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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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在上-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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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在上 作者:阿正
弹弓1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每个人的故事都不相同。相同的是几乎每个人年少时都会有个美丽浮华的梦。为了追逐这个梦,我们盼望着长大,盼望着远行,盼望着去经历更多的事情。于是我们便各自在这种盼望中一点一点地成长、变化,一点一点地寻找,一点一点地迷失…… 

  
  一    美丽的最后一个暑假

  
  弹弓

  大学毕业之后我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给自己做了一把弹弓。因为多年以来,我一直梦想着射中一只鸟。

  在我印象里最后一次玩弹弓是在小学三年级,当时我射中了同年级二班一个叫程铁刚的男生的额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射中一个会活动的目标。结果,程铁刚从此得了个“独角大侠”的外号;而我则被爸爸臭揍了一顿之后,在百般屈辱中写下了“终生不再玩弹弓,否则就切掉手指头”的保证书。自那之后,我就再没玩过弹弓。

  一九九六年七月,我终于完成了四年的大学学业,顺利地成为了新一代“社会主义接班人”。虽然在毕业测评时因为一些不良记录被学校当局免去了学士学位,甚至还因此失去了留京的名额,却丝毫没有影响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从未衰竭过的骄傲与光荣。

  毕业分配时,我特意选择了一个离家较近的小城市。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有我对未来一切的梦想……

  我并不羡慕那些因为留在北京而在一夜之间就长高了半寸的同学——在我看来,一头穿了夜礼服的骡子仍然是骡子。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却不会被时间和境遇所埋没——他们原本就应该到一个坚苦卓绝的环境中陶冶历练、卧薪尝胆。此后,才会有不断的超越和升华。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有一颗璀璨的艺术新星冉冉升起在祖国的地平线上,与此同时,一个叫做“陆小山”的名字也将随之响彻云霄……

  每每想到这些,都会让人变得热血沸腾。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企盼着这一切的开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认真行使完做为一个大学生的最后一点特权——充分享受我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暑假。

  一九九六年七月十号,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一个在中国地图上几乎都找不到的小县城。

  其实对于这个暑假,我曾经有过许多更伟大的构想——比如:为父母详细讲解西方美术史;鼓动上高中的弟弟把头发剪成一边长一边短,或者至少把足球鞋涂成一只红色、一只绿色,以便增加他的艺术气质;同时,就象许多衣锦还乡的成功学子一样,我还准备为家乡父老做些好事——我打算劝导街坊四邻的大爷大妈们把家里的鸡窝都改造成小型的艺术品陈列室,然后再把鸡鸭都放养在院子里,把院子改造成一个小型的生态公园……

  然而,这些浪漫而又伟大的计划却在暑假刚刚开始后不久就遭遇了集体流产——首先是我爸爸明确表示,他宁愿听工会主席每天做报告,也不愿听我学讲什么“野兽派”的绘画技法;而妈妈甚至扬言,如果我再逼她看那些“光屁股女人”的画片,她就要去和居委会的白老太太学习“吸心###”——据说白老太太在学了“###”之后,一直想找机会亲手阉了她的亲生儿子;至于那些关于“生态花园”的建议,更是遭到了街坊们的普遍抵制。那些平时一片温恭热忱的大爷大妈们在听了我的设想后不是表情怪异就是反应冷漠。接下来甚至连对我的景仰之情都不似先前般饱满充盈了;整个事件中唯一让我感到有些安慰的是,弟弟在听了我反复的劝说后终于决定接受我的建议。结果,他不仅因此丢掉了眉来眼去了近一年的小女朋友,还险些被补习班的老师送去教导处,罚扫一周的公共厕所……

  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挫折之后我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暑期计划也许还不是十分完善。这让人多少有些郁闷,然而我却并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于是,带着几分近乎于挣扎的侥幸,我开始给仅存的几位高中、初中、乃至小学的同学相好打电话——虽然此前我一直认为这些人普遍都没有什么艺术天分,不过我总觉得,做为朋友还是有义务帮助他们提高一下自身的艺术修养,至少也应该让他们了解一下目前国内、国际的艺术发展趋势。然而这些家伙中但凡有点儿追求的,大多都在忙着陪领导打麻将、泡小姐,根本没有时间心情跟我谈论“艺术”;而那些没追求的又都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没结婚生子的也都纷纷为结婚生子做着准备,对我热情的邀请反响淡泊……

  我这才渐渐意识到,做为一个具有真知灼见的艺术青年也许并不是一件十分温馨惬意的事。因为你越是站在高处,就越是难以找到共鸣。就好象历史上那些怀才不遇的伟大艺术家——比如梵&;#8226;高、比如乔治&;#8226;比才。我想,我的问题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太过出类拔萃,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凡俗浅薄的时代……

  这个结论不免让人有些灰心丧气。为了避免象那些天才一样过早地郁郁而终、英年早逝,我决定重新制定自己的暑期计划——记得孟子曾经说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从我目前的处境看,要想“兼济天下”似乎还为时尚早。因此我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只剩下“独善其身”了。

  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谢绝了一切外事活动,开始学着古人般养精蓄锐起来——为了打发时间,我找出以前收藏的连环画,开始不分昼夜地埋头苦读。结果,在我毅然决然地读完了第四遍《丁丁历险记》之后,终于想到了弹弓。
弹弓2
提起弹弓,我想每一位出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男性都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当年它在男孩中的普及程度绝对不亚于、甚至远远超过如今市面上流行的任何一种时尚玩具。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除了当年全国上下“除四害”运动的推波助澜外,很大程度上还仰赖于那个年代燃烧在每一位社会主义少年心目中的那种不可理喻的英雄情结。而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弹弓几乎是男孩们能够找到的唯一一种可以让他们看起来更象英雄的道具。

  和自然界中大部分雄性动物一样,男孩们总是从小就尝试着在玩耍中确立自己的社会地位。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看,这种竞争性往往是男性早期性冲动的某种变相排解——尽管我一直想不起当初玩弹弓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冲动”过,可我却依然愿意相信这样的诠释。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理解为什么现在的男孩更喜欢网络而不喜欢弹弓——从“就近”的原则看,到网路上去寻找那些不穿衣服的小女生确实比摆弄那两条无聊的皮筋来得更加直接、近便一些……

  我想,也许是自己年少时更加纯洁,或者至少是“冲动”得不够剧烈吧——我射弹弓的水平一直都有些差强人意。那个时候,玩弹弓的男孩们总是会自然分化成许多小团伙。而不管每个团伙的宗旨规模如何,都会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那些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尊为“首长”或“司令”;比“司令”准头差些的则会被依次封号为“军长”、“团长”、“大队长”、“小队长”之类的头衔;再次些的,还会有“黑狗子”、“白狗子”;而不能再差的才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甚至会因此被取外号……

  当时我的外号就是——“臭手山”。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的童年记忆才总是被笼罩着一层阴沉晦暗的色彩。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为摆脱那个外号而不懈地努力。为此,我甚至还专门制定了人生第一个五年计划,并且总是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刻苦钻研、勇敢实践——直到本文开头那件惨剧的发生,我才不得不带着深深的遗憾完结了自己最初的人生梦想。

  这次重新想到弹弓,我自然是带着一种咸鱼翻身的心态。因为在经历了这十几年的成长之后,我总觉得自己的状态已经今非昔比——首先,我自信已经有了足够的“性冲动”;其次,在当年那些“司令”、“首长”们纷纷进了工厂,或者支起了水果摊的今天,我却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国家干部”,一位未来的艺术家。这种地位的转换使我对人生中任何一个重大的挑战都充满了信心,更不要说玩弄好那一把小小的弹弓了。

  因此,我决定重新做一把弹弓。俗话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真正抹去童年的污点,同时也可以借此来陶冶一下情操。我并不担心这么做会玩物丧志,因为据我所知,许多真正的高人名士在不得志的时候都是用类似的方式韬光养晦的——比如姜子牙在成为周国太师之前就每天靠钓鱼取乐,而诸葛亮在隆中更是做过很长时间的农业人口……

  当然,要做出一把真正“够档次”的弹弓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虽然它所需的材料有限,可是却有着许多的“讲究”——

  在我的记忆中,弹弓其实是有两种做法:第一种就是“普及型”。做的时候只要找到一段“Y”字型的树叉,用小刀去皮,然后在两个枝丫上开槽,栓上从废自行车胎上剪下的“皮筋”、“皮兜”就算大功告成——这种弹弓做工简单、外形粗糙,不过制做工艺却很容易掌握。因此小时候我们玩的大部分都是这种简易弹弓;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豪华型”的弹弓——这种弹弓的骨架不再用树杈,而是要用一段直径三毫米左右的不锈钢丝来弯折而成;“皮筋”也不能用废车胎,而是用一根医院里用于止血的橡胶管;做“皮兜”的材料更是讲究,一定要到修鞋的大爷那里找一块厚薄合适的软皮子。用这些高级材料把弹弓的毛坯做好,还要在手柄上缠满闪亮的细铜丝或彩色的“炮线”做为装饰……这样的弹弓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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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整个玩弹弓的生涯中,这种“精品”我只见过一次,弹弓的主人是当时我们小学最有名的“神枪总司令”。他的长相如今我早就已经不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他的喉结似乎比我们体育老师的还要大。按理说,以我当时在“弹弓界”的辈分根本就没有资格和这么高级别的“首长”对话。可是那次这位大哥为了让我帮他在《学生手册》上签上他爸爸的名字,竟然礼贤下士了一次,并且还破例让我瞻仰了一下他的弹弓。

  那次会晤给我晦暗的童年时代镀上了一抹难得的亮色,以至于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象那些跟伟人握过手的劳模们一样,长久地沉浸在一种无比的荣耀与自豪当中…… 
弹弓3
既然想着要翻身,我自然是要向高端看齐,然而要一下子找到这些材料却并非易事。为此,我甚至不惜动用了所有的社会以及家庭资源——先是求在工厂工作的叔叔帮忙找到了不锈钢丝;又托付医院的同学弄来了一根全新的止血胶管;然而做皮兜用的皮子却让我费了很大的周折,因为现在的大街上几乎已经找不到修皮鞋的老大爷。最终我不得不咬牙剪掉了一只大学时穿过的旧军勾,原因是它的鞋帮上的皮子刚好和我的要求完全相符;最后,我又偷偷拆毁了爸爸结婚时自己组装的一台老式收音机,才总算找到了装饰所需的细铜丝……

  经过不懈的努力,我终于做出了一只真正意义上的弹弓精品。毫不吹牛地说,它的工艺水平绝对不亚于当年那位“总司令”的贵族弹弓。而且从纯美学意义上讲,我的弹弓无疑还要更具艺术价值。唯一让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我已经不能再去重新读一次小学了。

  做好了弹弓,我便开始着手为接下来的训练准备“弹药”。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有许多现成的材料可以使用,我还是坚持亲手为自己搓了几百个小泥球。因为在我看来,玩弹弓只有用泥球才能算得上是正宗、地道——这就象喝功夫茶一定要用紫砂壶、写墨笔字一定要用端州砚一样,是文化、也是传统。

  记得小时候我们出去打鸟,用的都是自己搓的泥球。虽说那时我在射击技术方面一直属于末流,甚至为众人所不齿,可这却并没有影响我搓泥球的热情。而事实上,我正是靠着一直为那些“司令”、“团长”们无偿提供质量上乘的泥球,才得以长期混迹于“革命队伍”中,始终没有被无情地清理出来……

  我正式开始射击训练的那天是七月十七号。因此我把整个行动的代号定为“七&;#8226;一七雪耻行动”,简称“七&;#8226;一七行动”。行动的目标是:最终射中一只会飞的鸟,彻底摘掉“臭手山”的帽子。

  为了逐步提高信心,我特意为自己安排了一些循序渐进的训练科目。我的第一个射击目标是我家院子里一只破水桶。由于目标够大、击中的效果又十分悦耳,这种练习曾经一度令我十分开心。然而仅仅过了一天,这一训练科目就遭到了街坊邻居们的强烈反对。理由是泥球打在破铁桶上的声音很容易让那些经历过战争的老人误以为日本鬼子又回来了……

  为此,我不得不重新选择了一些相对比较安静的射击目标。比如一只旧篮球,或者一只烂球鞋之类。而且随着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我能够准确击中的目标也开始越来越小。大约四五天之后,我在五米内的射击精度已经可以控制在一个十厘米见方的面积之内。如果距离缩短到三米,我甚至可以十拿九稳地射中一只乒乓球。

  这样的进步对我来讲无疑已经算是突飞猛进。于是我便开始处心积虑地寻找一些更高难度的射击对象。在“七&;#8226;一七行动”开始后的第七天,训练终于取得了重大历史性的突破——在北方七月如火的午后,我居然射中了一只因交配过度而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的蜻蜓——当时为了补充体力,它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我家院子里的葡萄藤上,任我把弹弓顶到了它的屁股上仍然无动于衷。结果,它就成了我这次训练计划中第一个战利品。

  这一成果使我的信心跃升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它越发使我相信,我离既定的目标也许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以我目前的射击水平,要射中一只麻雀应该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接下来我唯一要做的,也许就是静下心来等待一个足够倒霉的家伙落到我的射程之内……

  当天下午,我便一直汗流浃背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儿上,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一点点地被拉长。然而却始终都没有等到一只愿意落在三米之内的麻雀。对于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射手来讲,这种漫长的等待都算得上是一种煎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越来越让人觉得自己象个傻瓜。尽管如此,我却依然坚定不移地坐在原地。因为我很清楚,生命中任何一点进步都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我才终于等来了第一个猎物——那是一只当年出生的小麻雀,甚至不用看它的长相,我就可以断定它是一只笨鸟。因为当时我弟弟那双足以致命的臭球鞋就晾在离它不足一尺的墙头上,而它却依然若无其事地在那里梳起了毛发。

  我忍不住一阵狂喜,因为这一刻在我的心里已经等待了许多年。它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比如我背负了多年的外号、比如我第一次尝试着给女孩递纸条时所遭遇的羞辱,进而还有在这光荣的一刻之后所应该享有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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