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会的船队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便不见了踪影。胤禛这时才仿佛明白了妙手神医的话中含意,他痛苦地低噎了一声,双手狠命地揉搓了一把脸,强挤出一副笑模样,下船仓去了。
风云突变
这场提前爆发的中日海战,虽然以中方的胜利告终,但大清这边的损失也不小:沉没了一艘护卫舰不说,还牺牲了一名副统领。其他人员,伤亡情况也很严重,宣传队的队员们受到了重创,石榴红的面部严重烧伤。回到岸上,怡宁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忙着安排对伤员的救治,胤禛则忙着发放救济物质。胤禛没有告诉怡宁她的伤情,怡宁也没有问过,她从胤禛偶尔无意中流露出的痛苦神情中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她装着不知道,等待回京后自己再去弄清这个问题。
扬州城内与倭寇联系的内奸已经查出,正是盐商何作秀。这何作秀是老九的门人,仗着八爷党的势力一惯在东南地面上作威作福,勾结倭寇走私武器和黄金。前儿个被怡宁作弄了一下,怀恨在心,将运输船的消息送给了倭寇。胤禛对他恨之入骨,命人将其拿到扬州的闹市,当众活剐了整三天方结束了他的狗命。
就这样,在紧张的忙碌中,康熙五十三年的春天又到了。胤禛、胤祥和胤禵哥仨的新年是在泉州过的,为了嘉奖他们勇于任事,皇帝特命人千里之遥给送来了几个御厨,说是一定要给他们做一顿与宫中一模一样的年夜饭。虽然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曾加官进爵,但是这份蕴涵着浓浓亲情的荣宠,是在京里的那几位皇子谁也比不了的。
灾后重建工作基本上已经有了条理,胤禛便商量着要带哥几个回京,无奈怡宁坚持,非要把胤祥留在福建主持远西公司的海外事务,问她理由,又十分牵强,最后就开始耍无赖起来。胤禛知道怡宁必有原由,最后上书皇帝,以需要继续处理灾区建设为由,将胤祥留了下来。
胤祥也明白怡宁必不会害他,心中虽然不解,而且不懂何以四哥和四嫂都不肯让他回京帮忙争夺储位,但最后也勉强同意了。这样,当宁园第一朵桃花开放的时候,钦差卫队带着宁园救护队和宣传队的老弱病残回到了京里。
胤禛和胤禵要向皇上和户部报告此次赈灾的情况和经验总结,并在户部下面新设了个灾难紧急救援中心,统一调配和管理全国各地的震灾、水灾、旱灾工作。鉴于胤禛和胤禵在此次危机中的出色表现和丰富经验,二人当仁不让地担任了筹备组组长和副组长。
怡宁自己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胤禛请的太医还是在每天不停地为她诊断煎药,这令怡宁心中的疑惑更大,她知道胤禛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不过,目前她顾不上去追查这些问题,她现在满眼满心都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弘历。
弘历得康熙亲自教养,才三岁多的孩子便显得成熟稳重得很。初见怡宁,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自己的亲娘,无论奶妈怎么劝,还是躲得远远地,一言不发,便是对于怡宁拿出的新鲜玩具,也只是看着,并不上前拿取。怡宁满含内疚,耐着性子陪着万千小心哄他高兴,直到晚上熄灯时,怡宁抱着他上床睡觉,他才仿佛记起了什么,怯怯地叫了声额娘后,扑在怡宁的怀里再也不肯离开片刻。
怡宁离京前的两年,弘历一直是她自己亲自照料,便是晚上睡觉也是挤在她的大床里面,母子间的感觉虽然有了隔膜,但找回后便再也分不开了,何况三岁多的孩子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明白事情了。此刻在怡宁眼中,儿子比老公可重要一万倍,娘俩合起伙来把胤禛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弄得胤禛这些日子十分可怜,都是一个人独睡书房,弘历是根本不容他父亲近他母亲的身,小孩子的独占欲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这天,怡宁抱着弘历出了门后,直奔东直门的方向去了,马车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停到一个胡同口处便再也走不动了。潋滟扶着娘俩下了车,走到一个破败肮脏的院落前,进了院子,就见已是墙倒屋歪。有从人就喊,“屋里有人吗?”
不大会儿,从一间低矮的房中走出个大肚子婆娘,低眉顺眼,面色菜黄,显然生活很困苦。猛然见到怡宁等人,一阵的慌乱过后,这女子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落落大方地冲众人行了个礼,问道:“不知各位找谁?”
怡宁心里暗赞一声:不愧是夫人出身,在如此窘迫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这份从容。当下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夫人可是齐达齐大人的遗孀?”
女子听见,便道:“小女子正是,不知夫人找奴家所为何事?”
怡宁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道:“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原来,这女子就是“平台号”副统领齐达的夫人张氏。她是个汉家女子,南方人,齐达不顾父母反对,强娶了她,二人成亲不过方一年。因齐达在军中为国效力,在她怀孕后不方便照顾,便谴人送回到京城父母家里。这齐达的父母是满人中的顽固分子,对满汉通婚报有偏见,对这个媳妇十分不待见。待齐达的死讯传到京里时,齐达的母亲竟一口咬定这张氏是白虎星,克死了丈夫,又受齐达哥哥的挑唆,认定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把身怀六甲的她赶出了家门。
这张氏无奈,只得含辱忍痛找了个安身之处先暂住下来,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因此怡宁先前派人去齐达府中找她便未曾找到。
当下二人把前因后果说开,怡宁道:“齐夫人,你放心,我大清朝绝没有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理,齐大人的孩子就是我雍王府的孩子,你们母子跟我走吧。”
那张氏虽然生性十分要强,但她一个大肚妇生活很是艰难,更担心孩子生下来后的日子。尽管寄人篱下非己所愿,但总算是有个安稳的所在,况且有了雍王府的庇护,那为了图谋家产对她横加污蔑的大伯子的谎言想来也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怡宁挟着张氏上了车,弘历对张氏的大肚子很是好奇,依在她身边用手不住地抚摩,张氏对弘历自是百般奉承,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赶,一路上怡宁细细地给弘历讲了一堂“小孩子是那里来的”生理卫生常识。
到了宁园大门,怡宁当先跳下了车,正要回身去抱弘历,从门角处冲出个人,正是胤禛的贴身太监秦福儿。秦福儿脸色煞白,神情紧张,对着怡宁耳边低声道:“福晋,大事不好了,王爷被皇上锁进了宗人府,邬先生和文觉禅师请您快去呢!”
金殿高歌
胤禛被关,是因为康熙接到了一份密报,密报指控雍亲王在福建时与天地会勾结,图谋储位。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怡宁曾救护过天地会二当家张五哥的事都讲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康熙不信。胤禵为替他四哥辩解,被打了二十大棍,胤禛见状,不再争辩,只说救张五哥性命的事情是他授意的,与怡宁无关,全部罪责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这事情全怨我,当时我是知道福晋与天地会的事情的,为了日后在江湖上留一后手,没有出手阻止,让人抓住了把柄。早知道会有这个时候,那时我就该亲自出手结果了陈近南和张五哥的性命。”文觉大师垂胸顿足、懊悔不已。
“文觉,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请宁福晋介绍一下事情的详细情况吧,目前的问题是王爷为了保护福晋已将罪责全部揽下,我们必须说服皇帝明白这一点。”邬先生的表情依然与平日无二,还是那么沉稳冷静。
怡宁细细讲解了她当年结识陈近南的过程,和那日在海面上千钧一发的险恶状况,并把胤禛后来告诉他的当日与陈近南的对话说了一遍。邬先生听后沉默不语,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方开口道:
“如此说来,在福建勾结天地会的事情倒是好讲清楚,只要蓝廷珍肯上书皇帝,将当日的情景细细说来,应该便可解释清楚。只是蓝廷珍的上书需要一些时日方可到达,这段时间内王爷恐怕要受些苦头了。
目前最关键的有两点,必须令皇上相信王爷是被冤枉的。头一点,就是一定要皇上相信,王爷根本就没有争储之心。这一年王爷和福晋的所做所为,在民间好评如潮,甚至有人要建生祠,这肯定触动了皇上的敏感之处。自古帝王便是如此,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既便是自己的亲儿子。这次王爷被关,皇上不允许任何人为他说情,肯定与此有关。所以,一定要说服皇帝相信王爷根本没有任何争储之心,否则即使这次逃过此劫,日后皇上心中也会提防。只要能让皇上相信这一点,第二点也就不重要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勾结天地会的必要,救护天地会完全是福晋当日自己的主张。而福晋之所以救护天地会匪徒,是被强迫而为之。当日福晋逃出王府,流落市井之间,王爷遍寻不到,急白了头发,这事情皇上心里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福晋是否肯出面说明,认下通匪的罪名?邬某要提醒福晋,王爷通匪,最多不过是失宠、禁闭,但性命应当无忧,而福晋通匪,怕是一杯毒酒就了结了。”邬先生说完,一双眼炯炯地逼视着怡宁,再不言语。
怡宁微微一笑道:“邬先生何必如此,我和胤禛夫妻一体,他为了保护我宁肯进宗人府,我又岂会怜惜这条贱命?况且,我于皇上有两次救护之恩,这会儿在福建又有抗灾之功,皇上未必不怜惜我这条小命。至于胤禛的争储之心,只要皇帝了解到当日在海上,他为了与我死在一起的疯狂举止,便会了然,他连性命都不顾惜,又岂会在乎区区一个皇位?”
邬先生笑了,“不错!福晋果然是明白人,邬某现有一主意,就看福晋是否有这份胆量了!”
怡宁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引而进,豪气冲天地道:“邬先生,您尽管吩咐,只要能救出胤禛,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闯!”
“好!福晋只需如此这般!”当下,邬思道低声细细讲解了他的主意,三人立即分头准备去了。
怡宁先进了趟德妃的永和宫,那拉氏等人早已到了,正哭哭啼啼乱做一团。德妃娘娘大儿子被关,小儿子被打,心中认定是受怡宁牵累,对她当然不会有好脸色,见了她先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怡宁也不分辨,待她骂累了,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道:“额娘,您对媳妇心中有气,日后要打要骂随便,但现在最重要的一是要保胤禛性命,二是要尽快救他从那个鬼都不去的地方出来。现在皇上信了小人的话,将他关在里面,若有坏人乘机加害,便是洗清了冤屈也是晚了。儿媳请额娘移步长春宫,求太后务必嘱咐皇上,要严护胤禛的性命要紧,千万莫被小人算计了,到时后悔莫急。至于救胤禛出来,额娘但请放心,媳妇已有了主意,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媳妇也要洗清他的冤屈。”
德妃毕竟是明白人,虽然生气,但也知道怡宁说的在理,儿子的性命总是最重要的,当下也不收拾,又把头发故意弄乱了些,红着眼睛奔进了太后的长春宫。
解决了这边,怡宁顾不得那些女人的追问,又急忙返回宁园,忙到了深夜,方将一切安排妥当。一干人等,整夜没睡,个个红着眼,换了衣服,天还没亮,就坐着三辆大车出了门。
大清朝官员上早朝的时间是五更,官员们早已聚急在午门外,等待鸣鞭声响起。这时,突然有人道:“快看,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众人便一齐向那望去,只见远去缓缓走来一群男女,有身穿护卫盔甲的,有身穿水兵服装的,还有老百姓打扮的,很多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虽然打扮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残破的衣服都盖满了黑色的东西,离得老远便血腥味扑鼻。这群人正是宁园当日参加海战的幸存者,有破像的石榴红,有断腿的钦差护卫,有少了一个耳朵的秦福,还有身受重伤死里逃生的景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当日的衣服,那日上岸后,怡宁将服装都收集了起来,本来是打算办个抗日展览,想不到现在正好用上了。
皇宫的护卫见了,忙上前拦住,大声喝斥起来。怡宁上前一步,大声道:“我,雍亲王侧福晋,大清皇帝御口亲封的大清第一才女,今天要告御状,你们都给我让开!”
听到有人要告御状,告御状的人又有这么大的来头,午门前的官员立即便乱了起来,有皇宫护卫早已飞奔着向皇上报信去了。
原来,按照大清朝的规矩,每一级的衙门口都设有惊堂鼓,以方便老百姓告状。当然,如果有民间老百姓要告当官的,即俗话说的“民告官”,是要先领罪的。紫禁城的午门外也设有这样一面鼓,当民间有天大冤屈的时候,是可以敲响这面鼓的。这面鼓一但被敲响,就说明有了天怒人怨的大事,皇上就要亲自审理。但是,敲响这面鼓的代价就是:滚钉板。
滚钉板是一种十分残酷的刑罚,从布满尖锐而锋利的钢刀上滚过,即便能护住心脏保得性命,这身体也是千疮百孔,只有意志力极其坚强的人方能到达太和殿的皇帝面前陈述冤情。
听到宁财神要滚钉板,官员们立刻明白这肯定是因为昨天雍亲王的被关,这可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很多汉人官员本来因为福建的事情对雍亲王两口子充满了好感,更何况朝里的王公贵族,这些年哪个没受过宁园的恩惠?所以心里为雍王爷报不平的官员不在少数。不过立储之事关系到皇帝的家事,而且皇帝龙颜大怒,连十四阿哥都打了二十棍,大家不敢求情是了。现在雍亲王福晋冒着生命危险来告御状,这人心立刻绝大部分倾向了过来。
怡宁一步一步缓慢地踏上鼓前的台阶,一咬牙,抡起鼓捶,震天的鼓声在静默的紫禁城上空突起,一时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驻足。
康熙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心情难以描述。昨天他一怒之下,惩罚了十四、禁闭了老四,不只是因为那封密报中天地会的因素,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听到福建等地要给雍亲王夫妻建生祠的消息。胤禛在民间的威望如此之高,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直接干扰了他立储的计划不说,更是引起了他对胤禛的猜疑之心。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怡宁竟然会来这一手:这是用性命在向天下人表明,皇上错了,皇上冤枉了自己的儿子!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满身鲜血的怡宁一点一点向金殿爬来,在她的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道。怡宁抬起头,鲜血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浑身布满了刀口,每挪动一下都如万蚁穿心。她艰难地双手举起早已写好的奏折,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皇上,民妇的相公冤枉!他从不曾勾结反匪!从不曾图谋过储位!”说完这句话,她一头扑到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李德全不敢看康熙的脸,他匆匆走过来,从地上捡起粘满怡宁鲜血的奏折,低着头交到康熙手里。康熙接过来,看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方抬起头对怡宁身后跪着的人说道:“你们是要在在大殿上给朕重现当日海战的光景吗?你们身上的伤可是当日所受?”
跪着的人们齐声道:“皇上圣明!当日血战,惊天地、泣鬼神,雍亲王夫妇舍生为国,请皇上允许我们再现当日情景!”
康熙看看百官,又看看下面趟着的血肉模糊人事不醒的怡宁,点了点头。
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个脸带面具的女子,高声道:“天地震动,东南遭祸,朝廷派来了救命人,万众一心齐力抗灾,小女子虽是江南花魁之首,在此危难之际,也有报国护民之心,听说宁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