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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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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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那么急。”
  “我去要欠薪。”他茫然地往外走,又茫然地想起衣裳不整,得回屋穿衣服。
  卅四在几秒钟之间就显得苍老了。
  湖蓝坐在西北大饭店的门外,往门阶上一盘,大马金刀地坐着。他像是在监视镇上过路的每一个人,但又更像在赋闲。
  零挑着一担水桶去井里打水,成为他的注目点。
  果绿来回跑着,一会儿一封西安组来电,全都是有关卅四的一举一动。内容之详尽让人咋舌。包括卅四的路程、神色、上下楼次数、接触的人数和姓名……'奇·书·网…整。理'提。供'甚至卅四的儿子去厕所和给科长沏茶等等,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湖蓝在擦汗。
  果绿面无表情:“最后……目标终于要到了钱。”
  “要到了什么?”
  “钱。”果绿翻了足足两页找到结尾,“他在延安任督导期间,教育部欠他十五个月薪水,共计……”
  “绕了一百多个圈子就是在要钱?”
  果绿精确了一下数字:“是上下楼十九次,和六十九人次交谈。”
  “西安组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是要钱?”
  “是我们要求西安组随时发送的,而且他们也说,有乱人耳目之嫌……”
  “他们就是寄生在庞大机构里的酒囊饭袋,饱食终日早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个死老头就是在消耗我们的精力!那个要饭的也是!直到现在我们还不能搞清目标!”湖蓝把电文抢过来,团成一团摔回了果绿脸上。
  果绿木然地站直。
  湖蓝现在很暴躁,他转头看着,零正挑了一担水从镇口蹒跚地过来。
  果绿提醒他:“老魁,请你三思而后动。”
  湖蓝压抑着他的怒气,转身,打算回他的西北大饭店,报务员又拿着一份电文过来:“老魁,电文。”
  “我是邮差吗?”湖蓝恼怒。
  “是总部电文。您要查的卅四属于绝密,需要先生亲自核准。但一号的资料已经详实。”
  湖蓝拿过电文,看了一眼,他的心情看上去忽然好很多了。果绿按照常例去接那份电文,但湖蓝这回没扔也没交给他,他居然叠好了电文放进自己口袋。湖蓝回身,看着挑着一担水正要进阿手店的零,然后看了一眼果绿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了,杀了他,他没有价值。”
  果绿错愕了一秒钟,然后径直走过街道,他一边走一边拔出他的枪,单手打开了保险。果绿走到门边一脚踢在零的膝弯。零摔倒,水泼了一地,他扶住了门框,呈一个跪倒的姿势。果绿揪住零的头发,想用枪口顶住零的后脑。零挣扎着想要回头,果绿一枪柄砸在他的后脑上。零脑袋里轰的一下,就像是被人顶着脑门开了一枪,他并不确定身后的袭击者是不是已经开枪。视野里一片红色,零仍在昏沉中挣扎,他抓到了一只手,死死咬住。果绿一脚暴起将零踢倒,脚踏上了零的腰,枪口对准零的头,扣下了扳机。
  “停!”湖蓝突然叫道。
  果绿已经停不下来,他只能是将枪口稍偏了一下,那发子弹贴着零的耳朵打进了土里。果绿仍然用一只脚踏着零,回头。
  湖蓝笑嘻嘻地过来,他从早上开始的无名火忽然无影无踪了。他看着果绿脚下踏着的零说:“我这手下说你很会发脾气,这年头还会发脾气的人不大多见,所以我想看个稀奇。你没事吧?”
  零从果绿的脚下挣扎出来,头破了,淌着血,脸上蹭的尽是黄土,太近的枪击让他耳鸣。
  湖蓝耸耸肩:“没事了。回去吧,回去。”
  零犹豫了一下,拿起那担水桶,他没躲回阿手店,他回去打第二担水。
  湖蓝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有意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你看你差点没把他脑花都打出来,可他还去打水。”
  果绿阴着脸:“是。”
  湖蓝回头看看:“怎么啦?”
  果绿说:“其实你也很有目的,你一直是在三思而后动。”
  “当然。我又不是娘们儿,没那么些下床气。”
  “你疑心我是三号。”
  “是的。”
  “现在呢?”
  “我疑心所有人。不过跟其他人比起来,现在你比较可信一点。”
  果绿默然一会儿,将他的枪插回腰间。
  湖蓝心情很好地拍着他的肩:“你应该高兴,我用得上你才会试探你。”
  “真是谢谢了。”果绿仍旧是没有表情。
  第五章
  21
  卅四像个财迷一样在点着刚刚拿到的那卷国币,拿出两张,和那一卷分开。呆呆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嘀咕着什么,声音如蚊声之轻:“比死还难熬的就是沉默,同志。”
  监视者在看着远处的卅四。
  卅四当他们是虚无,他看着儿子所在的办公楼,显然有点焦躁不安,但他还是下了下决心进去。
  一间科室里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人,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有一多半的人被报纸完全遮住。
  儿子坐在最近门、也最近扫帚和水瓶的桌边,他也许是全科室唯一在工作的一个,正玩命地抄写着不知内容的表格。
  卅四进来,儿子抬头,麻木的眼神变得惊讶,并且尽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轻声仍让几张报纸放下了半个角,从报纸后探出几个好奇但并不关心的脑袋。
  儿子忙自向着那几张脸微笑:“我爹……他是教育家。”
  教育家卅四像个入城农民那样向着整个科室点了点头。儿子在此地的全无地位,加上卅四的熊样和不起眼的打扮让报纸的长城又重新屹立。
  儿子对父亲是一种责怪的语气:“爹,你来干什么?”
  “我早上说过要来的,要……”卅四顿了顿,加大了声音说,“这钱你拿着。”
  卅四的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递过来的整卷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他觉得丢人,要是要的,但是接过来又觉得不对,于是说:“这东西你给小曼就行了嘛。”
  “就在这里给。你看,没别的,就是钱。”卅四甚至把钱展开了让人们看见,“就是欠我的十五个月薪水。”
  儿子开始拉卅四:“我们出去说。”
  “就在这,不能出去说。就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
  科长在一旁说:“小马,你爹会办事呢!十五个月欠薪都能要来,上次有人要六个月欠薪要了一年半!”
  儿子应承着:“嗯嗯,科长,我爸人缘广,他省里认识人。”
  人缘广的卅四全心全意地看着儿子,他看不见别的,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衣袖:“以后上班要多穿点,你们这里冷。”
  “你怎么啦?”
  “没怎么没怎么。该给小曼她们买点什么买什么,我对不起你。从小都是你妈把你拉扯大,我什么都没管过,每次回来看你都长大了一些,现在家有了,孙子孙女都有了,高兴。”
  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老头子想哭,他看得出来:“我们出去说话。”
  “不出去,不能出去。我就是想看看你,我走了。我这个爹做得不像样,从来就不像样,你们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我们怎么对你啦?”
  “都好。挺好。儿子,爹在外边,想起我儿子的那个家都要笑醒啊。”卅四毫无预兆地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转身把一张纸条交给儿子,“这是这钱的收条。全是政府该给的钱,你收好。”
  “爹!”儿子看着,一向麻木的神情忽然也有了些伤感。
  卅四从屋里出来,几乎撞上过道上正要窥探的军统特工,那人如临大敌地跳开。卅四匆匆走向楼梯,追踪者急匆匆跟上,卅四的样子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两个字:逃跑。
  卅四匆匆从空地上走过,后边缀着三条尾巴,并且又惊动了在路口等候的另外三个。
  卅四拐过街口,两条尾巴跟上,另外三条在路口商量着一个应急分工,还有一个径直跑向停在一边的车,车后座上放着电台。
  卅四的儿子从楼里跑出来,但是他注定看不到他的父亲最后一眼。
  湖蓝坐在桌上,在做一个城市里穷人孩子常玩的游戏。拿特工们抽空的烟盒叠成了三角形,放在桌上看一次能拍得多少张翻转。
  果绿拿着一份电文匆匆过来:“老魁,西安有动静了。”
  “不是他怎么花那十五个月欠薪的动静吧?”
  “二号去了火车站。”
  湖蓝霍然从桌面上跳了起来。
  卅四走在车站外的穷街陋巷之间,火车的汽笛在响着,他的尾巴们在人群中掩映着。卅四找了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了下来,这桌子属于一家羊肉泡馍的摊位。摊名董回回。
  几个监视卅四的军统围一张桌子坐了,一人面前一个盆大的碗,一人在掰一个馍,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半在馍上,一半在卅四身上。
  卅四在他们斜对街的摊上,面前有三个盆大的碗,他一个人在掰六个馍,他掰得很细,每一碗还都不一样,一碗撕,二碗掰,三碗搓。
  即使是店伙计也因这老头子面前的内容和内行的手法而侧目。一般苦大力掰两个馍就顶一整天,他一个人就掰六个?莫不是这老头真是个老饕,每碗都掰得不一样,味道也就不一样,他是吃一,闻二,看三?
  卅四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掰着,他一点也不急,他的神情像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看见家乡的土地,闻见第一口家乡的空气。
  当三碗氽好汤的泡馍放在卅四面前时,卅四的眼睛也有些发直,面前的碗比军统所在的那个摊档还大,一个不讲究的人完全可以用它洗脸。他再也没有那种还乡者的闲适神情,而更像面对一场考验,这样吃泡馍对周围的任何人都是个惊世骇俗之举。
  卅四苦笑了一下:“糖蒜。”
  店伙计立刻就拿来了,还带着辣酱,他带一种敬畏而怀疑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老头。
  卅四开始慢慢地剥蒜,而后去端碗,碗太重。卅四把最细的那碗拖过来,看了看,叹口气,埋头吃了起来,从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香甜。过了一会儿,卅四直起腰来,打了个饱嗝,那让他周围的食客难以掩饰失望的表情。三碗还剩两碗半。
  卅四吃完那瓣蒜,定定神,双手把剩下的半碗捧了起来。那又是个惊人之举,因为碗太大太重,这里的人从来是以头就碗的。然后他开始往嘴里倒。
  店伙计停了手上的活,看着这长鲸吸水似的吃法,直到旁边的客人捅他。
  足足用了几分钟,卅四终于把那个空碗放回桌上,叹了口气。他又拖过不粗不细的那碗,开始放辣酱,他基本是把所有辣酱全倒了进去,然后拌着,让一碗泡馍全成了红色。卅四吃着,刚吃了两口他就开始擦汗,那是辣出来的。他一边擦汗一边吃,在强忍之下仍打了个声震四座的嗝,一只手伸到腰间松开腰带。卅四在流汗,汗水滴进了碗里。不一会儿,又推开一个空碗。
  店伙在担心地看着卅四:“老爷子您没事吧?”
  “几年没回来了。在外边想的就是这口。”
  “泡馍不是这么吃的。”
  “这么吃好吃。”
  “您别吃了。老板说难得您这么捧场,这第三碗不要钱。”
  “哪能让你们亏呢。我这控控就好。”
  卅四想站起来,可没成功,店伙计帮他把凳子搬开,卅四扶着桌沿才把自己撑了起来。他转身,几个军统闪电般把目光挪开。卅四看了看古城暮色低沉的天空,天空很模糊,他也知道所谓的控食只是个心理疗法,卅四吸了口气,转身,看着剩下的那个碗,他再次坐下,腰已经弯不下来了,他费劲地把碗端起来。
  身后有人说:“再吃要出人命了,这老头子疯了。”
  卅四苦笑,人们很长时间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一个人低头在盆大的碗里,传来咀嚼声。他终于把碗里的馍和着肉全给咽下去了,并因此宽慰地吸了口长气。
  店伙计赶紧说:“老爷子喝点醋,醋能化食。”
  “原汤化原食。”卅四又喝光了碗里的汤,往后仰了仰,给人的感觉是他立刻就要仰天一下倒地死掉。但是卅四及时把住了桌子,站了起来。卅四把钱放在桌上,一向佝偻的身子已经完全给撑直了起来,人们几乎可以看见衣服下他肚子的轮廓,而卅四一向是个精瘦的人。然后他摇摇晃晃,像个喝醉的人一样离开。
  几个军统木然地看着。
  卅四蹒跚而艰难地在家乡的街巷上走着。
  本来苍黄的土地已被暮色染成了金黄。西北的铁路运输并不繁华,铁轨交错并道,陈旧的车皮被停放在废弃的铁轨上,偶尔有一辆没挂几节车皮的机车远远驶过,空着的铁轨让人更强烈的感觉是一片萧瑟。这里只是个调度站,没有人流。远远的有鸣笛,四处横陈着车皮,寥寥几列还未发动的货运车扔在卅四的身边或前方。
  坎坷不平的路面让卅四更加蹒跚,肚里太多的食物让他需要迈两三步才达到一截枕木的距离。
  军统们远远地看着。
  卅四慢慢地横向迈着步子,像是在消化够把胃撑破的食物,又像是在丈量家乡的铁路。他终于停下,在太阳将落的那一瞬间,铁轨、机车和他所在的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一辆机车拖着它的煤斗车厢喷云吐雾而来,黑烟淹没了一切。
  机车驶走。卅四消失了。
  22
  湖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晚餐:葱炒鸡蛋、风干的切片羊肉、一点青菜。他又看了看四周,阿手的父亲正把他们的晚饭摆上桌,那个就简单多了:咸菜、稀粥和几个窝头。
  “就你们两个吃饭吗?”湖蓝问。
  阿手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看看大车铺的门帘:“还有个姓李的客人。”
  “对了。要饭的。”湖蓝乐了,他立刻大喊了一声,“要饭的!出来吃饭了!”
  过了会儿,零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了湖蓝一眼,然后去帮阿手的父亲拿餐具。
  湖蓝转了身开始吃饭,那边终于也可以安生地吃饭。
  突然湖蓝离开了自己的桌子,他对那桌上的咸菜发生了兴趣,他走到阿手们的桌边夹了一条放进自己嘴里。阿手和他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零依然坐着,慢慢地去夹另一条咸菜。
  “这个不错。”湖蓝点头称赞。
  “老爷你端走。”阿手说。
  湖蓝也就真把咸菜端走了,但把他的羊肉拿了过来:“跟你换。我不欺负人。”零看了他一眼,湖蓝又道,“我只欺负我的敌人。”
  零有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你为之服务的人,就是欺负人的人。而你要对付谁,比如说阿手吧,只要宣布他是你的敌人就好了,很方便。”
  “我不是!”阿手立刻申辩,但没人理会他。
  湖蓝微笑:“好极了。早烦了你那副我不是共党的熊样。”
  “是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但首先是还有良知的人。”零说。
  “这样就好办很多了。”他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掉头回了自己桌上,似乎要吃饭,但是也不吃,就用筷子戳着自己的菜。
  零在吃饭,一口窝头一口粥,湖蓝在戳着自己的菜。大堂里只有这两个人的声音。
  阿手父子无声地坐下,并希望尽量被人忘却。
  “凌……”湖蓝开口,在想什么,却又不说,开始往嘴里塞了点菜咀嚼,他自己是个性急的人,但他不反对让别人着急。
  零手上的窝头一下掉到了桌上,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当面叫过他,那是卅四。这个音节如此隐秘,以致湖蓝叫出来的时候,零的眼前都开始发黑。零是自己的代号,也是自己最后的身份。最后的身份表示在行动中尽可能不用,因为零一旦暴露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抓到零或者杀掉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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