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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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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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酒烈得很,淋到伤口上都能消毒。”湖蓝威胁着,“杀伤口,真他妈痛。痛到脑仁儿里。”酒袋扔回给果绿。
  果绿扯掉小商人的眼罩。
  小商人竭力想挣开肿胀的眼睛。
  “再不说就着酒给他点上!”湖蓝走开,身后传来小商人的惨叫声。
  湖蓝到荫凉处,躺在早就铺好的羊皮褥子上。报务员正将便携电台支在一边收发。
  一份电文递了过来,湖蓝看电文。
  “鲲鹏这小子又起刺,活撑着了。”湖蓝把电文扔了,报务员捡起来烧毁。
  果绿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湖蓝恼火地坐起来。
  果绿连忙说:“也说了。挨烧了才说。”
  湖蓝踹了他一脚:“少他妈废话!说的什么?”
  “五个字。卅四,三不管。”
  湖蓝瞪着果绿那张从不带表情的脸,忽然乐了:“从昨天到今天,你们跟着我跑苦了吧?”
  “不苦。”
  “全体睡觉,睡到这鬼日头落下去。”他又向果绿招手,“你没得睡。”
  果绿过来,湖蓝跟他附耳,然后倒头就睡。
  果绿上马而去。
  14
  油灯的光在晃动,零的嘴被人扳开,粥倒进零的嘴里。那点流食在零的咽喉里咕噜地响了一阵,才慢慢通过他的咽喉。零干裂的嘴唇开始嚅动,于是那个扶着零的人也将他放回铺上。零睁开了眼睛,先茫然地在那一点油灯光上找回了目光的焦点,然后看着救了他的那个人。
  阿手那张毫无特点的脸看着他:“你晕在我店门口了。”
  零费力地想了想:“谢谢。”
  阿手更靠近了一点:“你要住店吗?”
  零愕然地看着他。
  “住店吗?”
  零在愕然中点了点头。
  “先交钱。”
  零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口袋,然后,又从完全通了底的口袋伸了出来——他的衣服可是每一块都被鲲鹏们拿刀挑过了。
  阿手看着那只手,零看着阿手,茫然着。
  楼下,阿手的父亲在拉着原始而笨重的风箱,脸上的皱纹如荒原上密布的沟壑,他和阿手看上去有点父子相,都是一贯的爱死不活。风箱嘎嘎地响,火苗嘶嘶地冒。阿手的父亲心不在焉地听着卅四叫嚣:“这叫白日行劫恶丐强化!鸡蛋五角大洋一个?这是公鸡下的蛋?你知道五角大洋在延安可以买到什么?”卅四比出一个至少跟驼鸟差不多大的东西:“这么大的鸡两只!还都是生蛋母鸡!”
  阿手父亲不死不活地说:“那是延安嘛。”
  “那可是赤匪盘踞的地方!这是国民政府的地方,是乐土!乐土!”
  “乐土东西就贵嘛。”
  卅四愤愤地说:“我只会给你边币。”
  “边币就是纸嘛。”
  外边蹄声嘚嘚,正准备大吵大闹的卅四从门缝里看去。街上,刚巡视回来的鲲鹏正和他的手下策马过路,进了对面的店,也就是隔着门板给了卅四一枪的店。
  阿手父拉着风箱,这老头除了正在鼓风的火苗几乎从来不看什么。
  卅四摸了摸险些被一枪洞穿的额头无奈地说:“好吧,我给你国币。”
  老头依然不死不活的德性:“擦屁股纸嘛。”
  卅四又惊又怒,又怒又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拿你送官法办!”
  “没有法的,这里枪就是法嘛。不会办的,自己人嘛。”
  卅四深觉受辱:“谁跟你自己人!”
  “不是说你嘛。我和官是自己人嘛,每星期三都交太平税嘛。”
  卅四愣住,顿失气势地坐下。
  “不给银元就不叫给钱嘛,不给钱就不住店嘛,不住店就出去嘛。”
  “给我点盐。”卅四怒了,他忽然想明白了似的又问,“盐也要钱?”
  “盐比蛋贵嘛。”
  “不要了。”卅四剥着他的连壳蛋,比面对全副武装的湖蓝时更为沮丧。
  阿手和零在楼上一坐一立地相对,隔着一层楼板,楼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楼下沉默了,他们也大眼对着小眼。
  零说:“我没钱。没银元,没国币,连边币都丢了。”
  阿手看着零的手,零的手指上戴着一只古旧的戒指。
  “这个不行。我妈就留给我这一件东西。”零自觉地站了起来,捞起自己的破烂,尽管还是在打晃。
  “你喝了粥,你睡了客房的床,你花钱了。”
  零愤怒而茫然地看着对方。一个利欲熏心的小百姓,贪婪但是气馁,比他扮演的李文鼎更加懦弱。零决定不管不顾地走。
  “这地方过日子好难,每粒米每滴水都花钱的,你吃一口,我们就少吃一口。”
  零回头看着他。阿手很畏缩,很无助,阿手和李文鼎有一种共同的神情:茫然。零将手上的戒指撸了下来,塞给他,然后掉头就走。将到楼梯口,外边突然一阵枪声。
  一个人跛着脚从鲲鹏进去的那家店蹦了出来,几个他的同伴也跟着跑出来,到他身边护卫着。那伤了脚的家伙阴狠地看了鲲鹏一眼,带着同伴掉头走开。
  “别说啥军统见天就洗了三不管,叫你们了不起的湖蓝快打来,我拿他死尸当份大礼。”鲲鹏剔着牙出来,趾高气扬地说。他人多势众,而且跟对方的短枪比起来,他这边拿的都是长火。
  镇子尽头的中央军岗哨对此熟视无睹。
  零蜷在一个角落,阿手熟练地蜷在一个更为保险的角落,并且拿一只枕头护着头。
  在长久的静默中,零望向阿手。阿手正拿牙齿在测试那只戒指的成色。零站起身,打算离开。
  阿手看也不看地说:“这镇上,露天过夜的外人还没有活过天亮的。”
  零看他一眼,继续开步。他没有住店的钱。
  “这东西值钱。折去你刚花的钱,还能住到明天。”他看着零讶然的表情说,“我们做生意不骗人。”
  零有点感激。
  “大车铺一晚,饭钱另算。”阿手又咬了咬戒指,“你还有没有?人总要吃饭的。”
  零摇头,然后看着桌上那碗曾用来喂他的粥,还剩一多半:“这个我花钱了?”
  “嗯哪。”
  零拿起那碗粥一口喝尽,以抵挡往下必然的饥饿。他那点感激迅速被挥发殆尽。
  简陋肮脏的大车铺,零蜷在一角,早已睡着。
  铺上还睡了其他的几个,鼾声如雷,在这样的光线下根本不见其人。
  唯一一个坐卧不宁的是睡在另一角的卅四,一会儿起来抓着虱子,一会儿起来用衣服包上头,以挡铺上熏人的恶臭。
  15
  三不管小镇尽头的兵营,带刺的铁丝门打开了一条缝,放出一队巡逻兵便立刻关上。三不管的一天开始了。
  巡逻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步子直穿三不管,像是踩在街心一条不存在的钢丝之上,谦卑地迈着步子,尽可能地低垂着眼皮。
  一条百业萧条的街,阿手的大车店和对面鲲鹏所居的酒店是全镇唯一存在的商业,巡逻队脚下踩的那条中线似乎把镇子分成了两半。人们从屋里出来,只沿着墙根子行动着,绝对无人横穿街道,那是军统和中统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随着更多的人从屋里出来,中间的街道也更像一个两军对峙的战场。
  巡逻队像是镇上人的开工哨,而镇上人一天的业务便是晒太阳和拆枪擦枪。步枪、骑枪,比比皆是的手枪、刀具。这里的人们毫不避讳让人看见这些让正规军也显得逊色的家伙,更不避讳让对街看到这边的横眉冷对,仿佛在相互炫耀武力。
  那队可怜的巡逻兵越走越是发毛,强作镇静下小声地嘀咕:“班长,怎么今天就是不对啊?”
  “有、有什么不对的?鬼扯!”
  “长家伙多了好几倍,往常玩的多是短火呀。”巡逻兵说,“我看是真要打啊。”
  班长看了看鲲鹏所拥有的那半条街,正好看见一支在擦拭中指上了他的枪口。他连忙转过头来训斥:“闭嘴!向后转。”向后转,转过来便可走回安全的军营,但班长有些发愣,来时他最后一个是最安全的,去时他第一个可是最不安全的。
  卅四正从镇子尽头的阿手店里出来,几乎就在巡逻队的身边。他清了清嗓子往地上咳吐一口,正一步三摇地想迈开步子,却突然愣住。卅四一目到底,两边街上全是林立的枪口,他立刻往店里拧回了小半个身子。
  “站住!”班长冲他呵斥。
  卅四又拧回小半个身子:“我是国民政府……”
  班长小声地威慑:“过来!”
  “国民政府教育部……”
  班长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为了不引起那两边街的大惊小怪,是悄悄对准他:“老子是中央军!过来!”
  卅四茫然地过去,立刻被班长揪到了身前,现在的班长有了一个肉盾牌:“走。”
  “我是……”卅四正想开口,被枪口顶了一下,终于闭嘴,开步。
  一支古怪的队伍,前边走着一个中山装、拄着杖一步一蹭的老头,后边跟着几个藏头露脸、枪口向天的中央军。
  鲲鹏从他霸居的酒店里哈欠连天地出来,挥了挥手,手下拖过来一张桌子迎门放了。鲲鹏弯腰,拿起一个大家伙往桌上轰然一放。一挺捷克造ZB26,轻机关枪,现在的鲲鹏算是抢尽满街华彩。
  卅四突然站住,看着鲲鹏。
  鲲鹏看着卅四,拿牙签捣着牙龈。
  一个笸箩往桌上一倒,满桌黄澄澄的子弹,中统们开始往弹匣里压弹。
  对街的开始回屋,关门,上板,他们的家伙在那挺机枪面前是没得比的。
  赢了这一回合的鲲鹏敲上一个弹匣,端起机枪,走到店门口,“哒哒哒哒哒……”他向对街虚扫了一阵,赢来了半条街手下的喝彩声。
  卅四在身后又被枪捅了一下,终于犹犹豫豫再次开步,脚步也自然偏向了没枪的那边。门后清晰地传来拉栓上弹声,卅四和他古怪的尾巴们立刻偏回了中线。
  军营线的铁丝门又开了条缝,放进终于成功走了个来回的巡逻队。
  队伍立刻乱了,卅四被推到一边,丘八们劫后余生地钻回自己的军营。卅四拼命扒着即将关上的铁丝门缝隙:“我是国民政府教育部!国民政府……”他把一只手塞到门里,另一只手慌忙在口袋里掏着东西,掏出的不是证件而是钱。
  钱塞到把门兵手上,门缝总算开大了一点,卅四忙把自己挤了进去。
  卅四被带到营长面前。
  卅四忙不迭地把证件、名片、延安开的路条,连同刚摘下的表一起送了上去,其卑贱与平时的嚣张完全是两个极端:“营座戎马辛苦,在下……”
  “想走是吧?人人都想走,我都想走。”营长试着表,“你这路条没用。”
  “怎么没用?您看这印戳……”
  “你拿共党的路条过国军的关卡?要国民政府的戳!”
  “在下是难忍共党之污浊挂冠而去,叶落归根也归心似箭,眼下这时局,等来国民政府的戳要几个月呀!”
  “那你就跟国民政府说去。我只管卡人。”营长看看抓耳挠腮的卅四,“四百。”
  “啊?!”
  “国币和边币都不收,四百什么你自己知道。”
  “在下是十年寒士两袖清风啊!”
  “那就跟你袖子说去。我只管数数。”
  “两百。”
  “三百。”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第四章
  16
  零醒来,第一次在白昼下看清这间屋子。通铺,自己的破行李就扔在铺头,那只箱子恐怕是再也不能陪他走上哪怕一里路了。再转过头来就看见一个人在自己旁边睡着,另外两个人正在搜索卅四堆在屋角的箱笼,近乎明火执仗。
  零做出的是一个书痴能有的反应:“嗳?”
  身边睡着的那个一跃而起,一把西北人用来切肉的短刀顶上了零的喉头:“钱拿出来。”他们三个根本是一伙的,都是赶马人的装束。
  零茫然地看着这人眼睛里远比一个盗匪深刻的内容。
  那两个搜卅四行李的已经分出了一个,上铺开始搜索零的行李,那份熟练不像一个盗匪,而他对那些支离破碎的散架书页兴趣也远大于对钱。
  拿刀顶着零的家伙已经快速把零身上搜索了一遍,终于对他丧失了兴趣:“滚。”
  零爬下铺之前抓起了散在身边的几件衣服,这个动作让铺上的两人齐齐掏出了枪。他们掏枪的姿势很怪,都是配在后腰,将整只右手几乎伸到左腋下才掏出来,那更合适掏一支远小于驳壳的枪。
  零仿佛被吓呆了,身体带着长衫在抖,指指自己烂到露肉的衣服:“我……得换。”
  那边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支枪收了起来,另一支枪抖了一下,示意他出去。
  零出去,绊在门槛上摔了一跤,他在爬起来的过程中看着他们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将枪收回腰间。零逃进大堂。火在烧着,阿手的父亲在拉着风箱。零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新换上的衣服比长衫也好不了多少,面子绽着,里子割开,袋子整个地被撕了下来,腋下开了缝,仅仅不露肉而已。换完衣服,零掀开门帘,他看见对面店里桌子仍架着,几个人在瞌睡,桌上架着那挺机枪。他退回来看着那老头,老头阴恻恻地看他一眼,零因那一看生惧,直奔了后院。
  阿手在炽热的阳光下劈柴,有一斧子没一斧子的。
  零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个救星:“屋里有人抢东西啊!”
  “抢什么?”
  “抢我呀!”
  阿手看看他,劈柴:“不要紧的。没死就不要紧的,死了都不要紧的,杀人都没人管,抢东西最不要紧的。你哪里来?”
  零茫然地绕在阿手的混蛋逻辑里:“延安……”
  “延安我没去过。不过这地方乱管别人事要被开剥的。”
  “开剥?”
  阿手转过身来,拿手在喉咙下划过,然后转过身继续劈他的柴。
  零愣了一会儿,颓然坐倒:“我得走,怎么才能出关?”
  “你有什么拿出来换?”阿手瞄零一眼又劈柴,“这里不要钱的东西就三种,喘气、挨揍、挨枪子。有时候想想,第三种兴许是最好的。”
  逆来顺受的零看着逆来顺受的阿手,弱者对弱者。零说:“干吗不走?回延安,延安不这样。”
  “那你干吗走?”
  零愣了一会儿:“人有时候总会在一个地方待不下去。”
  “人也有时候不管死活就想待在一个地方。”阿手大力地劈着柴,他像零扮演的李文鼎一样,不是没有愤怒,只是永远是这种全然无力的愤怒,“有这镇时就有的这店,本来叫西北大饭店,后来对过也要叫西北大饭店,不让我们叫,就没名了。”
  “不让叫就不叫?”
  阿手让零看自己额上的一道痕,从后脑一直延伸到颈根:“那次打的。”
  零茫然着,对这样的现实他无力说话。他木然了一会儿过去帮阿手收拾劈好的柴。
  阿手连忙阻止:“不要。你是客人。”
  零苦笑:“我算哪门子客人?你不救我早成死尸了。”
  “我收钱了。”他把零手上的柴胡噜下来,“我欠不起情。”
  “这算什么欠情?”
  “欠情要拿东西还。你只能住到下午,欠了情我就不好叫你走,你不走你又没钱,你没钱就会挨饿,你挨饿我就不好不给你吃,你吃一口我跟我爹就少一口。”
  零近乎凄惨地听着阿手的道理。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老实。”
  零点点头,他不再企图帮阿手做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去歇着,下晌午我就会赶你走。你就赶紧往你来的地方走吧。你出不去,这地方也不是你待的。”阿手又去对付他劈不完的柴。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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