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难辨真情假意也听得心思百转。
“所谓天意弄人,正是如此。”严厉也怅然叹口气,却又释然笑了笑,“好在我当年挑了个可心人,如今才能因祸得福,破了这个劫数。你我虽还对彼此有些芥蒂,却已不必再面临生死抉择,还有联手对敌的机会,这已是天大的幸事。”
龙君沉目看她少顷,也笑了笑,“的确是幸事。只是你夫君……”
严厉神色一黯,“人还在我身边就好。”
“唔,”龙君提着酒囊起身道:“我知你比我更想把那厮碎尸万段,我可以暂且不掺手。”
第112章 章
龙君的话让严厉甚想啐他几口,随之起身,与他道别。
龙君却道过不几日再来。
严厉不咸不淡回道:“之前你来已被人造出谣言,天下皆传我不守妇道。名声要紧,你我委实不便常常见面。”
“而今你也知道名声要紧了?”龙君笑看着她,“我已是第二次对你掏心挖肺,你却对我仍有疏离戒备,也是情理。毕竟你我性子皆硬,当年相处不快,正因彼此都不肯放低点心气。”
严厉颦眉,“你忽然性情大变,岂非让人琢磨不透?”
“不必费神琢磨。”龙君道:“我对你已没有任何芥蒂,也愿意当先放低心气,柔软待你。”
严厉若有所思,展颜笑道:“待我忙完会回天一趟,再去你府上拜会。”
“好,我等你。”
龙君告辞而去。此后虽果然没有再来,严厉也时刻防范,绝不敢懈怠大意。
很快白莲花的第九具肉身到了时限。霄霜道是聚魂已成,需将白莲花的魂魄与肉身融合,后用秘术唤醒,他才能摆脱混沌之态。
霄霜没再用冥王的傀儡术,而是带白莲花的魂魄去了他的仙根。严厉眼睁睁看着,霄霜以情剑劈下一段琼树枝,信手一指就把它变成一具肉身。
严厉上下摸着那具与白莲花之前一模一样的肉身,又是惊又是疑。
“公爹使得什么神通?!”
“天机不可泄露。”
霄霜笑得讳莫高深,将白莲花的魂魄附上肉身,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三个爆栗子
眼见白莲花头上登时起了三个大包,严厉心疼得紧,不禁求道:“公爹,您手下留情啊!”
“这情可留不得。一来他已沉睡太久,轻了不肯醒。二来如此能给你省事,不然你还要费时费力给他镇魂。”
“啊?您这么随便敲一敲,待会儿他醒来就能行动自如?”
“非但如此,这具新肉身也足够他用到寿终正寝,无需再换。”
严厉满腹狐疑。霄霜让她把白莲花扶正,在他头上转着圈敲打。直到第九下,白莲花终于“啊”一声捂住头,猛地睁开眼睛。
他微微蹙着眉,像是睡得正沉的人忽然被惊醒,迷茫不知状况的样子。但只是眨眼之间这种迷茫便消失无踪,他的神情变成久睡醒来之人都会有的慵懒。
他的眼睛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看着霄霜,眼神变得越来越幽深,渐渐弯起嘴角道:“霄霜,你这是在作死。”
严厉正帮他小心揉着、吹着头上的包,听他张嘴竟是直呼霄霜其名,不禁惊道:“公爹坏了,这是被您敲傻了吧……怎么办呐!”
“无妨。”霄霜打个哈哈道:“你哄哄他,就不傻了。”说罢把情剑一丢,撒腿就走了。
他那一笑颇有讪色,走得也迅速如同逃命,严厉想不通,也无暇去想,赶紧柔声对白莲花道:“公爹虽然下手狠了些,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怎可怪他?你怎么样?若是疼得厉害,我们便在这里缓一缓再回家。”说着扑哧乐道:“你这个样子着实有些滑稽,等这些包消了我们再回府,不然让人看见岂不取笑。”
白莲花默然不语,只定定看着她。
严厉被看得心中发毛,不由小心问他:“你、你还认得我吧?”
他没说话,却摇了摇头。
严厉念及霄霜道他醒来必有骄矜,连对老爹都敢出言不逊,假装不认识她,也不为过。
这个孽障!
严厉又是可气,又是好笑,正想怎么逗弄逗弄他,却见他攸地站起来。
“诶……”严厉干咳一声也跳起来,帮他化出衣服。孰料他一跺脚就走。
“你去哪里?”严厉迅速一抓。
这一下使得姒檀的拂云手,他纵是还如当年的修为,也势必能捉住他手腕。孰料他似一支迎风摇摆的芙蕖,稍一闪身便避了过去。
眼见情剑随他化为白芒远去,严厉赶紧去追,竟是越追跟他距离越远,很快就失去他的踪影。
可他去的方向不是玄清山!
严厉大惊失色,正欲去找霄霜,就见这老东西瞬间冒了出来,给她引路道:“儿媳不必着急,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严厉跟着霄霜一路疾行,不禁追问他:“公爹,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只怪你当初不事事顺着他的心思,仔细哄着他,这不是有后遗症了么。”
严厉可不信这话,谁家的后遗症竟能让人修为暴涨?
“儿媳该怎么办呐?”
“无妨,多哄哄就好了。”
严厉心里忽然嘎登响了一声,“之前公爹说儿媳高攀了他,是、是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
“儿媳一直有个疑问。琼树寿已几十万年,竟是至今才衍生出人来?那双情剑亦有说不通之处。可是……可是他有什么更深远的来历?”
“唔,孺子可教。”
“果然如此?到底是何来历?”
霄霜一瞪眼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不会自去问他?”
霄霜带严厉去的地方是娑婆天的一个山谷。谷中林木茂密,景色秀丽之极。让严厉咋舌惊叹的不是那条比玄清山还要巨大的飞瀑,而是那株年深日久的藤树。
谷外有道无形的结界。霄霜费时两日才总算解开,领着严厉往藤树走近一些,远远瞧见藤树上有一团白影,他扭头就走道:“你自己去罢。”
严厉满腹忐忑地胡思乱想了两日,终于见到正主,竟是有些情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才掠过去,看见白莲花托着腮,闭着眼,盘腿坐在一根极高的树干上,情剑像两只绿色的玄鸟,静静在他肩侧飞旋。
他头上的包已消了不少,只是他眉心紧蹙,似有难解之事。严厉认真打量他良久,这才蹑手蹑脚坐到他身边,猝然伸手,紧紧抱住他手臂。
随即他睁开眼。
顶着他淡漠如水的眼神,严厉把头靠到他肩上。
“做什么?”他也不挣扎,语气波澜不惊。
“怕你又跑了。”严厉郁郁道。
觉他稍稍动了动手臂,她手下连忙更加用力,懊恼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有多深远的来历,既入了我的门,你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敢跑,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他顶着她的叫嚣和威胁,不知怎么就摆脱了她的禁锢。
“你……”
没等她一口气哽上心头,他已纵身跃下藤树。
“腿断了行动不便,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我可不愿受这份罪。”
“岂有此理!”严厉如影随形,一急就动了手。可他步履翩翩,悠然又闲适的样子。严厉起初怕伤到他,见状手下不由动了真格的。
他仍是从容避让,指着不远处的藤树,淡淡说道:“那棵树生了死,死了又生,至今已是第十个大轮回。我也生了死,死了又生,跳出三界,不在轮回。若非霄霜当年捣了点鬼,趁我孱弱封印我的记忆,你我压根不会有交集。然虽有过交集,我跟你的一切却如同是个梦,如今我醒了,梦也该醒了。”
“什么意思?”严厉手下骤停。
“简言之,”他淡淡道:“你应该是我绵长生命中的过客。”
“我过你大爷的客!”严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到底你是……谁?”
“我叫,”他缓步走近,微微笑道:“娑罗。”
严厉顿时被这个名字震懵了,等她惊魂甫定回了神,她已被抓住手臂丢出结界。
第113章 章
严厉翻了几个跟头,踉跄着在云头上站定。见谷中那团白影施施然往一片山林走去,她只觉霄霜那九个爆栗子完全是敲在她头上,叫她委实头疼得很呐。
天下皆知,当年跟在道祖身边的小道童,无极宫的开山祖师,正是叫娑罗。这位祖宗固然智透重玄,却也逃不过死劫,仅活了一个大轮回,便在上古之时就已寿终正寝,形神俱灭,岂会到如今又跳了出来?况且慧剑斩情的传说在他死后两个大轮回才出现。
严厉震惊之余深感迷茫。这时霄霜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咂着嘴后怕状:“哎呦喂,那厮连你都丢出来了?幸亏方才我没跟你一起。”
严厉瞪着他:“公爹,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娑婆谷。”
道祖在娑婆天构架的特殊地带至今还是个传说,不想就是在这里!
严厉眉心紧锁,“事情有些不妙。我瞧他是真的被您打傻了。”
霄霜挑眉:“何以见得?”
严厉艰难道:“他说他叫娑罗。”
“不假。”霄霜哈哈笑道:“这是他的秘密之一,迄今为止你是第二个知道此事的人。”
“他说要跟儿媳了断。”
“既肯告诉你秘密,跟你了断必是唬你。”
严厉又是欢喜又是懵。
霄霜详细解说道:“当年道祖甫入洪荒,在他仙根上冥想之际,恰逢他化人。道祖喜见他灵性不凡,将他带在身边。后来道祖仙逝,余愿未了,对他委以重任。他的魂魄被道祖施以禁咒,一生一死即是一个大轮回,非但记忆和修为会累世叠加,且无论他遭遇什么劫数,永远都不会消失于时空的洪流。九思和九念是道祖亲手炼化给他,能助他聚魂重生的法宝。只是若没有聚魂灯和辅佐之术,这个过程少则需要百年,多则千年之久。双剑于他承诺道祖之事至关要紧,因此他从未示人。至于双剑能斩情之秘,也是他后来才有机缘窥得。”
严厉不禁疑问:“承诺道祖之事?什么事?”
霄霜却道此乃无极宫历任宫主口口相传之秘,不可泄露给外人。
严厉不忿,“连您都知道了。”
“蠢材!”霄霜瞪眼道:“那厮待道祖孺慕之情甚重,道爷的出身本就让他毫不见外,且道爷跟他同为跳出轮回之人,与他成为知交莫逆,分享和保守彼此的秘密,正是情理。”
严厉张了张嘴,呐呐道:“既然他如此不俗,岂会被您捣鬼作弄?”
霄霜打个哈哈道:“你跟他能有所交集,起初许是天意,后来的确是道爷我有心作怪,趁他被晧睿仙师的化人之法扰乱了元气,神魂孱弱之际,封印了他的记忆。”
严厉更加迷茫不懂,“您为何要如此?”
霄霜叹气道:“想他亘古以来阅尽世事更迭、桑田变幻,却一向超然物外,断情绝欲如观蝼蚁,心若止水,不动不伤。道爷我早便看他不爽,也替他无趣,一直都没机会作弄他一下。直到你打乱了他命数的轨道,道爷我才能得偿所愿。”
“缘何儿媳竟能打乱他的命数?”
“虽说穹古瑶光是他以一段琼枝所制,与他元气相通,也不至任谁信手一拨便叫他神魂躁动,元气大泄,惊扰诸天。这是前所未有之事,道爷至今也没想通,许便是天意如此。
然不论是天意还是人为,终归他是落了个算计,必定不爽得很,难免要骄矜矫情一下。你若割舍不下,就耐心哄一哄他。”
听到这里严厉却是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定是某人想趁机摆脱吃软饭的名声,以及报复当年默守冰心之苦,就跟霄霜一唱一和地编故事演戏。固然他似有些深远的来历,却不该离谱到如此匪夷所思啊!
“好吧,儿媳再进去哄一哄他。”严厉哭笑不得地看向谷中。
白莲花正扛着几棵碗口粗的树从林中出来。树的枝桠已被统统去掉,他把树拖到藤树附近一片空地上,掉头又往林中去。
看架势,他是要搭建住所?
霄霜见状笑得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指点严厉道:“此时纠缠只会有反面效果。他也不会为使小性儿就不顾正事。你只需如此这般,我再给你敲敲边鼓,不愁搞不定他。”
霄霜出的是个损主意,严厉却甚为赞同,当即去办。
很快天下皆知,觉明府的驸马爷聚魂重生,却同凄惶一样失忆了。
与凄惶不同的是,白莲花与严厉的相处极为不快,只一天夫妻俩便闹腾得很,气得严厉一怒回了觉明府。
随即玄清山周遭的耳目探子皆消失无踪,改而窥探娑婆谷。
严厉的确回府,却是为取炎之灵。因霄霜百般叮嘱她,她本也不信白莲花真是娑罗,就没把古怪说给凤皇凤后,而是去无极宫的时候顺便套问几句。
“我公爹欲让迦昱那厮助他修复炎之灵,世叔以为可行否?”
“前番本座去玄清山时,已与霄霜真人商定此事。”
“世叔可是也疑惑,我公爹究竟如何帮我夫君聚得魂?”
“本座百思不解,奈何霄霜真人嘴巴太严,架子太大,本座虚心向他求教,他也不肯说。”
晧睿仙师甚无奈的样子。严厉不禁斗胆打趣他道:“哈哈!世叔可是服了他了?”
晧睿仙师笑叹:“祖师爷虽得道祖亲传一部道法,智透重玄,见地绝顶,霄霜真人却着实来历不凡,犹如道祖重生。论及高深莫测之能,本座还真比不过他。”
严厉在心里呸了一声,心说这老东西委实会扯,他不及人,竟把责任推到娑罗仙师那里?
严厉遂打个哈哈,“再高深的技艺若是代代相传,精髓之处必然渐渐有缺损。莫说是世叔,纵是娑罗仙师而今健在,定也不如我公爹见地深远。”
晧睿仙师闻听若有所思状,少顷才笑道:“本座年轻时听师尊说,祖师爷坐化之时曾对众弟子言道:‘我未生时谁是我,我生之后我是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自然之道,你等不必悲伤难过。或许经年累世之后,本座还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你等再见。’祖师爷的出身来历至今成迷,但他确然灵性奇绝,或许真有旁的化身,甚至同霄霜真人那样不在三界、跳出轮回,也未可知。”
严厉心下巨震。后来去瑶池的路上,她在路边失魂落魄地坐了良久。龙君闻报倒履相迎,领着她逛了一圈瑶池,最后领她去到那棵桃树下,命侍从们摆下酒席。
见严厉一味喝酒,少言寡语、闷闷不乐状,龙君拦住她道:“你心情不好,委实不宜多喝。”然后好言宽慰她一番,居然劝她要对白莲花耐心以对。
“也是,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严厉遂不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