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 第7部分

　　欧阳倩有点惊慌，走上前挡住了华瑶的去路，她举起双手，示意华瑶冷静下来。华瑶皱起眉头、松开拳头，伸手从口袋里口袋里掏出了她的对话簿，开始草草起笔。

　　“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那个疯子是谁？我在哪？”华瑶一写完这3个问题就把本子杵到欧阳倩鼻子底下，把她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你先别急，我们坐下谈，好吗？”

　　华瑶盯了欧阳倩一会儿，看到了一直隐藏在她脸上的憔悴，它被隐藏的那么好，一直没有让人发现，但却###的这么快，一瞬间塌陷。华瑶后退几步坐在床上，抱起双臂，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可手掌心却在往外冒汗。

　　欧阳倩从角落里搬过一把高背椅，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呼吸急促，开始在脑海里组织亏欠华瑶的答案。十几秒钟后，她做了个身呼吸，开始对华瑶解释。

　　“我必须向你坦白，我……我骗了你，我本来打算让你先在这里住上几天再告诉你的，可没想到……我的儿子他……他不仅仅是情绪上有问题，事实上他的情绪没有问题。可是……他……”欧阳倩支吾支吾半天，就是说不出口，好像在讲述一次亲身经历的大灾难。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吧。他……他患有精神分裂症，严重的、无可救药的精神分裂症。他经常身处于两个世界，两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有时候清醒，但基本上是疯疯癫癫的。他……他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她一口气吐出长长一串，然后再一次紧闭双眼，默不作声了，好象在等待华瑶的嘲笑。可她哪里知道，华瑶根本什么都没听懂。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欧阳倩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华瑶正疑惑的看着自己，和半分钟前没什么分别。

　　“你……我……”欧阳倩不知所措，她高举双手，想在空气里摸索出什么东西帮她让华瑶清醒，她搞不明白，华瑶为什么没有反应。

　　够了，受够了，真是浪费时间。华瑶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准备开门。

　　“你聋了吗？啊？”欧阳倩背对华瑶高声吼道。华瑶回过身面朝她的背影，一脸怒火，这句她听明白了。

　　“你没有听到吗？我的儿子，我欧阳倩的儿子，是个……是个……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欧阳倩“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面朝华瑶。她的眼睛通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哈！我她妈的生了个疯子！！”她把脸仰得高高的，带着狞笑大吼道。

　　这是华瑶都一次看到欧阳倩失控的样子，也是头一次听到她说脏话。她很好奇，但绝对和脏话无关。她感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把她领进来的雕塑般的冷面贵妇，更像是站在村口骂街的老娘们。这真是不可思议。她愣了片刻，转身走回床前又坐了下去，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前一分钟还想马上离开这里，现在却怎么也不想走了。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要把欧阳倩的解释听完，把她的故事听完。

　　欧阳倩见华瑶又坐了下来十分惊讶，她慢慢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睡衣裙脚，然后抬脸尴尬地笑了笑，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我不是经常这样的，你知道……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了。我……我憋得太久了。哈哈……哈哈……”她又干笑几声，在确保自己表达了足够的歉意后，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继续解释。

　　“我花了所有的精力保守这个秘密，你也许并不明白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但你一定能体会到我的难处……我把他藏起来，只把这件事告诉王妈一个外人，其余的佣人都不能上3楼，我也基本上每年都要换一次佣人。”她说完把头转向门口，盯着精致的雕花木门呆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了回来。令华瑶大吃一惊的是，欧阳倩突然握住了华瑶的右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攥得那么紧，却冰凉冰凉的。

　　“我想方设法找了许多保姆，许多特殊的保姆，但没有一个能够信得过，没有一个能保住这个秘密。我也在寻找一个更特殊点的，你知道，就是和你一样不能说话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她不断重复最后一句，重复了5遍。然后她别过脸抹了抹眼睛，又转回来面对华瑶，通红湿润的眼球闪烁着坚定和决绝，握住的右手攥得更紧了。

　　“请你……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知道你很害怕，可我拜托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哪怕只留下一个月……一个月也好，我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后悔了，你可以走，但在你走之前，你一定要帮帮我，我都要崩溃了，求你，求你……”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华瑶的手背和手腕上，有点痒。可如果舔上一口，可以肯定它是苦的，苦得让人心碎。

　　“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华瑶闭上眼睛，鼻孔一张一合，她没法开口，也不想在本子上写字，但她却有了一个答案。

　　她搓了搓眼睛，把头重重地点了点。

　　“哦……哦……”欧阳倩顿时整个人像溶化一般瘫软下来，她如释重负，脸上洋溢着欣慰与满足。

　　“对了，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儿子叫龙岚琦。”

　　可想而知，她们俩的路还长着呢。

　　
　　平心而论，华瑶还是很喜欢这所大宅子的。她能列举出100个住在这里的优点，却很难想出有什么缺点。当然，确实存在一个缺点。一个致命的缺点。

　　在宅子里四处穿梭，你会发现这里处处都充满了魔力，能把你深深吸引，让你打从心眼里为自己能在这个地方生活而感到荣幸和自豪，即便它不属于你，即便你处在这个领域食物链的最低层，你还是会爱上它，爱上这里的一切。

　　经过前一晚在王妈房间里的深谈，华瑶对欧阳倩的看法改变了。她开始认为这个起先和雕塑一般完美的女人终于像个普通人了，她统治着她的王国，这一大片疆土，却是宅子里最痛苦的一个人，她耗尽心力隐瞒儿子生病的事实，隐瞒自己有个儿子的事实，这可真是……伟大？虚伪？可悲？华瑶无法下定论，但她非常疑惑，欧阳倩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家族的声誉？她背地里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她的丈夫又如何对待她？他在支持她，帮助她隐瞒？还是憎恨她，后悔娶了这个无法给他生个健全儿子的女人？

　　华瑶真的很困惑，新生活来得太快了，她根本招架不住。她发觉自己开始同情欧阳倩了，同时她也决定利用这份同情，帮助自己早日找到白雯，毕竟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华瑶很快发现，自己把人想的太简单了。到了第二天，欧阳倩对华瑶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她从华瑶面前走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像她不正眼看其他佣人一样，又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华瑶的梦，那个痛苦的母亲只是梦里的人物。而王妈也镇定自若地指挥其余佣人干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她的额头有块淤青，虽然用头发掩盖住，但华瑶还是能从不同角度依稀分辨出来。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华瑶又一次在王妈的带领下来到了3楼，这一次把她带到了楼梯口附近的一个房间。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王妈背对华瑶说。

　　和其它房间比起来这间要小一些，没有摆设没有窗户，看样子要开着门睡觉了，不知道这样是为了让华瑶时刻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是要让外面时刻了解里面的情况。既便如此，这对华瑶来说已经足够了，至少有很多东西和其它房间没什么两样，比如木质桌椅和床头上的雕花、柔软到能让人陷下去的床垫、和用羽绒填充的棉被……华瑶用手指###着房间里的一切，心里实在不敢奢求更多了。

　　“咳咳……”王妈咳嗽了几声，让华瑶回过魂来，“我知道太太已经把岚琦少爷的事告诉你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你既然接下了这么个差事，就得把它给我办利索了。”王妈的表情十分严厉，让华瑶意识到自己确实面临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多说无益，你先跟我来。”她说完走出房间，华瑶跟了上去，顺手把门关了起来，她回头认清楚这间房的位置，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小屋了。

　　“楞着干什么？快点！”

　　跟着王妈拐了几个弯，来到了走廊尽头——龙岚琦的房间门口。王妈和上次来这里时一样沉默，她没有和华瑶交代什么，比起这个，眼前的麻烦似乎更棘手一些，但她似乎早就做好准备了，没怎么犹豫就房门打开了。

　　还是那股子刺鼻的霉味，弥漫于整个房间。房间里还是那么乱，堆了一地的垃圾。还是那个少年，华瑶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只不过这一他格外安静，低着头，整个身体埋在一张单人沙发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在他身旁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了一杯喝掉一半的果汁，华瑶相信那绝不是普通的果汁，不然龙岚琦此刻绝不会这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当然比不上他清醒的时候可怕。

　　王妈迈过满地的垃圾，走到龙岚琦面前，弯腰把他架住，她僵了一会儿，接着转过头来瞪了华瑶一眼，华瑶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走上前帮她架住龙岚琦，然后把他转移到了靠在墙根的双人床上。他一直都很配合，因为他别无选择，他抽了抽鼻子，转身面墙打起了呼噜，入睡的速度让人惊叹。

　　“你把这里……全都清理干净，千万……千万别下楼。”王妈面向华瑶命令道，喘得厉害。华瑶点了点头，眼睛瞄向身边正呼呼大睡的龙岚琦，生怕他会一跃而起把自己打晕。

　　“你不用担心，太太给他喂过安眠药了。”王妈看出了华瑶的顾虑，边说边给龙岚琦盖了上了毯子。

　　华瑶不明白，既然喂过安眠药，为什么还会发生上次的事故呢？记得曾经在乡下看邻居杀猪的时候都会事先给泔水里掺上一点麻药，这样猪才不会挣扎喊叫，那可从来没出过差错啊，怎么用在人身上就不好使了呢？

　　
　　华瑶开始干活了，对这种擦擦洗洗的活她还是很有自信的，她以前没少干过，无论是在老家还是聋哑人之家。她先把堆了一地的食品包装袋和瓜果皮核全都锄在一起，他不会用吸尘器，就找来扫帚和簸箕，把地面整理干净后她又用抹布把大大小小的橱窗桌椅擦了个遍……她干得十分麻利，转眼让整个房间焕然一新，虽不至于一尘不染，但也绝对达到了宅子里其它房间的标准。华瑶用手背抹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倍感自豪。毕竟只有富丽华贵的事物才能引起人们的成就感，以前在聋哑人之家干活可从没有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欧阳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连王妈都没跑来视察一下，华瑶这才想起自己连早饭都没吃过，反应说来就来，肚子“咕噜咕噜”的发出那种怪异的拖长音，好像在嘲笑主人的无能。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龙岚琦，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居然有点羡慕他。是啊，不愁吃不愁穿醒了玩累了睡，多快活啊，最重要的是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干过什么也没人在乎，没有人让他负责任。就像空气一样，它就时时刻刻围绕在你身边，你却听不见它、闻不着它、抓不住它，这也太自在了吧……华瑶想着想着就呆住了，直到肚子第二次提醒她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她才晃了晃脑袋关上门向楼梯口走去。

　　她噌嶒噌顺着楼梯往下走，伸手抚摸右侧扶手上的雕刻而过，上面雕刻着欧式风格的男人女人，十分逼真，华瑶甚至能想象他们的呼吸喷向自己的手掌心，更贴切一点说，他们是在叹息。

　　来到一楼大厅，华瑶发现佣人们全都不见了，随后便听到长廊里发出的嘈杂声，知道佣人们开饭的时间到了，紧接着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开饭时间也到了。她走进长廊，寻着味道进入厨房，被接下来的场面吓了一跳。大约有十几二十个佣人围坐一桌，极其壮观。不仅如此，厨房也大得十分离谱，似乎是把三间房合并了，这容量别说二十了，再加一倍也装得下。华瑶禁不住这大号厨房里弥漫的味道，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餐桌边角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旁边，期盼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她错了，原本有说有笑的大家纷纷转头注视着她这名新成员，把华瑶吓得够呛，他们大都带着好奇的眼神；三三两两地捂着嘴相互窃窃私语，不加掩饰地朝她指指点点，弄得她连动都不敢动，窘迫极了。随后她注意到王妈坐在桌子对面，歪头和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华瑶，像是在无声地警告她：别惹麻烦。

　　我只是坐了下来，没惹麻烦啊。

　　
　　开饭了。三个厨师整齐划一地把饭菜端了出来，靠近灶台的几个佣人赶紧上前帮忙，不一会就摆了满满一桌，鱼肉菜色香味俱全，叫得上叫不上认得出认不出应有尽有，只见各色蒸汽呈螺旋状缓缓上升，模糊了一张张露出饿极了表情的嘴脸。等菜全部上齐了，三个厨师也搬凳子坐了下来，这才真正地开饭了。

　　华瑶二话没说，拿起筷子就展开了攻势。席间觥筹交错，二十几双嘴共同一张一合，咀嚼吞咽，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没人顾得上礼节，动作要多粗鲁有多粗鲁，表情要多狰狞有多狰狞，毕竟身为佣人这就算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

　　
　　酒足饭饱，华瑶直打饱嗝，肚子都撑得圆了好几圈。没办法，谁让这里的饭菜这么香呢？她一辈子都没这么享受过，她闭上眼睛，幻想自己躺在床上，打上一整天的盹，真是快活啊，这样的生活到哪找去啊……她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自我陶醉，等她陶醉完了，睁开眼发现大部分的人也都和她之前一样在做白日梦呢，也许5分钟后他们同样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要马上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干活，但管他的呢，如果他们连幻想的权利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快！快！”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打破了原本美妙的氛围，只听见有人往厨房冲过来，嘴里高喊：“快！快！”大约三秒钟过后，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进来，华瑶认出他是个园丁，他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坐着的人们挥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妈第一个快速站起来问道。

　　“先……先生……先生回来了。”园丁边喘粗气边喊道。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防空警报被拉响了一样，佣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站了起来，厨房里顿时响彻高背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拖拉的噪音，王妈和几个年龄比较大的佣人反应最快，一溜烟就消失了，其余人也纷纷往门外冲去，生怕比别人慢一步，厨师们也迅速起身跟着往门外跑。华瑶真是纳闷，“先生”是谁？没时间多想，她也赶紧站了起来，最后一个冲向门厅。

　　一路跑到大厅，华瑶差一点滑倒。大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佣人，他们站得笔直、表情严肃，这阵仗够吓人的。没办法，华瑶朝右边那排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地站到边上，和其他人一同等待那个“先生”的到来。

　　先生进来了。

　　华瑶好奇地往十几米开外的门口望去，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