸上,觉得痒痒的!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重新下了床,又上楼去把房间中都看了一遍,除了衣物凌乱以外,井没有什么损坏之处。于是石继志开始由父母住的房子着手,一间一间地整理起来,清出了不少的尘垢。
他一直忙到深夜,才到自己房中倒床而睡。第二天清晨,他又开始整理,该理的理,该擦的擦,这“拾翠园”又大致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除了空寂无人以外,这所“拾翠园”已和往昔无什么差别。
他又开始清理院子里的东西,大门早已被附近的野孩子劈了当柴烧了。他整理了一阵,心想:“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要干到何时,还是去找几个人吧!”
下午他到衙门里去了一趟,与官人同至拾翠园起了封。其实他早已就撒开了封条,官人只不过察明了他的指纹指印,证明是此园主人,也就告别而去。
然后石继志又到木匠花匠等店中找来了几个工人,换门的换门,整理的整理,有些地方该粉的粉,该油的油。如此整整忙了四天,这所“拾翠园”竟是完全换了样子,假山重新耸立着,莲池里也有了游鱼,庭院中花叶扶疏,无数的蜂儿蝶儿也都来了。
附近的大人孩子们,都挤在大门口指指说说,他们本来以为这“拾翠园”没人管了,现在却眼见它又和以前一样有光彩了。有几个故邻得悉是这所宅子的少主人回来了,都相继来串门,见面还直向石继志道喜问好,着实也忙了一整天。
到了第五天,才真正安静了。石继志到后面马槽中看了看自己的爱马,在院子里走了一转,看着已经整得焕然一新的故居,心中不禁有一种舒适之感,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才是我理想的家园……”
下午他像是有什么事似的,一直心绪不宁,原来今天已是十五日了!他记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