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后她是不是又用了生命魔法了?”
我抱着安达体向身后的伤兵狂吼道,我很愤怒,甚至有些失去了控制力,我大声吼叫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
没有人回答我,所有的伤员都低下了头,他们都害怕我如刀的目光。
“下午为了救一个快死的重伤员……”
希拉小声地说道。
“你……”
我正想怒斥希拉两句,问她为什么不阻止安达,却发现希拉的面色也比中午时要差了许多。
“你也用了生命魔法?”
我一把抓住了希拉的手,目光扫过其它的治疗法师,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过度使用魔法的痕迹。
“这个该死的战争!”
我又气又怒,真想拔剑砍人,却发现不知该找谁才好,唯有发泄似地一拳击在身边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奥维马斯走到我跟前,一手指着我怀里的安达,大声地对所有的伤兵说道,“堂堂的七尺男儿汉,竟要靠女人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救你们,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他停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在场所有的伤兵一眼,跺了跺脚,大声地骂了一句,“懦夫!”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气呼呼地离去。
“对我用赤血术吧!”
“不能让路易斯小姐再为我们牺牲了。”
“来吧!”
四周响起了伤员们主动要求施用赤血术的呼声。
第六章 别了;叔叔
“啊──”“痛啊──”离伤兵营地不远处的另外一片树林里,被施用赤血术的伤兵的惨叫不断地传来,赤血术是用痛苦激发出人体的潜力,同时消耗受术者未来生命的魔法。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让伤者云集的树林有如人间炼狱般凄惨。
如果不用赤血术就要被抛弃,被抛弃的代价就意味着等死──战争中的战俘最幸运的结局就是沦为奴隶,而战俘中伤员的下场最惨。
“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为敌人的伤兵疗伤”那只是学校课本里为了美化本国军队宣传用的。无论是哪一方,对于浪费口粮的敌方战俘,最常用的优待方式就是当场格杀。
因而除去那些断去手脚铁定要被抛弃的人以外,几乎所有的伤员都接受了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很多人恢复了“健康”但也有不少人因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消耗而当场毙命。
“等安达醒来,她要是知道了这种情况,一定会伤心地痛哭吧。”
我坐在一块背阴的草地上,安达静静地躺在我的怀中,望着随着她呼吸起伏的胸脯,我又难过又担心。如果刚才安达没有突然晕倒的话,赤血术这个命令绝对无法实行的。
“对不起。”
希拉向我道歉道,“其实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鲁亚基公爵也不会……”
“这不关你的事,傻姑娘。”
我伸过另一只手把希拉也搂到怀里,“要怪就怪这场该死的战争吧!皇帝一个人就决定了我们所有人的不幸。”
我边说边亲吻着希拉的脸蛋安慰她。
“姐姐她怎么样了?不会有事吧。”
希拉关切地问道。
“还好,她只是疲劳过度,但如果再象现在这样运用生命魔法的话,那就我就不敢说了。”
我不禁暗暗痛骂发明生命魔法的魔法师。安达的情况属于过度使用魔法,身体极度疲劳,对于这种情况唯一治疗的方法就是好好地静养。
但现在是军队最艰苦的时期,马上就要进行大范围的战略转移了,想想都让人头痛。我能做的事也就是在安达身上施一个安魂魔法准备让她好好地睡上一整天。
“朵拉和梅儿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们?”
“她们是魔法剑士,回复魔法并不擅长。朵拉看到大家都在医治伤员自己却无法插手,感到过意不去,所以她主动地要求到前线去,结果梅儿也跟着去了。”
希拉说道,“这两个笨女人!”
我急得差点跳起来,这两个女孩根本没有半点战斗经验,过去我和比利亚叔叔都很照顾她们,从没让她们打过仗,这样子上战场只是送死。
就在这时,胡安一路小跑地来到我们跟前,“大人,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他畏畏缩缩地对我说道。
我看了胡安一眼,我在这儿已呆了很久了,许多该做的事情因为安达都忘了做。我知道现在应当做什么,可是安达的情况实在是让我劳心牵怀。
“我会好好照看安达姐姐的。”
希拉看出了我的犹豫,对我说道。
“你还说呢,你不也用了生命魔法。”
我爱怜地摸着希拉束成一团随便用一根红线绑在脑后的秀发,过去住在那个小山村的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希拉梳头了,战争让我们平静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
“答应我,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我说着在希拉的嘴上轻轻地吻了一记,又看了安达一眼,这才将安达交给希拉照顾。
“大人……”
胡安那还带着童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催促我快点离去。
“你放心地去吧,达秀。”
希拉接过安达对我说道,“别耽误了正事。”
我朝希拉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安达,站起身来随胡安离去。
在树林的边缘处我遇上了奥维马斯,他早已在那儿恭候多时了。
“你先走,胡安,我们有话要说。”
胡安识趣地离开了,只余下我们两人面对面。
“谢谢你!”
“不必了,反正人家都叫我壁虎!我的名声很臭,也不在乎更臭。”
“不过你为她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我知道。”
“但是你因为她而狠不下心其实反会害了她。我们现在的情况绝容不下半点感情用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的那两个女孩我已做好安排了,我把她们编入保卫魔法师的护卫队中,你暂时可以放心,至于安达我也会特别照顾的,尽量让她得到最好的照料,你就专心地处理突围的事吧。”
“谢谢!”
我很感激奥维马斯,这个人做事真的很细心。
“现在部队的粮草还够吃几天?”
“如果只是黑龙骑士团,够我们吃上七天,但要是加上其他部队的嘴,只够三天!”
“还不算少嘛,我还以为什么都丢光了。”
“还算运气,你走了之后比利亚将军就命下面的人把重要的物资全都打了包,大溃逃的时候及时带出一部分,总算没有一贫如洗!”
“我已命令下面的人把所有可吃的东西全都做成干粮了,这三天会是我们最艰苦的日子,时间宝贵。不过三天后我们就要面临断粮的难题。”
“补给问题,我们可以以战养战,命令先头的骑兵四处抢掠村庄,就地解决口粮问题,再往南走就是魔族的人口密集区了,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突围的事呢?”
“突围的事好办,我想由你来负责指挥调动全军,为了全局,你可以砍掉任何一条尾巴,牺牲多少人都没有关系。”
“又要我做壁虎?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
“残忍总比被败家子败掉几万条人命好!我和你一样,只注重结果,不在乎手段。”
“啊!”
听到我这么说,奥维马斯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谢谢!”
他感动地对我说道。
命运很有意思,有时候一句话、一件小事,就会改变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命运。就因为我说的“我和你一样”这句话,从此以后,我成为奥维马斯最好的知交。
“再说我毕竟是新手,很多东西都考虑不周全,而你不一样,这方面你比我强得多。至于如何突围,我想虎特应当已经想好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
我并没有注意奥维马斯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倒挺会偷懒的。”
他笑着回答我。
“父亲说过,一个好的将军不一定需要有很好的军事才华,但一定要会用人。你和虎特,罗兰德的能力都比我强,不用你们用谁?”
我用一句土得不能再土的话回复他。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啊?”
奥维马斯促狭地说道。
在去会场的路上,我们俩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交谈。这次接触让我对这只壁虎有了全新的认识,亦是我们日后相互信任的伙伴关系的开始。其实奥维马斯才是比利亚叔叔所说的那种理智型的人物,他做事心细如发,什么细节都能考虑到,而且最令人敬畏的是不受个人情感所左右,处事的手段冷静得近乎冷酷。
第二次的军事会议只开了一小会儿就结束了。虎特一到场,就拿出了详细而完整的突围计划。按他的要求,我们的部队决定排成菱形的阵式突围。重新整编后的近一万二千骑的骑兵排在菱形阵式前半截,以三角攻击阵形发动攻击;娜依秀的部队作为菱形的左翼,第八军团为右翼,罗尔的部队担任断后的任务。罗兰德的部队作为机动兵力,与三个军系所有的魔法师一起集中在这个菱形的中间位置,这样可以随时对其它军团提供支持。
我把指挥全军的重任委托给了奥维马斯,自己则与波尔多一起加入虎特的骑兵团中。现在部队士气低落,我们只有用身先士卒的方法才能提升士兵的士气。
分配完所有人的任务之后,大家分头办事去了,比利亚叔叔又一次赶走了树林里所有的人,把奥维马斯和我留了下来。
“我们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我问叔叔道。
“你们都做得很好,非常的好。”
比利亚叔叔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
“不过……”
比利亚叔叔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在奥维马斯和佩斯叔叔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他用一种令人担忧的口气说道:“有一件事我还要达克去做,奥维马斯,还有老虎,你们俩给我做个见证。”
“什么事?”
我感觉有些不妙,叔叔的语气就是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你们都疏忽了一件事,现在三个军团的士气都太低落了,这个样子的军队是没法打仗的。”
比利亚叔叔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会用我龙战士的身份鼓舞起他们的士气的。”
我拍着胸脯说道。
“光靠这个还不够!”
比利亚叔叔微笑着答道,他笑得很安详。
“那我该怎么做?”
比利亚叔叔又笑了笑,他把头一扭,转向北方,那是家乡的方向。
“我有个女儿,她叫雅格丽,二十三岁了,前年她的丈夫刚战死在东方的所罗门要塞下。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叫亚莱,今年十三岁。”
“叔叔!我们一起突围吧!”
就算是傻瓜也能听得出叔叔的意思,我紧紧握住比利亚叔叔的手喊道。
“请你帮我照顾好她们!这是我给我女儿和儿子的信。”
比利亚叔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我。
“叔叔!”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别打断,听我说!”
比利亚叔叔用他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抓住我的左臂把我拉到他的跟前。
“看着我的眼睛!基斯的儿子,不对,应是秀耐达将军才是!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就是……”
比利亚叔叔把眼神定格在我的眼睛上,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拖长语气吐出了下面的话。
“杀──了──我!”
“什么?”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杀──了──我!”
这一次我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
“哀兵必胜!你需要的是一支哀兵!秀耐达将军!”
他特意把将军这两字加重了语气。
“我死了之后,把我的尸体在全体士兵面前火化!这样你就会得到一支无敌的哀兵!”
叔叔抓着我的衣领说道。
“我做不到!”
我摇着头说道,“做不到也要做!”
“不!”
我膝盖一软,跪在了叔叔的面前,拼命着摇着头。我哭了,母亲死后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哭。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比利亚叔叔一直很照顾我,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啪!比利亚叔叔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脸颊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指印。
“忘了我教给你的无情之道了吗?无情之道,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也要无情!我受了不治之伤,你连对我这个快要死的人都狠不下心来下杀手,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无情?咳,咳……”
一时气急,比利亚叔叔剧烈地咳嗽着,象哮喘病人般喘着气。受了重伤的人是经不起情绪激烈的波动的,我急忙把手按在叔叔的背上输入龙气为他疗伤,然而比利亚叔叔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地把我的手甩开。
“你的力量应用在突围上,而不是浪费在我这个没用的废人身上!”
他厉声说道。
“为什么要我这么做?为什么是我?”
我哭着喊道。
“因为你还不够成熟!所以比利亚将军才要你亲自动手。”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佩斯叔叔终于开了口。
“成长需要经历磨难和痛苦的锻炼,他想用自己的死让你快点成熟。”
佩斯叔叔说道,对于比利亚叔叔的举动,他显得非常的平静。
“我不希望你将来付出更大的代价后才成熟,才学会无情。来!达克!就用我的死作为你成熟的祭品吧!杀了我,秀耐达将军!”
比利亚叔叔单手托起跪在地上的我的下巴,让我的脸能够直接面对着他的脸。
“杀了我!秀耐达将军!我不想再重复!”
叔叔的鼻尖几乎和我的鼻尖贴在了一起,平静的目光象标枪一样地扎入了我眼中,深深地插入我的灵魂深处,我的灵魂和他的灵魂在那一刻被目光联系在了一起。我的眼神被锁住了,我无法移动我的眼珠。
我象被催眠似的,缓缓站起身来,藏有逆鳞的左手,慢慢地举过了叔叔的头顶。手臂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叔叔的眼睛轻轻地合上。
周围象死一般的寂静,我的眼前茫然失去了所有的景象,只听见我和叔叔两人粗重的呼吸声还在空气回荡着。
只要一击,我就会把叔叔送进另一个世界。
力量已凝聚到极点,手心的汗水蒸腾起发光的雾气。我把头扭向一边,不敢再看叔叔一眼,泪水毫无控制地从我的眼角滴进脚下的尘土。
我还是不能……
我尽力阻止自己想起几个月来和叔叔一起生活战斗的片断,但是这一切冲破了所有的障碍,不停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地,我的手开始不知不觉地下垂。
“快点!”
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刺进了我的神经,我感到有人用重锤砸进我的心口,我好像听到心上的一道锁链也应声而断。
“啊!──”我紧闭着双目,在自己的狂啸声中,左掌像是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印在叔叔干瘪的胸膛上。
“你──终于──长大了!”
叔叔倒下前,我听到了叔叔与我诀别时最后的话。然后,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泪水竟然不再流动?我出手前发出的那一声狂啸使得四下的密林里一片寂静,就像我现在的心一样。
过了许久,我睁开眼,我还在树林里,前面是断了条腿的佩斯叔叔,身后站着一只壁虎,面前躺着的人是我的叔叔,他的胸口上有一个明显的掌印,那是我的掌印。
叔叔已经死了,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安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