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过瘾，嘴里哼小调。随处可闻的西凉小调，用少女甜美的嗓音哼出来，竟也变成另一种仙乐，动听醉人。
他斜倚门扉，不知不觉露出一抹微笑，她又有了唱歌的心情？真好。
池子里的衣服一一踩扁，红夜也不伸手，只用脚趾头拎起一件，铺上池边搓板，脚趾拨弄，一点点铺开，随后整个人站上去，用脚后跟搓捻衣服，格格楞楞，顺着搓板落回水中，往复循环，一半是洗，一半倒更像在玩。
红夜正玩得尽兴，偶一抬眼，才看到站在门口‘观众’。
“咦？你来了？”
抬眼招呼时，她随即察觉一股特殊的味道：“嗯？可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闻言失笑，好灵啊，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鼻子。
殷沧海笑着，就从背后拿出宝贝：两条鲜活大青鲤，还有满满一篓子活蹦乱跳的西凉河白虾。红夜一双眼睛立刻放光，也顾不得穿鞋，跳出洗衣池，光着脚丫就跑过来。好新鲜的虾子哦。二话不说，她抓起一只就要往嘴里送。他这才吓到，连忙伸手拉住：“喂喂喂，生的，不能现在吃。”
“没关系，生鲜最香啊。”
红夜根本不在乎，他只能连声劝：“玉儿听话，不能吃生的，当心闹肚子。”
正说时，顾大娘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笑迎：“殷相公来了，快屋里坐。”
看到他带来的鲜活鱼虾，顾大娘惊讶感叹：“哎哟，这么新鲜，市面上都难得一见呢，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殷相公来就来，何必这么破费？”
他微微一笑：“玉儿最爱吃水产。”
顾大娘一愣，是么？转头便嗔怪起自家丫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问你多少次了喜欢吃啥，怎么从来都不提这个茬呢？”
红夜咬着嘴唇，笑得腼腆，阿爹阿妈都是粗茶淡饭过惯了的，她怎好提这个？
顾大娘接过鱼虾连连道谢，忙不迭的带进厨房去收拾：“你们等着，收拾出来说话就得，殷相公别走，留下一块儿吃饭啊。”
“沧海，难为你还想着这个。快进屋坐吧，我给你倒茶。”
他苦笑摇头，把她摁上台阶：“玉儿，你先坐下。自己低头看看，这么进屋当心挨骂。”
红夜低头看，哦，忘了这个茬，自己还光着脚丫呢，满院子乱跑都沾了两脚泥巴。
吐吐舌头，老实坐上台阶，他已从水缸舀来清水：“抬脚。”
冲干净一只，再换另一只，他冲洗得非常仔细，不允许一丁点泥垢在粉白莲足上停留。
“沧海，我自己来吧。”
红夜有些过意不去，他却说：“别动。”
汩汩水流中，少女雪白的脚丫如同浸润水中的羊脂白玉，波光折射，更显细腻动人。她的脚……真美。说来也怪，穿的是民家布履，干的是洗衣粗活，却丝毫不见磨出老茧粗糙的痕迹，即使以鉴赏家自居、最挑剔的家伙，只怕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不知不觉沉浸在这样的时刻，直到耳边传来呼唤：“沧海，可以了，没有泥巴了。”
他堪堪回神，收敛心情，随手拿下院子里晾晒的布巾，递过去给她擦干，又捡过洗衣池边的鞋子：“穿上吧，以后不能这样乱跑。”
所有一切，顾大娘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得真切，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笑开花，手底下收拾鱼虾也更有劲头，仔细又仔细——爱心牌的哦，好东西容不得半点糟蹋。
*******
自此后养成习惯，三不五时就会有新鲜鱼虾送上门，顾大娘过意不去，他只说是自己钓的，不用花钱。来得频繁了，结果这一天，就撞上顾家定期上演的战争。
“臭皮皮，你给我站住！”
臭小子满院子上蹿下跳，红夜加上顾大娘，围追堵截偏偏就是逮不住他。
“哎哟，皮皮，别跑了，你想累死阿妈呀？”
顾大娘满头大汗都快喘不上气，皮皮却叫得更大声：“什么和什么？明明是你们和老子过不去，我就是不……”
臭小子正叫得欢，冷不丁一下被人擒住后脖颈，他他他……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高人出手，逮个正着没商量，殷沧海皱着眉头审问：“臭小子，干什么呢？”
皮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妈的，有你什么事？放手！让你放手听到没有！”
没听到，怎样？落在他手里还想跑？殷沧海一脸风凉，随便怎样挣扎，有本事就全都使出来吧。
谢天谢地，得救了！红夜松一口气，顾大娘擦一把满头大汗也直念阿弥陀佛。老天爷，想给这孩子洗个澡，简直比走趟昆仑都累人。说实在的，她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怕洗澡的孩子。
怕洗澡？
殷沧海乐了，管你是不是辟邪，原来也是有罩门的呀。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皮皮百般挣蹦偏偏就是挣不开钳制，眼看被拘押进屋，直奔一早备好的大木桶，最怕水的家伙快疯了。
“放开我！让你放手听见没有？呀——！老子就是不洗……”
红夜气哼哼敲脑壳：“吵死了，以为谁喜欢管你呀？全家都睡在一条炕上，你不嫌臭别人还受不了哩。”
一边说着，三下五除二已经把不着调的‘哥’剥了个精光。
“不想活了？全都敢看光老子！”
皮皮一张脸涨得通红，来不及遮羞，‘扑通’一声，已被身后黑手毫不客气摁进水桶。来到西凉，殷沧海大概就数今天最开心。呵，怕水？就凭这个还敢说是兄妹？
皮皮快气晕了：“他妈的，你娘生几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老子又不是龙，凭啥应该喜欢水？放开！让你放手没听到？耳朵聋啦？！”
殷沧海坐定心情看好戏，放手没问题，但是臭小子若想从水里逃出来开溜，那是万万没可能的。对少女风凉笑言：“别着急，要准备什么慢慢准备就是，我保证这小子跑不了。”
有他在，母女俩安心去拿换洗衣服、皂角毛巾，实在松了一份心。
皮皮千方百计想钻出来，大眼瞪小眼恨不得活吃了他：“你你你……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咕噜噜……”
一句威胁没说完，就被他毫不客气摁下去，喝一肚子洗澡水。
“献殷勤也没有这样的吧……咕噜噜……”又喝一壶。
“信不信老子给你拆台……咕噜噜……”
“欺负大舅哥，天打雷劈……咕噜噜……”
臭小子，不干不净就数一张嘴巴最欠抽，殷沧海咬着后槽牙，新仇旧恨一起算，这回算是过足了瘾。于是，没口德的家伙惨遭报应，不仅洗了有生以来时间最长的一个澡，还掺合着身上搓下来的臭泥，足足喝了个水饱。等皮皮终于能逃离洗澡桶时，已经被折腾得连叫骂的力气都没了，而他分明意犹未尽，离去时还不忘笑呵呵‘预约’，以后再洗澡提前说一声，保证这小子插翅难飞，乖乖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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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7 流水无情
更新时间2012…3…13 13：00：35 字数：3937
在帮阿妈打理家务之外，红夜另一大‘工作’就是到商行帮阿爹品评鉴玉。当碰上许多让老行家都拿不准的玉料时，少女随口一言，从无走眼。这实在让商行聂掌柜都乐开了花，是啊，对玉行来说，不走眼就等于规避了最大风险。
其实顾老伯的本心是不愿意闺女家出来抛头露面的，只是架不住聂掌柜一个劲的套近乎，软磨硬泡，结果倒让惹眼丫头来得愈见频繁。
这日，红夜正在商行里帮忙，大小姐龙芊芊忽然蹦蹦跳跳来找她，笑嘻嘻说：“女儿在家是娇客，哪有整天做苦力的？走啦，我带你去逛街。”
龙芊芊不由分说就要拉红夜一道出去玩，顾老伯听了呵呵笑，是啊，闺女懂事，总帮着干活，来到西凉城还真没好好出去玩过呢。当即从怀里掏出钱袋：“玉儿，去吧，喜欢什么就买点。”
“哦。”红夜接过钱袋眼前一亮，嘻，女孩子有哪个不爱逛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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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龙芊芊一道出去玩，红夜才真算知道什么叫享受。吃了三合园当天新做的奶酪，又进明怡坊的刺绣庄，各种各样的漂亮绣片看得人眼花缭乱，真漂亮。龙芊芊挑来拣去，红夜却是看着哪个都爱不释手。
龙芊芊笑说：“傻丫头，记住了，将来置办嫁妆，一定要明怡坊的绣活儿才行，其它地方没法入眼的。”
说着眨眼笑问：“喂，傻丫头，准备什么时候嫁人呀？”
红夜脸上一红，连忙摇头：“我没想嫁人，只想守着阿爹阿妈。”
龙芊芊听得咯咯笑：“瞎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真成了老姑娘当心没地方哭去。”
红夜再度摇头：“我不会哭，想哭都没有眼泪呢。”
龙芊芊一愣，随即咯咯大笑起来，等好不容易收住笑，凑到身边就问出正题：“玉儿，我今天找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你，你……是怎么看待殷大哥的？”
红夜一愣：“沧海？他人很好呀。”
龙芊芊脸上一红，有些扭捏起来：“我当然知道他人很好，我是问你……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你……想嫁给他吗？”
红夜不明白，茫然摇头：“没想过。”
龙芊芊再度确定：“你不想嫁给他？你……不喜欢他？”
红夜挠挠头：“喜欢呀，就像阿琪一样，他帮了大家那么多忙，都是好朋友了嘛，难道还有理由不喜欢？”
龙芊芊听得翻白眼，这个傻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做女生要是连这个弦都没有，都不知道什么叫动春心，也未免太悲哀了吧？不过……听她这样说，龙芊芊也算松了口气。接着笑问：“你们不是旧识吗？那你说说，殷大哥……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红夜再度挠头：“什么样子？这个要怎么说？”
“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做官。”
龙芊芊眼前一亮：“我就知道，看殷大哥待人接物的气派，就知道他的来头一定不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那……他从前做的是什么官？在哪里任职呀？现在又为什么不做了？”
红夜眼神一暗，那个弥散太多血腥的宫廷，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的地方。
“大小姐，如果你想知道什么，还是直接去问沧海吧。”
龙芊芊有些郁闷，百般厮磨，见她竟执意不肯谈及这个话题，也只好作罢。
“那好吧，做官的事不说，说些无关痛痒的八卦总可以吧。譬如，他为什么不肯成家？他从前娶过妻吗？”
龙芊芊急切追问，殷大哥坚持说无意成家，她坚决不信。毕竟他今年都28了，再加之从前又是做官的，要说从未娶过妻，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她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或许是从前发生过什么很伤心的事，譬如说，爱妻亡故，才让他执意孤身一人，不肯再建新家。
可是对于龙芊芊的问题，红夜只能抱歉摇头：“不知道。”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是温柔贤淑的，还是活泼外向的？”
“不知道。”
“他有什么爱好，平日喜欢看什么书？听什么曲？喜欢吃什么？又最爱喝什么酒？”
“不知道。”
龙芊芊快昏倒了，不管问什么，红夜的回答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喂，你们真的是旧识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红夜一脸茫然：“我真的不知道呀，说是旧识，从前也仅仅是认识而已，根本多一句话都没说过呢，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私事？”
连多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种说辞又让龙芊芊安心了不少，笑嘻嘻接着问：“那……你们从前是怎么认识的？”
红夜沉默，从前的事，她真的不想再提了。
结果，逛街一整天，龙芊芊费尽口舌，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喂，你真的是女生吗？嘴巴这么严。”
红夜有些郁闷，反问她：“大小姐，如果是你经历的很不开心的事，譬如就像前阵子被人绑走，你会愿意到处去说吗？”
龙芊芊被噎住了，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天真少女也没往心里去，转而说起女孩子的专属话题，逛进‘不老仙’的脂粉店，龙芊芊实在要套问起红夜的‘保养秘诀’。
“喂，你真的什么保养品都不用吗？西凉的天气这么糟，冬天寒冷干燥，夏天的日头又这么毒，不用护肤油，一张脸早就晒到干燥黑红没法要了。”
红夜无言以对，她真的什么也没用呀，这个要怎么解释？
脂粉店的老板，看到传说里‘西凉最美的姑娘’，早已大呼小叫的拉着不撒手。哎呦呦，瞧这一身白皙皮肉，嫩得都好像能掐出水来。要是让她来给‘不老仙’打招牌，站出来就是生意盈门的活广告了。
红夜对这些不以为然：“不老仙？做不老仙有什么好呀？我才不希望永远不老做神仙呢，想想都太无聊太可怕了。”
龙芊芊听得咯咯笑：“你真逗，哪有女孩子希望自己老的？”
红夜耸耸肩：“本来就是呀，你想想看，如果自己永远不老，成了神仙，等身边亲人一个个老去远走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到最后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那不是会更难过吗？”
龙芊芊又是一阵咯咯笑，这个玉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
女生相伴逛街一整天，红夜揣着钱袋，最终也只买了一篮子瓜果蔬菜，说带回家省了阿妈再上街买菜。龙芊芊不知奉送了多少个大白眼，拜托，哪有女生这样逛街的？
“喂，你要是再这样，以后不找你出来玩了。”
红夜一脸郁闷：“可是……那些脂粉绣片都真的好贵哦，随便一件都抵上阿爹一个月的薪饷了，也就是看看，怎么可能买回家。”
龙芊芊再度翻白眼，哎，道不同不相为谋，果然一点都没错。和平民小户的女儿就是逛不到一起去。傻丫头，没情趣，戳着脑袋一路教训着回归家门。谁知前脚进门，龙芊芊屁股还没坐热，后脚就听到院子里顾大娘眉开眼笑的招呼。
“哎呀，殷相公来了？这怎么好？又让你费心。”
殷大哥？龙芊芊闻声匆忙跑出屋，就看到殷沧海拎着鱼虾走进门。他……看顾大娘那股熟络劲儿，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登门。
看到突然闪出来的大小姐，殷沧海也是一愣，表情随即变得有些不自然。
红夜跑出来看到新鲜鱼虾，立刻一脸兴奋：“这么多，沧海，你钓鱼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钓鱼？她说钓鱼？
龙芊芊瞠目结舌，想起他垂钓西凉河的孤独身影，难道他……
“没错，钓给俺家傻妹子吃呀。”
臭小子皮皮忽然从房顶上探出头，笑嘻嘻挑事：“咦？你不知道？这小子居心不纯，三不五时就要上门献殷勤，肉麻兮兮说什么‘玉儿最爱吃水产’，哈！酸掉大牙，鸡皮疙瘩掉满地，只可惜真正想钓的鱼儿，一时半刻不肯上钩呀。”
殷沧海恶狠狠瞪过去，妈的，这小子就不能有一天擦干净嘴巴再说话吗？尴尬偶遇，他今日无心和臭小子计较，送了鱼虾匆匆告辞而去。
眼泪潸然落，龙芊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更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镖局。在顾家碰面那一刻，她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玉儿最爱吃水产？难道……这才是他独钓江河的理由吗？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不！她不相信！一直以来，她只当他是冷漠立世、不解风情，像他这样的人，怎能想象会有如此细心的另一面？
龙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