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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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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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闪烁,水声轻响。
  钉子恍惚地看着客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雨水渗进了土里,但水里带着的血迹仍凝结在土上。
  上海地下党总部。军统们仍在搜索,从院里到屋里,从一楼到二楼。
  地沟盖轻动,客人钻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卢戡的尸体。他刚把地沟盖合上,几个军统过来搬动卢戡的尸体。客人低头,他帮着军统们搬起卢戡的一条腿,借此混过一段。
  刘仲达正坐在那里由军统包扎伤口。客人上楼,和摇摇欲坠的靛青交错而过。
  军统们在屋里搜查,但他们还没能发现密室的机关。
  客人走过去,堂而皇之地摁动了机关,门轧轧升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关门,反锁。外边响起纷沓的脚步和砸门声。客人打量着这房间,密码机已经被毁,电台仍在,韩馥仍伏在电台上。外边已经传来枪声,门上出现几个凸痕。客人置若罔闻,他走向韩馥,尽可能轻柔地将那具尸骸抱开。然后他坐下发报。明码,只有两个字:惊蛰。
  外边的枪声已经是连射,门锁处密集的弹痕,一发子弹透门而入。客人坐着,看着电台上那一洼韩馥的血迹。他靠在椅子上,怅然若失地拉开了衣服。两个手榴弹贴身系在他的颈根,引信都截短到了一拉即炸的程度。客人一手握住了一个,他微笑,像是握住了生命的保证。
  弹头在金属的密室门板上飞溅。靛青的手下抡起大锤对着被打成蜂窝的门锁处狠捶。锁终于落地,军统们撞门蜂拥而入,十几支枪口对准了站在屋角拿着水瓶倒水的客人。
  客人看他们一眼,继续倒水,然后开始喝水。
  靛青猛咆哮了一声:“抓住他!吐出来!”前一句对手下,后一句是对客人。
  一群人冲了过去将客人压倒,殴打。
  靛青蹲下,拿起一团刚从客人嘴里挖出的东西,那几乎已经是一团纸糊。他的手在发抖,他瞪着那个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却冲他微笑的家伙,他很想把他砸成糊。
  橙黄在搜索电台。
  “别碰那个。”客人说。
  橙黄狐疑地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就像告诉他脚下有个坑。靛青正竭力想把那团纸糊展开成一张完整的纸,他仇恨地瞪客人一眼,示意橙黄继续。
  客人很引人注目地先蜷成了一团。
  这让动电台的橙黄也存个心眼,下蹲,先用枪捅了一下。
  爆炸,电台在众目睽睽下炸成了零件。
  靛青手中的那坨纸糊十分不幸地一分为二,他怒喝,把纸糊丢给部下,开始连打带踹地殴击客人。
  客人沉默地忍受着,不忘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快烧光了。”
  靛青这才注意到在爆炸之后燃烧的电台,那种燃烧是不正常的,易燃品加上了纸张才能那么燃烧。靛青猛醒之后伸手到电台的残壳里去抢,但现在能捞到手的只是满把纸灰。靛青回头,眼珠瞪到快要爆掉,他从手下手里拿过自己的枪,疑惑而愤怒地盯了客人半晌,掉转枪口,用枪托狠狠砸向对方的额头。
  靛青坐在天井里,绝望地看着阴霾的雨后天空。那两团被珍而重之保管起来的纸糊的内容已经查明,不过是当天的报纸。靛青茫然地问:“这趟死了多少人?”
  “共党击毙十一人,生逮一名;中统击毙十五名,生逮五名……”橙黄回答。
  靛青开始大叫:“这不是战绩!他们死得越多我们越倒霉!”
  “站长。”刘仲达挪过来。
  靛青转身看一眼刚包扎完毕的刘仲达:“滚开!我不会杀你。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我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劫先生会让我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站长。”刘仲达像一条蠕虫在拱动,“那个人,可能是……”
  “是谁?”靛青简直是穷凶极恶。
  刘仲达沉默地看着客人。客人正在军统的殴击下被打倒又爬起,爬起再被击倒。
  靛青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可能是谁?!”
  “卢戡一直在保护他,包括拿肉身挡住子弹。”刘仲达嗫嚅指着卢戡的尸体,吞了吞口水后说出了他的猜测,“他可能是零。”
  靛青愣了一下,怒气和绝望忽然飞了,他看了看刘仲达,看了看那名共党,看了看副站长橙黄。
  橙黄开始背诵烂熟于心的资料:“零,共党特工序列并无该编号,该编号是我方于十三年之前给的。该编号男子于是年行刺劫谋先生。劫先生至今遇刺二百一十七次,零编号男子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从此后劫先生对外界不再公开行迹,而零编号男子估计活跃于江浙一带……他被列入我部头三位的必杀名单,第一名是至今未获悉身份的中统智囊修远,第二名……”橙黄打了个轻微的寒战,“就是零。”
  靛青迅速看了看周围,以确定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到:“别说了。天知地知。”他在发抖,那是兴奋而不是惧怕。
  “站长,这样的话……死多少人都遮得过了。”橙黄凑近靛青的耳边低语。
  靛青开始嘀咕:“遮得过,遮得过,遮得过……”当他从无意识的嘟囔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那名疑似为零的男子还在被手下往死里揍,“停手!他掉根毫毛下来,你们都得给接回去!”
  “那五个中统的怎么办?”橙黄问。
  靛青看了一眼:“杀了,现在不在乎多死他们几个。”他又一次看看客人,“有了他,现在都不在乎多死我们几个。”
  靛青走开,他的嘴角渐渐泛起了微笑。
  于是,五名被生擒的中统变成五具尸体。
  远处断续的五声枪响让地沟里的钉子抽搐了一下。钉子睁开了眼。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但包扎的人早已不在了。他是个生命力很顽强的人,一旦意识恢复,便开始思动。钉子爬出地沟,在地沟口又停住。
  日本占领军、警察、夹杂着便装的日军特工,卡车的车轮、轿车的车轮、摩托车的车轮,自地沟边的路上间歇碾过,他们赶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钉子在等待中思忖着这一切,但他并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钉子裹紧了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伤处早已只是淡淡的红色,再裹紧外衣就很难看得出来。他走了很久,里弄套了里弄,终于看见他想要找的地方——地下党的另一个基地。
  可是还在门外时,他已经看见门里一处倒伏的躯体。一个和靛青们服色完全一样的男子靠近门,将本来就虚掩的房门关得就剩一条缝,正用一种剔骨刀般的眼神打量着钉子。
  钉子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径直走向这处里弄的另一个出口。他的身后,有一双毒眼一直目送他离开。
  扒开了这处死弄堂尽头堆积的垃圾和杂物之后,钉子把自己塞了进去。他很无力,血已经快流光,心力也将衰竭。他苦涩地瞪着阴郁的天空,再也不会笑了,尽管他现在一心一意想着向他微笑过的韩馥,但这种想念只能让他痛苦得在墙上撞击着自己的头。伤口又破了,钉子看看沾血的手,他已经濒死。
  然后他想着刘仲达阴冷木讷的脸,想着被来自背后的子弹冲击着的卢戡,在他晕迷时将他推进了地沟。他想着卢戡对他嚷出的那句话:保护客人!他比我们重要!
  钉子霍然惊醒了,他坐起,有人在身边——正给他端来一碗剩饭的妇人被他吓了一跳,把剩菜剩饭倒在他身边后喃喃着走开。
  钉子茫然地靠墙坐着,他已经虚弱得就要晕倒。他半昏沉地想着那位他没保护好、反而一直在保护他的人,想着那个人在光和影中对他说的话。
  “这不对,告诉同志们不对,有阴谋。”
  于是钉子开始用手去撮起饭放进嘴里。
  07
  军统上海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院落。
  阴晦的夜空完全看不见月光,也几乎没有灯光。天井里出没着阴沉的人和阴沉的枪口。
  靛青在地下室里,隔了一层铁栅栏打量着他的囚徒。
  客人开始准备睡觉,他显然是个生活条件不错并且很讲究整洁的人,每一件脱下来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旁边。
  靛青瞪着他,这样的放松让他纳闷。
  “刘仲达呢?”客人打破沉默,表情像在跟他打听一个旧友。
  靛青哼了一声,不语。
  “新来的人立功心切是不是?现在一准带着人马在搜捕共党呢。”客人对靛青笑着说,“这么卖力的人不好找啊,站长你怎么把这活宝挖到手上的?三顾茅庐?重金礼聘?胁之以迫?求之以爷,告之以奶?”
  靛青的脸气得有点发白:“哼,就那条狗?”
  “他可绝不是狗。”客人看看靛青的表情,“他自己靠上你的是吧?他本是中统的人,他觉得你们势大就靠了过来。他先把我们卖给中统,再把中统卖给你们,下边他会把你们卖给谁?”
  靛青伴鼻子里一声冷哼:“哼,卖给谁?我们是最强横的。只要劫先生一声令下,我们能够光复上海!”
  “啊?那劫先生怎么就不下这道命令呢?”
  “放屁。你懂打仗吗?”
  “对对,我是放的一窍不通之屁,不过我看站长好像是行伍出身,坐立行走都是军人风骨,对这个是一定懂的。”
  “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上万条人枪自然是能光复上海。”靛青得意地说,“可回头是要跟小日本正规军对的,那就叫自暴其短,跟你们共党搞的短命起义一样。”
  “茅塞顿开。站长的实力是一定能搞到小鬼子很难过的。”
  “不是我的实力,而是劫先生的丰功伟业。”一股子畏惧和着敬意从靛青心里涌将上来,“冰室成政那帮日本孙子要有什么出格动作是先要知会我们的,日军要有什么搜捕行动,他们的特工也是要暗地里通知我们的,怕的就是我们被惹恼了,随时血洗了他们。”
  “了不起。身在敌占区都能经营到这个地步,难怪现在被搞得很难过的不是小日本,而是昨天还在并肩抗敌的共产党。”
  靛青一下噎住,只好气愤地把无理变成无礼:“我拖你出来大卸八块。”
  “要是那样倒也好了,你我就都乐得轻松了。可惜你现在要等劫先生的命令,你的命我的命,都悬在一条线上。”
  靛青哑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你看我呀。你看我的时候不是在看我,是在想自己的命。”
  靛青喃喃地骂了一句走开,他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人视线里,待在他面前像是连灵魂都会被看光。
  客人在他的囚笼里追问:“想知道劫先生会怎么对你我吗?”
  靛青站住,这个问题让他没法不站住。
  “明天再来,我告诉你。”
  “什么意思?”
  “铁窗孤寒,虽说在下和站长不幸成了对头,还是希望有个聊伴。”
  靛青终于恼怒,头也不回地走开。
  客人整理了一下卧处,躺倒。
  人生意味着寂寞,被囚禁则意味着乘十倍百倍的寂寞。
  靛青走进报务室,一脸困意:“劫先生还没来消息?”
  “是的。咱们这边的变故可是一早就发出去了。”报务员说。
  靛青失神:“劫先生不发话,自然是有不发话的用意。”
  呼痛、杂沓声忽然席卷了这寂静而隐秘的空间。靛青错愕着出去,那是铩羽归来的橙黄一行。橙黄浑身浴血,提在他手上的枪口似乎还在冒烟,刘仲达和几个挂彩的被人拖负着。他们在袭击共产党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据点时,意外地遭到中统的伏击。
  “遭伏啦!是中统,修远的锄奸队!”橙黄愤然。
  “别跟叫驴似的。共党呢?”
  “撤啦!”橙黄又叫驴了一嗓子才记得响应着靛青的命令让自己冷静一点,“修远的锄奸队窝在共党的地方,我们挂了四条!”他停顿,看了看身后,声音放得更低,“他们只要他的脑袋。”
  靛青看向橙黄看的地方,刘仲达正在大呼小叫地趴在桌子上让人包扎屁股,他是众人中呼痛声最高的一个,他似乎不光是怕痛,还怕血,尤其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靛青厌恶地摇头,皱眉:“不行。我们从来没输过中统,况且劫先生生平最恶的就是修远这老妖精。”
  “可是那条狗已经没啥用了啊。”橙黄小声地压抑着,“为拖他回来还折了一个兄弟。”
  “有用没用要劫先生发话才知道。”靛青盯了橙黄一眼,“你跟我出道的,就要给我争气。”
  橙黄只好在嘀咕中沉默。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仔细看了看刘仲达的伤口,转身在他身后敲掉一管针剂,吸药。
  刘仲达在针头将近肌肤时猛然转身,像是屁股上长了眼睛,死死抓住了对方持针筒的手,用一种可以惊扰全局的嗓门:“你给我打的什么?”
  那名军统医生一拳将他打躺下,退一步,掏枪。
  靛青的枪先响。血花飞溅,正中那人手臂。
  那人后退一步,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倒下。死了。
  橙黄撕开了口罩:“中统修远的人。”橙黄着意地看了眼靛青,“杀上门来了。”
  靛青默然了一会儿,转身开路,他不愿意让部下看见他的焦躁:“撤走!换个没人找得着的地方!……把共党带上!刘仲达……”
  刘仲达跛着,没脸没皮的癞皮狗一条,凑到他身边。
  靛青正眼不看把他推开:“找几个人把他看起来。别再让人剁了。”
  橙黄不大情愿地说:“是。至少小小地反击一下吧?”
  “劫先生还没发话,而且我们错在头里。但是调人回防。”
  “人手不够。”
  “调那批跟小鬼子作对的!”
  橙黄疑虑重重地看着他:“这……行吗?”
  “劫先生的风格一向是先诛异己再御外敌,这也是国策。”靛青烦躁地说,然后走开。
  在一片乱哄哄中军统们开始收拾,他们准备撤离这个据点。
  报务员急匆匆走到靛青身边,沉默地递上一份刚译好的电文。很短,靛青一眼就扫完了,沉默了半晌,然后他开始大叫:“不搬了!劫先生话到!”
  屋里的军统方才如扔进一个炸弹的水,现在如在绝对零度下瞬凝的冰。
  靛青又看了一眼电文,又看了一眼他的部下,电文的意思很清楚了,但他说出来时仍带着犹豫:“把中统清出上海。你们听到了?劫先生命令。”
  听到了,但是像他一样的犹疑,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流血和厮杀。
  靛青看着橙黄,命令已经下达,是橙黄该动作的时候,但他仍未动作。
  靛青:“你不是要反击吗?去准备呀!我们和中统开战了!”他走向他原来下意识要去的方向,但将近时他又站住了,那是囚禁着客人的地方。靛青拐向另一个方向走开。
  阴沉沉的夜色。
  军统们在组装枪械,紧张地准备着一场新的厮杀。
  08
  旭日东升,延安一片忙碌。
  卅四站在杨家岭小学操场上,包装整齐,双手拄杖,满脸是对这整个世界的厌憎,如同一具老僵尸。
  零站他背后,脸也没洗,头发乱蓬蓬的。他偷偷在整理衣服,看样子是被卅四从床上给拖起来的。
  卅四站的地方是上学的孩子们的必经之路。
  第一个到的是毛鸡蛋,卅四像个老阴魂一样,扑上去逮住,一声不吭地拉到一边,开始搜查书包。
  毛鸡蛋挣扎,卅四几巴掌打得那胖屁股噼啪作响,毛鸡蛋大哭。卅四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零食、一个泥阿福、书本。
  接下来的是结伴而来的肋巴条和土压五,后边还跟着几个学生。他们讶然地站住,瞪着,脸上有小孩子的愤怒,肋巴条跑上去将毛鸡蛋扶起来。
  卅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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