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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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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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第二节

  这天,丁老四家格外热闹,添了个大孙子,街坊邻居们都来做“三日”。每人手里提着个小布包,不是三斤挂面,就是二斤鸡蛋。东西不在多少,关键是图个喜庆,图个人多旺香。一家一际的则早早地过来帮忙。宰了两只大山羊,天井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面条浇羊肉——长长趟趟,取个吉祥。人们说着笑着吃着,满院子里欢声笑语,这一拨吃罢与主人互道了喜然后又是下一拨。一拨又一拨的,也不知打发了多少人。翠枝一直注意着前来道喜的人,可眼看日到中午也没见到她想见的那位。她心里骂丈夫,咔哧死的,弄了一腚屎到头来还是脱不了让我去擦。她拍打了拍打身上,两手理了理早已梳得溜溜光光的头发,乐恣恣地来到了马卫国家。

  我那一个妈的呀,在家吗?声音里充满的是亲切、是热情,更是满足中那份溢于言表的傲气。是啊,添了个大孙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你可要看清了这是什么年代,这是计划生育最关键的关键期,多少人绝了后啊。绝后是什么?那是在街坊邻居面前,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啦。人们说,八辈子没干好事的,为主的才叫你绝后。听听,这话,啊,这话多么噎人,本事再大,你能堵住众人的嘴?财白儿女你诸不得志气。现在,丁家有了个虎头虎脑的大孙子,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俺老丁家是有德行的,不管你都干了些什么,只这个大孙子就全了。什么是全了,就是硬气了,有了底气,这就是本钱,这就是一切,呵呵!心里乐了,脸上就开了花,毕竟是女人,那份傲慢劲儿,自然就带了出来,浑身那个得意哟,瞧吧,连走路都飘起来了。

  哟,啧啧,你谁啊,该不是走错了门吧?咋上俺家来了?翠枝的亲切声,飘进了连英的耳朵里却是刺耳的,不为别的,就为她心里的那口气。一句话就能解心头的气吗?不行,要行了,就不是官娘子了,还得往下说:啊,俺“瞎眼”了,俺“六亲不认”,你快走吧,别再带离得你也瞎眼,走吧走吧。连英坐在上首椅子上连腚都没挪,两眼瞟着手里的茶,轻轻地吹着品味,一只手甩着作拒绝状。她故意气翠枝,重复着那天丁老四骂丈夫的话,不让坐也不让茶,看你的脸面往哪里搁!

  都过去的事了,一个妈的哟。

  翠枝忍着,赔着笑脸还得说好听的。其实她心里也生了气,你是什么?你不就是仗着你男人吗,就你?傻儿吧叽的样?我卖了你,你都得给我点钱!生气归生气,但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呵呵,傻老婆,如今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一个绝户头,啊,一个真真正正的绝户头,今天,我家的大好日子,鬼才跟你计较。她乐了,是啊,什么是聪明?就是反应快,就你,还想叫我听话音?呵呵,你啊,别想。看我怎么捋划顺你吧:哎哟喂,一个妈的,咋还揪着?哟哟哟,还真生气了看看。那天马大哥骂得对,那个老咔哧死的喝了猪汁子,要不也不会满嘴里胡说。我要是知道你还怪着,早就过来给你陪不是了。要怎么着,就怎么呀,谁让咱比那一个妈的还亲呢。

  您没有不是?您是谁啊,还怎么着怎么着!您有钱,现在到处是有钱的王八做上席。

  哟哟,怪不得以前老丁家祖辈里穷呢,原来是不坐上首的缘故。现在有钱有啥不好的你说,还在乎王八乌龟的啊。翠枝硬充大度地说着。她看着坐在上首的这位,心里好笑,骂吧,你连你自个都骂,我还在乎什么?

  呵,你倒啥也不在乎。连英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

  唉,谁叫咱两家自打老辈就是生死之交呢,马大哥是干部,向来是以大局为重,公事公办,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俺家那个老东西也是个有口无心的货。男爷们的事,咱才不陪他们去生气,今日打了明日好。一个妈的,咱姊妹们还有啥说不过去的事?我知道你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一个甜枣吃不了的人哟。

  翠枝一个妈的长,一个妈的短,直叫得连英脸上阴转多云,多云终于转了晴。这会儿,阳光就不是从云彩里放出来了,而是万里无云了。

  唉,你既然来见我了,我再计较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似的。连你都这么说,这些个臭男人的事,咱就不管了。不管了。我就是个高帽子客。行了,我这回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啦。听说您今天做三日,说啥我也得看看你那头生大孙子去。

  哎哟,说这话就外气了,是您孙子,这不是给您添了孙子吗?我就是来请你过去看看欢喜欢喜的。

  几句话说得连英没了气,早把前几天两家男人吵架的事抛到了云外。连英挎了个大箢子,里面放上了二斤红糖,六斤鸡蛋,六尺棉布,六斤挂面,六斤小米。一个只有娘家婶子大妈才舍得送的大箢子。

  各人心里自有小九九,翠枝一是因为小儿子要死要活的非马六亭不娶,有几家姑娘托媒人来说亲,他是高低不就。再者她认为不管怎么说,马卫国好孬是个村干部,连个小队长还多少人巴结呢,别说管这些队长的官了。再说那个马六亭也确实长得水灵,关键是人品不错。就这么,她才不辞辛苦的一直巴结连英,顺着她的气儿说话。唉,可怜天下当妈的,哪儿像臭男人,一来脾气,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放一通。

  连英呢,她觉得翠枝像她手中的一块橡皮泥,怎么捏怎么是,好像自己捏上了瘾。隔上一会子不捏捏她,就浑身的不舒服。她才没把当初答应翠枝的事当成真呢。一口唾沫一个钉,那也得分啥事,有些事,你还就得吐了唾沫下脚踩,要是认了死理,吃亏的较准是自己。她一个人的时候也想着可笑,咋玩啥也上瘾呢?比喝茶还上瘾。

  丁思武自从那次斗牛后,丁老四再不许他跟四儿买牛。让他跟大儿子赶集卖羊肉。兄弟俩一早就到集上占好了摊位。先支起帐篷,一大早的集上的人还不多,兄弟俩买了火烧吃着,丁思秀的一个火烧两口就咽了下去,他噎的伸着脖子对思武说:你在这里看好摊子,我去卡章。

  卡啥章?

  卡检疫章。就是交钱。不交钱让那些穿制服的给逮住了,罚了钱还得再赔上些羊肉。弄不好还不准卖。

  他大哥说着把盛羊肉的驮篓一搬说,来,架上。兄弟俩重又把驮篓放到自行车上。

  你咋不早说,直接去不就得了,还卸下来,搬上搬下的多麻烦呀。丁思武拍打了拍打手,把咬在嘴里的火烧重又拿在手里说。

  凡是公家的人都牛的卡着表上班,还是秒表,你懂吗?人家下班同样卡着秒表下班。晚一秒人家也不办,早一秒人家也不理你。早去了,你就是给人家当孙子,人家都嫌你孙。咱不卸下来让它压着车?大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以后长点眼色,少耍贫嘴。

  丁思武看了看那些卖羊肉的都和大哥差不多做着同样的事,他不吭声了。当他慢腾腾地又吃了一个火烧时,大哥也回来了。他又跟大哥卸下驮篓来,把案板放在上面,从驮篓里拖出一块羊肉搁上。他大哥又从那个闪着油光的提包里拿出那个清真牌子——画着个大长汤瓶写着经字“都哇”的牌子,高高的挂在帐篷的前面。

  丁思武看着案板上的羊肉问:大哥,这就是卡的章?他指着那个红红的圆圆的图案说。

  就是。一个印伍毛钱。

  啊,一个伍毛。那你咋不少卡几个?还卡了这么多。

  你说了算?你要是个卡章的,咱一分不花就能卡一大堆。

  多了好,还是少了好,这有啥用?

  没啥用,这是交钱的标志。一会儿来检查的,看你哪个羊没卡就罚款。嘿嘿。

  你笑啥?

  你猜我卡了多少?

  这不都卡了,有深的有浅的。

  我只卡了一半,浅的是印上的。说着他把一块羊肉,啪,往红圆圈上一按,就又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红印。

  大哥,这么个弄法,让公家的人看出来咋办?

  兔子胆。看,他说着一指对面:那些卖“吊鳖食”的,都这么个玩儿法。

  他顺着大哥手指的方向一看,对面是卖“大肉”的,那些人都在印,铺在案板上一块肉,再放上一块,啪啪,连拍几下,再换另一块。

  大哥,你说干买卖的心眼咋都这么多呢?

  思武,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只有傻子才光长肥肉成个肉球球。在这个世上,啥东西都是相克相生。就说咱卖羊肉吧,有吃的他就有卖的,啥时候没吃的了,咱就不卖了。你说中国人这么多,能没吃的?这干公家事的也一个道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以为那些公家人真看不出来?谁傻,心里都明白,他吃的就是这个。

  他吃啥?人家看出来,还不罚咱款?

  罚款?罚了,他就吃不上不花钱的羊肉了。哎,不说了,来买卖了。哎,羊肉,大爷,你买羊肉?看看,这羊肉啊,要肥的有肥的,要瘦的有瘦的,鲜亮,干苏,来几斤,包管你吃了这回还想着下回。他大哥对着一个走过来的老头笑嘻嘻地说着,你要吃饺子就来肋扇,你要炒着吃就来后腿……

  镇上要举办“物资交流会”,集上到处贴满了告示。从下集开始,要开整整两集。日上头顶快要散集时,来了一些穿制服的公家人,两人一帮,抬着一桶石灰水,用个破笤帚大小不一的画着摊位。

  大哥,什么叫物资交流会?

  就是开大会,内容是物资交流。

  谁主持会议?

  镇长。

  你咋知道?

  你想呀,咱村只要开会,就是马伯伯主持。镇上开会哪能用村长?还不得镇长上?

  那咱卖羊肉的能来?

  当然。卖给那些开会的人吃呗。

  听说人家开会的都管饭,谁还花钱买?

  你不懂,卖给看热闹的。

  丁思武怀着一颗好奇心,终于盼来了物资交流会。

  丁老四多宰了几只羊,准备让几个儿子都带到会上去卖,还把做了一大包的牛肉干也带上,只是这玩艺扎煞着不出数,一大包却没有几斤重。他老婆说也要到会上去逛逛。家里只有两辆自行车,还得去借一辆。翠枝说到马卫国家里借借看。

  他有事没事的总是骑着车满村里转悠,车子闲着才怪。丁老四不耐烦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借东西也得分谁借。

  那好,一张纸画个鼻子——就你脸大,你去借吧。哼。

  翠枝就这样满有把握地来到了马卫国家。连英对她说,今天要不是给六儿送饭我也就不去了,孩子捎来信说这个星期要考试不回家,这不让你大哥带着我也顺便去看看那啥交流会。翠枝讨了个没趣,回家后,又叫思武去到张文家借。思武说什么也不去,丁思勇倒主动要去。看看,关键时候还是俺四儿懂事。显然母亲也被四儿子少有的热情打动了。一会儿丁思勇推来了。

  妈,一辆旧的,张凤骑着那辆好的一早就上她姑家去了,可能也要去镇上。

  行啊,破的就破的,将就着点吧。

  我试试,哟,看四哥借的好车子,除了玲铛不响,哪里都唏哩哗啦的。

  就是唏哩哗啦的你也借不来。妈,你看思武撇的个嘴。

  小鳖羔子,你俩再这么钉对钉,峁对峁的乱叮当,就等着我揭你腚吧。丁老四一边跟大儿装车,一边骂咧咧地瞪他俩。

  来到了集上,他们原来的摊位竟变成了军用大帐篷围着的一家百货公司。一问,说是羊肉摊子被挪了,他们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原来被划到了百货大楼的斜对面。他母亲说,你们只管忙你们的正事,我一个人去转转。等他们到检疫站卡好了章,要扎账篷时,丁思勇看了看,来到了一个羊肉摊前说:爷儿们闪开,我要扎账篷。

  嗨、嗨,你跟谁爷儿们,这能是你小辈叫的?再说你上哪里扎?没看见我早扎好了吗?

  谁听你上这里来讲破礼数?一提到“礼数”他更来气了,他就是被“礼数”给折腾得要炸了。咋扎的你给我咋撤!

  哎,你这是说话还是放屁?

  放屁,就是放屁。你敢怎么着?看这左邻右舍的,我的邻居,我的,知道吗?你夹在当中算老几?

  爷儿们,咱改天再闹,行不行?这是刚划的新摊位,也没写着你的名字。

  谁跟你闹?你个老舅子再不闪开,看挑了你。丁思勇瞪起了牛眼。

  丁思武认得,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头是个老街坊。俩孩子,儿子在外地念大学,闺女跟着他赶集。闺女站在摊子后面,手里正捧着一本画报,整个一书呆子似的看得出神,眼前的事好像与她无关。 

  丁思武见四哥一只大手拽着那脸都气白了的老头的衣领就要动手。

  四哥,一大早的,咱图个吉利,伸手两把血,算了吧。他知道四哥为他的婚事正跟家里人闹别扭,心里窝着一团火,现如今儿是逮住谁就照谁发。所以他忙上前来拽四哥的手,想把他俩拉开。大爷,咱和气生财,咱和气……

  旁边也过来几个卖羊肉的街坊:老哥,他还是个孩子,现在的孩子总是气盛,你就挪挪吧。老头心里虽然窝火,但看看丁思勇的凶样,这巴掌打在脸上是揭不下来的,要真动了手,这老脸往哪里搁?他冲着闺女骂道:大清早的,你个“离不离斯”丧门星,把书仍喽,卸啊。他一把就拽过帐篷的绳子……

  太阳从东方升起,晨光中的雾气便慢慢地散去,金子般的阳光撒在大地上,放眼望去,一切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人们的头发梢上、衣服上也是流光溢彩,各种各样的商品更是色泽鲜艳。秋收的喜悦荡漾在一张张脸上、一串串的笑声中。庄稼入了仓,小麦也种上了,大地一片辽阔,天空也显得高远了,再加上几朵白云的衬托,就更加富有诗情画意了。人们悠闲的满会上逛游,不管买不买东西,全当来凑个热闹,看个新鲜。虽然有阵阵的冷风吹过,但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真是个稀罕事,“交流会”,还是头一遭听到这个新名子,不去看看,心里比少吃一顿饭还空得慌。

  会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西边传来了阵阵欢呼声,细听那是玩杂技的;一会又从东边传来了铿镪的乐曲,那是卖录音机以及电器产品的。南面一曲未了,北面又起,只听得丁思武心里发痒。今天的买卖格外好,兄弟仨忙得谁也没敢离开摊位。等羊肉生的熟的卖了个差不离儿的时候,人也就明显得少了。人们大概是吃饭去了。听说那些卖小吃的都形成了一条街。

  大哥,趁这霎不忙,我去百货大楼买双鞋。丁思勇顺手从包里拿了五元钱就跑了。

  思武,你看着,老四不定又要耍什么坏招儿。嘿嘿。

  大哥,他说去买鞋。

  信他?你要真信他,以后可就有好戏看喽。

  大哥说完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小调。

  丁思勇来到了百货大楼,买了一双回力鞋。交钱时,他把攥着的钱给了营业员,营业员找给了他一块。他说,不对啊,少给两毛。

  少不了你的,给,说着营业员的手往玻璃柜台上啪一按说,两毛。

  哎,俺不买这些,错了。

  没错,这是一毛,这又是一毛。正好,一分也不短你的。她一指两块糖和一枝卡子又说:没零钱。

  这糖还能吃,可这卡子,我一个大小伙子咋用?

  给你妈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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