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隐现几重殿脊,剑英飘身落入院中,看野草盈尺落叶堆积,像数年未有打扫,一望即知是一座久无僧侣的荒刹。
俞剑英心怀疑虑,仗剑护身穿过满院杂生乱草,进了二重屏门,走过一条红砖砌成的砖道直达大殿。
大殿屋高三丈,全用砖石砌成,室内漆黑,看不出供的什么神像,俞剑英全身衣服完全湿透,追人不着,寻上这个好地方乐得先休息一阵,避避风雨再说。
他正想脱衣抖去积水,猛然一道闪光,反射进来一条黑影,剑英回头看去,殿门前站着一个满身雨水的夜行人,他急抽长剑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还未完,一个颤抖娇脆的声音答道:“我,薄命弱女程玉玲,俞剑英你拿剑想杀我。”
随着这几句话,亮起了一支火折子。程玉玲青帕包头,一身湿透的青色裹身紧装,缓缓对着剑英走过来。摺子照着她的脸,包头丝帕上积水和大眼睛里泪水一块儿向下滴。
俞剑英带怒又喝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快走,告诉你,我已是杀官被缉的要犯……”
程姑娘苦笑一下接道:“白燕儿江湖行踪,我杀人不比你少,巡抚府几十条人命血案算不了什么,你能跟我走,包管没有人敢动你一指一发。”
俞剑英横剑冷笑一声答道:“跟你走,那是做梦,俞剑英不是人间贱丈夫,我感谢你过去十余天相待深情,那夜已让过你三招没有还手,今晚上你如果仍图纠缠,当心俞某人手中剑不分敌友,告诉你程玉玲,俞剑英心坚铁石,薄情寡义,我不会怜香惜玉,你不走是自讨没趣,你再进一步我叫你血染古刹。”
俞公子发了狠,说话不管轻重,程姑娘听着寸断柔肠,痛碎芳心,她玉牙紧咬,泪落如雨,惨然一声笑道:“你真狠,蛇蝎心肠铁石人,你把我当做了下流无耻的女人看待,俞剑英,程玉玲除你之外没有任何男子敢碰我一寸衣角,你真要杀我就请动手,血溅五步爱心不渝,死在你剑下含笑九泉。”
她抛掉手中火折子,全身向剑英扑去。
俞公子心怀云姊姊相待深情,心坚铁石,咬着牙,瞪着眼,看着程姑娘杜鹃啼血,发狠劲强压住一片怜香惜玉心,就是不理不问。蓦然,程姑娘抛去手中火折子,身躯猛的向俞剑英扑过来,俞公子冷不防心里一惊,手中长剑一推,白光电掣,耳闻白燕儿应声惨叫,又发出呻吟低诉道:“俞剑英……你……你真的忍心下……了……毒……手……”
声音断断续续,似哀鸣又如悲泣,大殿外半空中轰隆一声巨雷,雷鸣闪亮,光透殿内。
俞剑英借透进闪光看程玉玲发乱血流,血和她身上雨水凝合一片,人却倒在不远处,蜷伏在地上,索索抖颤,这情景悲惨得令人目不忍睹。
俞公子一阵心酸,星目滚泪,他急急抛去手中长剑,猛地扑伏地上滚向姑娘,口中大喊道:“姊姊……玲姊姊……伤到你哪里?”
他叫着掠到了姑娘身边,急伸双臂把姑娘娇躯抱入怀中。
程玉玲偎在剑英怀中,粉脸儿狠贴在他的前胸,好像这样能减除她一分疼痛似的,她咬牙忍着剑伤,柔声轻答道:“弟弟,你不要怕,我不要紧,真能这样死在你怀抱之中,姊姊瞑目九泉。”
她虽然尽力量想使声音变的柔和,无奈剑伤疼得她牙齿抖颤。
俞公子听得出来那声音带着颤抖,心中感动的哭出了声,他哭着说:“姊姊,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受伤很重,快点告诉我伤在哪里,你这样真叫小弟痛碎寸心。”
白燕儿仰起头,把粉脸贴在剑英脸上,俞公子只觉她脸上又热又凉,热的是泪,凉的是水,蓬发拂面,送来阵阵幽香,她流着泪笑道:“不要紧,我死不了,这点伤我还受得住。”
剑英用左手摸索着替她理理乱发问道:“姊姊,你还有没有火折子,燃起来让我替你敷药,我身边带有师父灵丹。”
姑娘轻声应道:“火折子在我身挂万宝囊中,你自己拿吧!”
俞公子伸手摸着挂在程姑娘柳腰的万宝囊,解开一道钮扣,里面是一层油布,取出一个火折子和千里火火简,晃燃火筒,点起火折子,看姑娘一条左臂血透了半个袖子,左肩下大臂上被剑划破了一道一寸长短的血口,深有半寸,俞公子赶忙半曲半蹲,把程姑娘上半身娇躯斜靠右腿上,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探胸入怀,取出恩师灵虚上人八卦炉中续命金丹,急忙用手捏碎敷在姑娘伤处,撕下一块衣襟替姑娘包扎。
程玉玲紧咬着玉牙,依靠在剑英蹲曲右腿上,半合着两只大眼睛,嘴角上挂着一份安慰的微笑,看着他替自己敷药裹伤。
灵虚上人续命金丹,是采取大山名川中百种异药奇草合制而成,功能去腐生肌,一经敷上,疼苦立止,就这样俞剑英还不放心,他又探手入怀取出一粒大如黄豆的白色丹丸,送在姑娘口边说道:“姊姊吃下去,这是我师父独制奇药百转还魂丹,功能延年益寿。”
玉玲睁了一下大眼睛,摇摇头答说:“我不吃!我愿意死在你身边。”说着话她合下眼皮,滚出来两颗泪珠儿。
俞剑英骤觉热血沸腾,他叹口气道:“姊姊,你何苦要自陷烦恼,天下尽多美男子,俞剑英不过一个山野中草莽俗人。”
王玲忽的挺身子,苦笑道:“你不要害怕,白燕儿决不会使你左右为难,你有什么隐痛苦衷,请当面说明,我自会退避三舍成全你,大不了情天留恨,黄土埋骨,我不怕死还怕什么……”
俞剑英听的异常感动,他叹口气对姑娘说:“能有姊姊这样天仙似的人爱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老实说我不是不爱姊姊,而是不能爱姊姊……”
玉玲笑问道:“我也看出你确有苦衷,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英弟,你如果信得过我一片真情,就请老老实实告诉找详情,假如你还不相信,我只有横剑酬情,自刎古刹,英弟,你说,究竟你有什么隐衷?”
俞剑英被程姑娘话逼得没法子,只好答道:“我从恩师学艺排云岭时,有一位同门师姐,一块儿在荒岭成人长大,她爱我尤如同胞手足……她……已和我先订了……”
俞公子嗫嚅着说不出来,他怕会再刺伤玉玲芳心,谁知白燕儿笑着接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如此,你和她起盟立誓,先订下终身盟约是吗?”
剑英答道:“就因为如此,所以找不敢答应姊姊。”
玉玲又笑道:“你早说,也许早就解决了,这事很容易,她做夫人我做丫头,你不敢对她说,我去见她,如果她执意不允,白燕儿看你们证盟全约后削发入山。”
剑英摇头道:“姊姊你这又为什么?你不会把我当弟弟看待。”
白燕儿又笑道:“在你们未成大礼之前,程玉玲自然看你如亲生弟弟,我只要你说你爱我,心已满足,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剑英答说:“她叫陈紫云。”
程姑娘挣脱剑英怀抱后又道:“陈紫云!名字很好听,人自然错不了,现在先不谈这件事情,你在合肥巡抚府,杀了总捕头和数十名官兵捕快,今后准备行踪何处?”
剑英一皱剑眉沉声道:“我准备再入巡抚府,剑斩汪培满门男女。”
玉玲笑道:“傻弟弟,这是梦想,汪培躲的地方你根本就没法找到,何况血案刚出,官兵云集,巡抚府现在最少有千名以上官兵守护,不如你先和我一块儿到小孤山双水坝绿竹堡小住数月,那地方异常清静,公门中捕快铁骑不敢擅去扰乱,等到这一阵风声过去,姊姊再同你来找汪培算帐。弟弟,只要是为你的事,让我到北京城天子脚下杀官放火我也敢,你用剑伤了我,也该送我回家里去休息一下!”
姑娘怕剑英推辞不去,说完道理再加点儿女柔情,此时风雨已住,万里碧空,捧出来一轮明月,从大殿上窗门里透进来白色光华,室内景物隐约可见。
剑英目力本异常人,他看程玉玲盘膝坐在离自己尺余的地方,一双秀目神光直注,满腔期待神色,实在叫人没法拒绝,而且她自听到自己和陈紫云誓盟的话后,好像已变了一个人,细想本身确有太多地方决绝得使人难看,自不应再伤她心,再说自己目前也没处可以投奔安身,不如暂到地家中小住一段时日再说,顺便查看她究竟是什么出身,只要自己把持的稳,决不致做出对不住云姊姊的事。
他想了一阵才笑道:“姊姊这样照顾我,我如再推托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也许以后很多地方要借重姊姊帮助。”
第二天,两人在天未明之前紧赶了一段路,天亮时在一个大镇上投了客栈,玉玲剑伤得灵虚上人两种仙丹,内服外敷,当夜已结疤生肌,疼苦全消,她掏银子叫伙计代购部分衣服和二匹马,程玉玲知道此地离合肥近,不便久留,她和俞剑英在吃饭后,立时双骑就道,纵马摇鞭直扑江西小孤山下双水坝绿竹堡去。
程玉玲态度忽然变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她关心英弟弟吃饭穿衣,甚至洗澡梳头。但却严守一定界限,温存而不放荡,那纯粹是大姊姊的派头,渐渐的剑英发觉了她的秀娴慧质,温雅谈吐,落落风范,和一片高洁爱心,他不自主逐步走入情网。白燕儿却忽变的一派正经,处处提醒他不要负了紫云姑娘。
经过了十余天联骑并驰,已到了江西马当县境,马当县位靠长江,两人并排儿沿江岸纵马缓进。俞公子初入江湖,眼望着滔滔江流,浪花翻滚中鱼帆千叶,不由心旷神怡,面浮微笑。
程姑娘见他高兴,扬鞭指前面一座突立江畔的土山笑道:“前面那座孤立土岭是小孤山,后面就是双水坝绿竹堡,我们加紧一程,可赶到家吃午饭,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备一艘快船,在江里驰舟钓鱼。”
剑英忽然回头问道:“我和姊姊家人全不相识、这样唐突和你一起回去,要是令尊问起你我的来历怎么办?何况千里迢迢,我们男女有别,恐怕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程玉玲不等剑英说完话,接口笑道:“你这人真是!我要没把握也不敢带你一同来,这些事你请放一百廿个心,我父母对我钟爱异常,什么话全听我说,两位哥哥根本不过问我的事……其他的全是下人,那就更不用管他啦。”
姑娘话音落刚,迎面沿江大道上风驰电掣般狂奔来两匹快马,不过一刻工夫,两马已到姑娘、剑英前面数丈远近。
较后的一匹马上,正是俏丫头梅香,她还是一身红,红得像一团火,她一看见俞剑英和小姐并骑缓进,微微怔一下神,立时高声喊道:“小姐,俞公子,你们才回来,急坏老爷和夫人了。”
说着话她翻身离鞍,高兴的跳着小脚跑到玉玲姑娘马前面,两道眼神却盯着俞公子憨笑,笑的放浪而又神秘,剑英好像觉着脸上有点热辣辣的感受。
程玉玲顾不得招呼梅香,指着停在对面马上一个紫面少年对剑英说道:“那位是我二哥程小虎。”
说着话又对程小虎道:“二哥,他叫俞剑英,奇人门徒,大侠高足,绝世武功,盖代英才,此次应小妹坚邀来我们绿竹堡盘桓几日,哥哥你可不要冷落了人家。”说着话她偏又回头看看俞公子笑笑。
程小虎平日对这位妹妹就特别敬爱,她是父母心目中的掌上明珠,哥哥对妹妹的事从不过问,实在说也是过问不了。听妹妹口风把人家捧上了天,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细看俞剑英也确是不凡,剑眉星目,猿臂蜂腰,黑色大斗篷,淡青紧身武士装,淡青武生布包头,后打英雄结,玉面银牙,挺鼻通梁,开阖双眼中神光如电,外形却又温文雅尔,妩媚中透出刚健,(ocr者言:这性别好像搞错了吧?)说人品如临风玉树,看风度似光风霁月,赶忙抱抱拳笑道:“难得,难得,俞小侠屈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又蒙一路照顾舍妹,在下更是感激,绿竹堡距此不远,容到寒舍后治酒面谢。”说着他又拱手一礼。
这场面,使俞剑英觉着有点尴尬,红脸赶忙还礼笑道:“哪里,哪里,俞某初踏江湖,经验阅历方面一窍不通,一路上全亏玲姊姊照顾着我……”
姊姊叫出口,才觉得不对劲;想改口可惜已迟,窘得一张俊脸儿红到耳根后面。
俏丫头不识趣笑的出了声,程小虎也听个紫面泛红,程姑娘芳心里虽然高兴,但她也觉着玲姊姊叫得太亲热,当着哥哥面实在有点不大好看,羞得把一颗头垂到了胸前,两个大眼珠转动着看剑英他那窘态,心中又甜蜜又觉好笑。
程小虎怔怔神又笑着说道:“我和俞小侠虽属初见,但却看得出阁下必是出身名门的高足,四海皆兄弟,我们武林中人从不讲究世间凡俗礼法,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赶到寒舍后再详细谈吧!”四骑如飞,马蹄荡起了滚滚尘埃。
转过小孤山,立时望见了双水坝绿竹堡,一片无际原野中现出一个大村庄,绕村翠竹浓密成林,从竹林中透出来巍巍楼阁;村东面有一道二三丈宽的溪水,半圆形包围了半个村庄,程姑娘纵马带路,不过是一刻工夫已到达村边,这时候才能看出来绿竹堡真正的形势。
万竿翠竹有次序的排列竹阵,中间用小指粗细的铁条横穿连贯;上面排着一串串的铜钤,前后足足有一丈深浅,不要说人想偷入,就是飞鸟也难穿渡。
程姑娘带剑英来到堡门前面,程小虎早已下马鹊候路边,俞剑英星目闪动;看堡门是一座丈余宽的大道,从竹阵中间截开,靠里面有两个三丈高低;用石块砌成高堡,堡上红旌招展;隐现人影,程小虎身后边纵排着八个彪形大汉,青一色紫花布缠身紧装,白布缠腿倒打千层浪,一个个腰中挂着腰刀,他们肃然静立垂手迎客。
可是俞剑英心中却老大的不舒服,这那像迎客的样子,迎客何必带着刀子,他一派纯真;想到别扭就形露于外;星日闪异光,回头看看程姑娘,玉玲深知英弟弟高傲性格,知他心中不满这种排场,不过这情形也确与往日有点异样,刚才在路上没有细问近日堡中情形,她芳心生疑,忍不住开口要问。
程小虎已然看出俞剑英怀疑神色,他没有等妹妹开口,先抢着说道:“俞小侠看我们这样迎客,心必犯疑,刚才因为急着赶路没有说明白,敝堡近日中发生点意外小事,所以不得不稍作戒备。”
说完话,他对那八个垂手大汉喝道:“你们怎么连替客接马也忘了。”
这一喝,八个人立时雁翅般迎上去接俞剑英和程姑娘的坐马,连俏丫头的马也接过去,剑英看梅香自然神色,好像人家那样大的汉子应该伺侯她这个丫头似的,同是下人怎么她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其实他哪里知道梅香在绿竹堡身份不低,她名义上虽是程玉玲的贴身婢女,其实她们主婢感情无疑姊妹,就连老堡主铁砂掌程九鹏夫妇也对她另眼看待,因为俏丫头人生的美心更灵巧,她和玉玲一块儿练拳习武,说功夫比玉玲不差好多,在一般下人仆妇眼里她就像二小姐,见了她都得规规矩矩的听候吩咐。
程玉玲跳下马紧走一步,赶到俞剑英跟前笑道:“我们绿竹堡有一个规矩,不管什么人进堡后都不能骑马,传沿成习,数十年如一日,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程姑娘说话时目示歉意,那眼光似乎是求英弟弟能予原谅。
剑英摇摇头笑道:“你怎么这样多心,我虽然是初出茅庐,不懂江湖上一切礼貌,但入乡随俗这个规矩我还知道,你这样说倒真使我感到不安了。”
姑娘笑着点点头,来不及再开口答话,程小虎已抢到俞剑英面前拱手笑道:“寒村茅舍不成样子,俞小侠不是外人,想必不会见笑,恕我走前面一步以便带路。”
说完话他也不等俞公子答话,头一个向堡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