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大姐听你的,不想了,不想了。六儿呀,咱还是说说你跟丁思武的婚事吧。
哼,谁知道还有没有那一天,他都成花花公子了。
可不准你有这个心思。六儿啊,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明白。这女人的心思,只想占住一个家,管住自己的男人。男人的心思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男人,他想占尽整个世界。所以说啊,花花男人到处是,不花花的倒成稀罕物了。
你还是逆来顺受的老观念,白在大城市里待了这几年。人家当你见过世面新潮呢,才把心里话说给你,你倒好,还是老一套。
六亭!别不知好歹,在这种事上论什么新潮旧潮?屁话!学咱那个死牲子姑妈是吧?就算我同意你跟那个“底盖儿”好,先不说咱爸咱妈没脸见人了,光村里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节
第二节
马六亭一甩手从她大姐家跑出来,已经是挂灯时分了。整个村西灯火阑珊。由于风雪的飘打,家家门前的灯摇曳不定。马六亭在街头踯躅,她有些生大姐的气,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有很多理由,又好像没有理由。本来想跟她说说心里话,排遣一下内心的苦闷,不料想这下越发苦闷了。她不想回家,爸妈斋戒了一天,天黑下来,也该吃点东西了。真主让人们闭斋的目的,就是要人们学会自制,克制饮食,克制欲望,扫除心里的各种污秽和障碍,净化灵魂,让吃饱穿暖的人不忘那挨饿受冻的滋味,想着还有人在受冻、在挨饿,富裕了也别忘穷人,要抛洒钱财广施爱心。是呀,穆罕默德真是伟大,自身遭遇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还一路奉行真主的圣言,传经布道,教世人向真向善。不说别的,就凭那豁达的心胸,就值得后人敬仰。唉,我为什么一遇到点事儿,就什么也不顾呢?想一想,伟人之所以伟大,德及万世,名留千古,的确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作为常人百姓,伟人的胸襟岂能是想学就学得来的?
不知谁家的电视里传来了厮杀声。马六亭轻轻地叹了一声,也许这会儿妈妈又坐在电视前看她的古装剧呢,爸爸又该到村委遛哒去了。寒假一放,自己竟然闲得很不习惯了,平时忙得连饭都吃不到心里去,老是有种高三学生冲刺的感觉,有时候累得也曾发恨跑到个清闲的地方玩儿个够,可当真闲下来了,心里反而又慌慌的。
这几天一直没看见丁思武的影子,哼,不定又在玩什么花样呢。记得在他父亲还没无常前,我曾经明确地告诉过与他分手,可他不气也不急,倒是叫我好好地养身体,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会把心思都倾注到人民币上了吧?那电视剧里一幕幕的生死绝恋,咋就离我们这么远呢?是不是青梅竹马太熟悉了,才没有了一见倾心的激情?真是太熟悉了吗?可我,可我怎么越来越觉得看他就像是雾里看花?也许他变了,变得那么世俗,变得那么玲珑八面,简直像个变色龙。怎么回事呢?恨他的时候,就想离他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见他,可有时又特别喜欢他。尤其是那次看流星后……唉,亲事虽说是父母给定的,可也是自己同意的。为什么?为什么弄成了这样?想到这里,她心中又出现了张牧的影子——那个曾经深深爱着的,却又无缘相伴一生的人。
苦闷的思绪,随着雪花飘零的夜色涌向胸中,马六亭一时觉得好凄冷。人生的路刚刚开始,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近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犹如梦幻,让人理也理不清。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一丝清凉伴着寒意袭上心头。那“才下枝头,又上心头”的无奈充斥着……
她与张牧刚下列车,丁思武却已笑呵呵地从站台上走了过来。三年不见他已大变了模样,一身绿色的军装,挺拔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庞,尤其是帽徽上的那颗红五星,在阳光下闪着灼人的光。
太阳像是烧红的铁鏊子倒悬在人的头顶上,那上面无处躲藏的蚂蚁竟成了她,她觉得火从自己的眼里冒着,牙齿拼命地咬,尽管满嘴的血泡,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妈妈背着她跑着,她的脑子里是一副老膺抓住小鸡在空中飞的影像。眼好像被什么给粘住了,用尽了气力也睁不开。小鸟?不对,是野山鸡。她似乎是在追它,使出了浑身的气力,终于追上了,猛的一扑,二虎子却抢在了前头,抓住它的翅膀就向山下窜,她只抢到一根红黄相间的翎毛,她追上二虎子,要夺回他手中那只漂亮的扑楞着的野山鸡。二虎子头一低,她的手上便流出了血,鲜红的血从虎口处两个黑洞里往外涌。大姐背起背包说要去串联,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当大姐回来时,她的虎口处早已不痛了。她跟张牧还有丁思武又去了南山的松柏林,可再也没了鸟的影儿。今天她已没了玩儿的劲头,张牧叫她去学校,爬上后窗看那些大孩子读书,她也没力气了。一个浑身来苏水味的人,用指头为自己抬起那沉重的眼皮,之后,又往她嘴里塞进了一粒小丸。她终于睁开了眼,看到一位身穿绿色军装的人,正慈祥地看着她,头上的红五星一闪一闪的。妈妈正千恩万谢地感谢着,嘴里不停地“直感主”。她明白了,她正躺在妈妈的怀里。清真寺的北大厅,已成为野营训练的解放军的临时卫生室。
晚上再吃上一粒就好了。妈妈有点不踏实,疑惑地攥着小纸包里的惟一一粒小小的药丸。红五星说,放心吧,吃了就没事了,这药专治破伤风。
一颗红五星,一身绿军装,这一神圣的形象永远地烙进了她幼小的心里。
呀,丁思武,真的是你吗?
是啊,可等到你了!六亭,你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哎呀,天上掉下来似的,你不是上前线了吗?突然的相遇,让马六亭既兴奋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说你今天高考结束,我就急忙来接你了。啊,三年了,三年不见了。这时,他才发现站在六亭身边的张牧。张牧?喂,你咋不说话,窜成个大个子就跟我生分了?
啊?那什么,看着你这身军装,我,我真的不敢认了。
是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马六亭看了一眼张牧,明白他还没从列车上的状态中走出来,便转过话题与丁思武搭讪。
战争结束了,我们军调了回来。哈哈,我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接你。
真羡慕你。我要是个男的,马六亭看了一眼张牧说,也要当兵上战场。她真想把所有的不悦扔到列车上,不留一点伤心的痕迹。
让人羡慕的是你。我可早就听说你是学校里的尖子生,等上了大学,眼睛可别朝天看哟。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学天文的,就是朝天看也看不懂呀。
哈哈……
仨人并排着往外走,走出候车室,阵阵的热浪伴随着小商小贩嘶哑的叫卖声迎面扑来,仿佛附近硫磺窑里冒出来的浓烟,让人无处躲藏。
哎,来只冰糕还是汽水?丁思武问。
算了,都不想喝。
马六亭说着看了看张牧,张牧表情淡淡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是笑声朗朗的丁思武,言谈笑语是那么自信、开朗。她感叹环境的魔力,是战争的洗礼,造就了一个暂新的丁思武。一边是脸色苍白,唯唯喏喏,魂不守舍的张牧。走不多远,他们来到一辆崭新的桑塔那轿车旁。
请上车吧。丁思武麻利地打开了车门。
哟,把你们家的骄子也开来了,还是自己开。马六亭说,到底是有钱啊。
那就请赏光吧。
你——啊,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张牧想对马六亭说点什么,他看了一眼丁思武,又把你改成了你们。
张牧,你好像不太舒服。丁思武左手拉了拉军帽,右手上的钥匙变成了陀螺,旋的张牧有点眼晕。
丁思武,他刚刚病了一场,是不大好受。张牧,这么热的天,别待了,小心再中暑,咱们还是一块走吧。
你们走吧。
哎呀,你什么事?马六亭不明白了?
我、我刚想起来,我爸爸叫我捎本养鸡方面的书,我到那边的书店看看。张牧躲闪开马六亭的目光,望着远处说。
我陪你去。
虽然声音不大,但马六亭的这话让丁思武听来着实吃惊不小,差不多赛过了枪声炮声。
六亭!啊,啊,是这样,上车咱们一块去吧。丁思武急忙说。
都不用了。我——走了。
说完,张牧头也不回地走了。马六亭心中一阵怅然,她明白张牧躲避什么了。
从第一眼看到丁思武,张牧就觉得他和马六亭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人家丁思武转着弯的走红,没考上高中,当兵却成了战斗英雄。全镇参战的指战员中,有七人成了烈士,而西大街的三个人,却个个立了大功。高考动员会上,校长还曾慷慨激昂地对同学们说,要向战斗英雄学习,把握分分秒秒,向党和国家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他是榜样!丁思武竟是我的榜样,并且他还是校长要求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如果这些同学不包括马六亭,就是全世界的同学都学他丁思武,我张牧都不在乎。他在我参加高考前,就成了我的榜样,而且偏偏又是马六亭的榜样。
天啊,我为什么这么背运,为什么要吃那牛肉干?这两天他怎么琢磨也是那牛肉干惹的祸,可又想不通,六亭怎么会害我呢?可是,如果不是我吃下去,倒霉的岂不是她吗?是不是上天有意让我为她承担点什么?这样的话,我也就心甘情愿了,只要她心里有我。
热辣辣的天,烤得他头大脑晃,望着大街上的人,全是些陌生的面容,一时他竟觉得好孤单。我,我也太冤了,我为什么这么傻?我,我到底为了什么?突然,他觉得累极了,身心疲惫,一步也不想走了。
这小子……丁思武看着张牧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嘿嘿地笑了。
也许是我害的。马六亭有点内疚地说。
你说什么?丁思武不解地问。看着她的脸色似乎不对劲,眼睛里好像多了一丝忧虑。
三天的考试他病了二天,二天的四门功课,有两门他只考了半场就被送进了医院。
这能怨得了别人?什么病不病的,也许是心理素质不过硬。这叫晕场,我告诉你,晕场!这么跟你说吧,就像刚上战场看见流血就晕就吐一样。一仗下来,看见阵亡的战友,连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血不血的?
可是,他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马六亭像是自言自语了,她并没有在意丁思武对张牧的评论。她喃喃着:他再没有第二次了,没有了。
哈哈,我看他张牧可是自己当逃兵。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次咱俩差点被淹死的事?张牧不也是吓跑了吗?这小子关键时候总是开溜。哈哈……
不,马六亭突然提高了嗓门,如果不是他,你我早就死了。
丁思武这时才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在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对、对。六儿,咱俩难得有机会聚到一起,这样吧,我带你去公园转转。
天太热了,还是回家吧,我爸妈该惦记了。
车子驶出了车站,丁思武像个老司机似的,开得既快又稳,车内空调的温度正适宜。他边开车边看了一眼身旁娇美的马六亭,心情非常惬意。
我已经跟大妈说过了,用不着担心。你说得不错,天是太热了,咱们就不要下去了。
马六亭还是头一次坐这么漂亮的小轿车。车内与外边简直就是两个季节,被烤得木胀胀的大脑一下子清爽了许多。
你在家待多久?
待不几天,不过上级已批准我转业,可能要回咱们镇上工作。唉……
叹什么气啊,够幸运的,打了那么久的仗,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还有了工作,该知足了。还有啊,你现在可是大英雄,是人们学习的榜样了。
哈哈,我这人不经夸的。尤其是你夸,我就飞起来了。不过,说真的,我倒觉得可惜。
什么可惜?
可惜你又要走了。
笑话,我能上哪儿?
赶明儿来了录取通知书,难道你能为了我不去上大学?
马六亭羞红了脸。去你的,没正经,我还以为你学好了呢。
六儿,我是认真的,不变的是一颗日日夜夜思念的心,我真想跟你一同唱那首《十五的月亮》说着他的右手从方向盘上转到了她手上,马六亭本能地抽了出来。猛然间两人都感到了尴尬……还是丁思武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他深有感触地说,我并不想当什么英雄,战争太残酷了,有一次战斗中,我们连就活过来我们两个伤员,活蹦乱跳的一连人,转眼间就无声无息了,尤其是我们连长……死得太惨了,他们才是真正的……
一提到战争,马六亭就被他的话感动了。她又想起三年前那次在麦地里两个人的不欢而散……现在是今非昔比了,他是英雄,是令人祟敬的战斗英雄。她不想刚见面再去重复三年前的不愉快,她更不想让自己再次沉浸到刚刚在列车上与张牧的那一幕。
嗬,终归是受过战争洗礼的人呀。一见面就给人家上了一堂政治课:为了不再有战争,我们要努力拼搏,国家强大了,才能不受侵略。我还是替你说了吧。嘿嘿。
六儿,他两眼直直地看着她说:你真的长大了。说话像女排的“铁郎头”。你不知道,在战场上我还真是害怕。
你怕什么?她好奇地问。
怕再也见不到你,怕张牧把你抢走。
天上仍然飘着雪花。村外国道上的一辆辆汽车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灯光像一把把利箭,将静谧的夜空分割得不成样子。路两旁的饭店鳞茨栉比,门前的彩灯向来来往往的车辆抛着媚眼。坐在门口两旁的妖冶女子像一尊尊石狮子,瞪着乌眉皂眼,张着血盆大口,伺机扑捉过往的行人或者是车上的司机。树木在这雪夜里还是那么雄壮孤傲,寒风吹过,不时有积雪落下,发出啪啪嗒嗒的响声。
马六亭鼻子有点酸,心里也有点恨了。她想碰碰运气,看他是不是在矿上。直冷的浑身像是泼了凉水,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前面是一家饭店,再向西一拐就是他家的矿了。平时也很少来,自从订了亲,见了他就更感到别扭。平时讲课时灵牙利齿,跟他说起话来就变成了笨嘴拙舌,并且心里还老像揣着个小兔子似的砰砰乱跳,想跑开,两条腿却又不听她使唤,傻妞似的,任凭他讲,任凭他说,即使把白的说成黑的,她也不想与他争辩。从前可不是这样。她,丁思武,张牧兄妹再加上二虎子,整天漫山遍野的疯,爬山、摘野果子、掏鸟窝、追野鸡……那时候,她简直就是个野小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了,变得郁郁寡欢,变得心事重重,变得身心交瘁,变得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这是一家装修别致的饭店,每次经过饭店,她都要快走几步。她不愿看到那些醉生梦死的男人,更不愿看到举止*的服务小姐。尽管疾步快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映入了她的眼帘,他!怎么是他?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半挽半搀着他向楼上走。这怎么可能?
她一下僵在了那里,心也似乎停止了跳动。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的雪花打在了脸上,她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许多。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不就是为了找他?对,找他。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跨进了门槛。
一楼满是喝酒行令的嘈杂声,她顾不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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