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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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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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走了过去,从门上取下整束的郁金香,看看下边那张卡片,一个字没写,一半被射中的心,另半拉掉在下边,叶尔孤白特意加上了重重的血迹和血滴以显示自己的痛苦,甚至画上了枝形管。零挠着头,皱眉:“这家伙心里头不大健康。画这玩意也画得……血糊糊的,解剖图一样嘛!”
  “是啊是啊!他是法国犹太人,原来学医现在放高利贷!”曹小囡抽出一枝郁金香来插在零的衣服上,“现在咱家园子里有花了。”
  零微笑:“求婚的?”
  曹小囡顾左右而言他:“一枝多好看!每次都论斤来。爸爸说,暴发户,无度就是暴发户。”
  “爸爸不同意?”
  曹小囡踢踏着雨水走开:“曹二哥先生,你想把你妹妹嫁到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零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曹小囡同学,我是你二哥。你二哥有话跟你说。”
  “说,说。”
  “其实呢,你不喜欢一个把爱情画成解剖图的家伙,我很高兴。其实呢,有人要,咱们就不给,这是最满足你二哥的虚荣心的。曹家有宝初长成嘛。可是呢……话说回来,你有男朋友没有?”
  曹小囡似笑非笑:“嘿嘿。”
  零叹口气:“没有。要有的话你笑是没声的,不用发出这种闹鬼一样的声音了。”
  “哼哼。”
  “你哼哼我也还要问。我不会像爸一样跟你说这事。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曹小囡愣了一下,的确,曹顺章是不会这样跟她谈这种事的。
  “你不小了。这么大的女孩儿是不该陪着一窝子姓曹的混蛋过日子的。嗯,我说混蛋,其实我是曹家最大的混蛋。不说这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身体不好……”
  “没有不好。是你们神经过敏。”
  “好,没有不好。可你会找到这么一个人,你关心他爱护他,和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关心你爱护你,和我们关心你爱护你不一样的。这只是最起码的。你们交流,不是像和二哥这样撒娇扮痴的交流。是真正平等的交流,一起承担一起发现的交流。或者不交流,你们看着也是交流,或者不看着,你们闻到对方的气味也是交流……是一种满足。你知道吗?人都是有缺憾的。我有缺憾,我的缺憾要靠一件事补足,你的缺憾要靠一个人填实。”
  “为什么你要靠一件事我就要靠一个人?”
  “因为,”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说你也有不满意的时候吧?就是说……”
  曹小囡无声地笑:“要像你和大哥那样的。”
  “什么?”
  “我喜欢的人,他会像你和大哥那样的。”
  “我、我、我和老大有哪里像吗?”零的结巴是被生急出来的。
  “像啊!像得一模一样的!你不觉得吗?你和大哥,就像……本来是一截蜡烛,啪的一下,掰成两截蜡烛头,然后就去找各自的火苗子……然后,也不知道找着什么,反正就是找着了。然后,什么也不想,就烧……各照一个房间。”
  “好比喻。”零苦笑,他的脑里突然掠过几道光。年轻的零说:“我要你的名字。他像个革命者的名字。”在卅四面前的零说:“我去杀劫谋,是我想死得有点价值。现在加入你们,我想活得有点价值。”二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零突然猛震了一下,妹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零努力表示自己在听,而且很清楚:“嗯,各照一个房间。”
  曹小囡耸了耸肩:“反正,就是你和大哥这样的……找到什么,就一头扎进去。你们都好像就剩一天好活了,一天里还要做完剩下的一万件事情。你们没工夫去想吃什么穿什么,人这辈子大多数事情都被你们当成花哨,其实它们本来就是花哨。你们和我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你们知道要去哪,而且怎么都要去,你们……不世俗。”她顺手将叶尔孤白送的整束郁金香插在曹顺章的丝瓜架上。
  零苦笑着,想着措词,最后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你知道吗?你说的这种货色,顾什么都不会顾家。我们希望,不,是你应该喜欢的,是比曹家这几个混蛋加一块儿更加顾家的男人。”
  “像这个一样吗?”曹小囡指点着丝瓜架上的郁金香。
  零苦笑到牙酸,踱开两步想着说词,却突然发现曹顺章出现在二楼的窗口边,正趾高气扬地叼着一支雪茄,愠怒地指点了一下自己,那意思仿佛是说你丫又出去丢人现眼。零瘪了半截。
  曹小囡也发现了曹顺章,她喊了一声:“又被他找出来了!”
  曹顺章拿下了他的雪茄,迅速在窗口消失。
  55
  曹家三口人坐在桌边吃饭。
  没了用人,饭菜是在餐馆订的,曹葫芦正从食盒里把它们拿出来。
  没了雪茄,曹顺章郁郁地拿一截饼干在嘴里叼着。
  曹小囡窃笑,在桌子下踢着零。
  曹顺章咳嗽,虽然不看零,但肯定是对零发话。对曹葫芦他都不会这般拿糖。
  “家门不幸,我生了个欠揍的儿子。”
  零只好也咳嗽,曹小囡学着咳嗽。
  曹顺章用更大声的咳嗽弹压:“一身伤居然也就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了。”
  零只好正色:“谢谢爸爸。”
  曹小囡说:“那不是好事嘛,爸爸?”
  曹顺章瞪眼:“花了很多钱!”
  曹小囡又说:“曹老二不是阎罗王发来讨债的吗?又还了些钱你该高兴耶,爸爸!”
  曹顺章又把饼干往嘴里捅了两捅,终于明白,如果要理会曹小囡的插嘴,他永远不可能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于是他两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对了天花板:“老大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这话他说五年了,曹老二别怕。”曹小囡安慰着零。
  “你住着他的地方,总不能一直鹊巢鸠占。”
  零在看着桌子苦笑。
  曹小囡嘻嘻哈哈:“龙生九子,咱爸就一口气生了鹊和鸠。”
  “想在这家有地位吗?简单得很,像老大一样,亮亮你赚的钱。曹家是往来无白丁的。这个白丁就是说赚不到钱的人。”
  零苦笑。
  曹小囡解释说:“白丁是说不认字的人好不好,爸爸?再说我算赚得到钱的人啊?”
  曹顺章忍无可忍:“你是要嫁人的!嫁出去,本儿就收回来了!”
  “你舍得?”
  瞪眼,气馁。曹顺章不舍得,不舍得就只好向零发泄:“住的地方就给你住吧。可是吃呢?白吃呀?”
  零苦笑,看着桌脚。
  曹小囡打气:“你就打个哈哈,哈哈一下子。他等你回来十多年了,总算等到可以骑在你头上了。”
  零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哈哈。”
  “笑什么笑?!”曹顺章把零本来已经低到不可再低的脑袋又摁低了一些,“去上班吧!”
  零讶然地抬头。
  曹小囡也讶然地抬头:“爸,你要把家业给二哥呀?”
  “我嫌败得不够快呀?随便找个地方去挣你那份饭钱吧!”
  零茫然地坐着。
  零茫然坐着,不是坐在餐桌边,而是坐在曹顺章的车里。
  司机,钉子。扣打着方向盘。
  外边的人在出出入入,零几乎能分得清他们谁属于军统,谁属于中统,谁属于日本人,或者都不属于。现在的零,西装革履。
  曹葫芦坐在旁边,这条黑色泥鳅正全无感情地解说:“老爷说找个活,我就去找个活。老爷说他不能找活,他有身份,找的都是太好的活,我找才能找到差差的活。我就找了这里的活……二少爷,别看那边,是这边。”
  车停在一幢洋楼跟前:沪兴商会。零茫然看着。
  “二少爷,你已经迟到了。”
  零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几点上班?”
  曹葫芦答非所问:“你六点半下班,不过经常八点半。二少爷,你这活晚走没关系,可一定得早来,我找的人说丑话说在前头。”
  零茫然地下车,站在车边如个弃儿。
  “老爷说下不为例,以后就不会用车接送了。”
  零茫然站在汽车的尾烟里。
  沪兴商会低矮阴湿的地下室,大大小小的包装箱,进进出出的手推车,吆五喝六的粗人们。
  零的顶头上司在发怒,因为零的迟到也因为零的行头过于光鲜:“你以为你来干什么的?你以为你是简会长的干儿子还是倒插门的女婿?你是提大包的!”一个半旧的大皮包塞到了零的手上,缝隙里漏着不知道哪来又要到哪去的信件,“提大包的就是跑腿的!送信的!打杂的!打杂的小厮穿成陪舞一样的干什么?你以为简会长的女儿会看得上你吗?”
  “我,没有衣服穿。”零说。
  上司揪着零的衣领:“这叫没有衣服穿吗?你们家是不是开裁缝铺的昨天倒闭啦?!”
  零只好沉默。
  上司一把将零推开:“一副办丧事的脸干什么?会长正叫人去呢!去啊,笑啊!”
  在那些装修精致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零站了一会儿,主要是为了让自己脸上泛出下人对上人的笑容,然后走向最近的一间办公室。
  “请问……”零噎住了,屋里的人居然是在延安山头和他搭过一场戏的简灵琳。
  简灵琳正倚在办公桌边化妆,不打算回头也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花枝招展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一面镜子上。
  零站在门口,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印在脸上,眼前滑过灵琳气愤的表情:“不是朱丽叶她家!是我家!灵琳的家!上海!”
  一个职员将零拖开,一副怀疑的表情:“你找副会长?”
  简灵琳仍然没有回过头。
  “副会长?”
  “为了继承家业刚来的副会长,我想你不是找她!?”
  又一个职员站在另一间办公室门口问:“会长问拿包的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就他。”先前的职员恍然大悟将零搡了过去。
  另一个职员往零手上递了一信封:“速速送给副会长!”
  零再度讶然地看简灵琳的房门,如果近到这种地步,又何必他来。
  那职员很善解人意兼嫌贫爱富地吼着:“是真管事的副会长!曹副会长!”
  零在茫然中跌入茫然。
  那职员将零搡到了大门口:“这条街顶到头,西拐,再到头,进里弄,走到头,都是大宅院。开眼啦你!一百零九号。去吧,速速。”
  零在雨雾中走着,挟着他的大包。照着那职员的话,在一番拐弯抹角之后,走进一条里弄,在里弄尽头辨认着方向。如果零在这里多走过两趟,就该认出这里离他的家很近。零嘀咕:“大宅院……开眼啦我……一百零九号。”他辨认着门牌号码,寻找着鬼知道是什么的一百零九号。一个垂头丧气的洋人从他身边走过,零如果不那么忙于辨识路程,就该认出那是每天要在他家门外扮悲情的叶尔孤白。他如果不是那么云里雾里就该认出这都快到他家门口了。零终于站在了一家大宅门口,铁门上插着一束郁金香。零看了看那张可以拿来学习解剖学的示爱图,又看看那个正在雨雾里蹒跚行去的叶尔孤白。院子或上等人所说的花园里,新来的司机钉子正在看着花圃和曹顺章的丝瓜架发呆。
  “一百零九号。”零看起来像要爆炸了。
  曹葫芦正拿个鸡毛掸子胡乱掸着的时候,零挟着个大包进来。作为几乎刚分手不久的人,曹葫芦惊讶莫名:“二少爷下班了?”
  “正在上班。我爸在哪?”
  “养心斋。”
  零大步流星,挟怒带愤,差点撞上了还带点睡意的曹小囡。
  曹小囡茫然地看他一眼,随即高兴起来:“真好……最好你天天下班这么早。”
  零气得摆了摆手,直冲曹顺章的书房。
  正像曹小囡描述过的一样,房门紧闭着,上边有块养心斋的牌子,古老的隶书和草书的“君子勿扰”极不和谐地配在一起,再加上英语和法语的“请勿打扰”。
  零敲门,或者说是砸门。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别烦我!”
  “我是提大包的!”
  屋里的曹顺章立刻就心平气和了,隔着门都能听出他幸灾乐祸的调门:“快进来。”
  零进门。愤怒地把信放在桌上,然后愤怒地看着架子上的《四库全书》这类的大部头,那形同曹顺章的装饰墙。
  曹顺章打开零在雨中步行五公里送来的信封,拿出里边的纸条看一眼,像个老王八那样捂了嘴吃吃地窃笑:“这老东西。”
  零快要爆炸了,但是曹顺章趾高气扬地对他动了动手指:“研墨。”
  “用自来水笔好吗?”
  “简老不死用的是毛笔!上等人都用毛笔!”
  “我这辈子见你写过毛笔字吗?你看看人家的字就不要写了好不好?”简执一是工整的小楷,上边的内容也是让零狂怒的原因:晚上吃什么?
  曹顺章似笑非笑:“也是。那我口述。哎,看着我,记好了。”
  零瞪着他。
  “繁琐无益。大闸蟹配清酒就颇好。你不喝鬼子酒,我带女儿红过来。记好了,要紧得很,不要错一个字。”
  “咱们家没有电话吗?”零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桌上那部锃亮的电话。
  “上等人不用电话。”
  “哦。”零决定离开,他再不离开只会被活活气死。
  “回来。”
  零没回来,只是站住。
  “你是什么人?是我儿子吗?”
  零沉默。
  “你是提大包的。就是跑腿的,就是打杂的,打杂的该怎么做?这点零七八碎的小事你他妈的王八蛋都做不来,还要你爸爸把着手教吗?”
  零转身,把自己的腰弯成一个弓形:“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上海滩烤地瓜的都可以叫做老板。所以你要叫会长,副会长,曹副会长。”
  “曹副会长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做你那门子事儿去吧。”
  零把自己扳直了,转身,尽量忘记屈辱,尽量装作没看见曹小囡惊诧的眼神。
  曹顺章对着零的背影说:“你给我记住,你从小佩服那些干大事的,那些一夜间攻城略地称王称雄的才是真正的暴发户,踩人头上的暴发户!你老子的钱是一分钱一分钱敛起来的血汗,你老子只逗自己和儿子的乐子!所以你老子永远不是暴发户。小囡别管!”
  曹小囡不甘心地对父亲做着鬼脸。
  “我已经不再佩服那些人了。”零开门,离开,轻轻地嘀咕。
  零在雨中关上家门,在雨中离开自己的家。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很快绽出一丝颇为温馨的笑容。就他经历过的屈辱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曹顺章的恶作剧还夹着苦口婆心的教诲和丝丝缕缕的温馨。年近不惑的零不是个没有理解力的人。零微笑着,大步流星去做提大包的。
  零身后的院子里,钉子正拿了把铲子在锄土。
  沪兴商会的办公室里,简执一在签着和看着没完没了的表格和文件。
  零已经湿透了,湿透了的零在口述:“繁琐无益。大闸蟹配清酒就颇好。你不喝鬼子酒,我带女儿红过来。记好了,要紧得很,不要错一个字。”
  简执一“嗯”了一声,表示诧异,因为最后那一句。而这一切都被简执一当做认真:“很好。你新来的?”
  “今早九点来的,迟到了半个小时。”
  “记得给他加薪,我希望国人办事都这样认真。”简执一对秘书说,然后又埋头处理那堆文件。
  零知趣地退出去,不料出门就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正脸。零已经无可逃避。
  简灵琳有些吃惊:“你、你、你、你、你?”
  零认命地苦笑:“李文鼎。”
  一个职员从简执一办公室追出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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