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他们把视线留在淳淳身上,不敢让角度偏斜,碰上南极冰原。
“我们是T大学生,张耀勤、林克访,我们念建筑系,同学你念哪里?”
“我念A大一年级,叫关颖淳,刚才谢谢你们。”淳淳和他们有相同的趋吉避凶本能,自然,她的“本能”掺杂了一些赌气成分。
他们的相互自我介绍让寇磊一把火气升上胸口,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居然当着他的面钓淳淳,也不想想她的专属权在谁身上,要把她,至少要先问过他的意思。
“我们的电影快开演了。”
寇磊拉过淳淳的手,连挥手道再见的机会也不给,他很生气,气得不得了,至于在气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不过,这个气让他没忘记随时随地将淳淳牵在身边。
看电影时牵住她、走路时牵住她、和方屏说话时牵住她、逛大街时候牵住她。
寇磊再不让她有机会摔跤、有机会认识一群想自我推荐的男人。
淳淳的右手一直到吃晚饭时才被放下,他作主为她点墨鱼面包、起司洋葱汤、七分熟牛排、和热水果茶,他不让她再有机会吃到一点点冰的东西。
“淳淳,有个爱管人的哥哥,会不会很累?”喝口餐前酒,方屏找来话题。
“不会啊!我被他管惯了。”
她撕下一口墨鱼面包,塞进磊哥哥嘴里,淳淳很高兴这样子的座位安排,她坐在寇磊身边,方屏坐在他们对面。淳淳想这个样子推测——尽管方屏是个一百分的妻子人选,但寇磊喜欢关颖淳比喜欢方屏还多。
“要是有一个男人这样管我,我肯定要受不了。”
也许是淳淳太不具危险性,方屏无法对她产声生敌意,虽然寇磊对她的关注已远远超过一般做哥哥的范围;当然,也或许是他们的关系还没走到这个层面,方屏考虑不来太多讯息。
“那么,你要糟糕了,磊哥哥很爱管人的。”
“他管你什么?”
“早上吃什么、午餐有没有乱吃、晚餐吃太少,蜂胶有没有定时吃?有没有偷喝冰水?有没有每天吃玉屏风散?”随手扳指,就是一大堆。
“都是吃的?他对你的吃很有意见。”
“我刚说的只是最简单的部分,比较麻烦的是——你有没有和男同学乱说话、有没有走到人少的危险地方、今天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这次功课考得好不好、天气那么冷,为什么没穿我买给你的大衣……”
“这么麻烦,他比老妈还恐怖。”方屏一笑,让她的娇憨弄笑了。
“他不会这样子管你吗?”淳淳反问。
“不会。”
“不公平、不公平,你只管我。”她把针头对向寇磊。
“你以为全天下女人,个个都像你那么笨吗?你看,方屏把自己照顾得多好,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替她操心,哪像你,动不动就受伤,动不动就跌。”
“我……”淳淳低头,他说得没错,是自己太笨。
可是……她喜欢被他照顾、被他叨念、被他管……是她有自虐狂,还是她笨蛋得无可救药。
“你什么,你要是能够快点长大,不要别人事事操心,我会感激不尽。”他忘记,她的漫不经心源自于他的保护欲过盛。
不对,你爱管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淳淳在心里偷偷反驳。
这个反驳反出淳淳一个新念头——他喜欢她比喜欢方屏多,他管她比管方屏多,他在乎她比在乎方屏多……不管是哪一方面,他对她都比对方屏多一点点。
一个一点点、两个一点点……很多很多的一点点,会组起一个无限大的宇宙,在这个宇宙里面,爱情合理、婚姻合理、哥哥爱妹妹也合理,所有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当然,她和磊哥哥当当当……穿起礼服走向红毯,也是合理当中的一百分合理。
寇磊和方屏的谈话持续。
吃饱饭后,淳淳赖在寇磊怀里,有一搭没一搭插个话,半眯眼,她在他身前找到一方舒服。
“等会儿要不要再出去走走?”方屏提议。
这个提议淳淳听到了,拉拉他衣服后角,嘟嘟嘴,她明白表达自己的意见,然后,她听见寇磊的声音。“我想下次好了,淳淳累了。”
“好啊!下次。不过,你对淳淳真的很好。”
“她是我的笨妹妹嘛,你不会告诉我你吃醋了吧!”
“你太看重自己的魅力,过分自我膨胀不是件好事哦!”方屏笑说。
淳淳没继续听他们的对话,在寇磊怀里,她笑弯两道眉毛。
就说吧!他对她的好比对方屏多一点点,他将就她的“累”,驳回方屏的提议,那么……只要她锲而不舍,说不定他会放弃“条件说”,将就她这个不及格妻子。
暂时,伤心缺席。
在爱情方面,她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韧性强到让人不得不佩服。
第六章
爱情的终点在哪里?
淳淳不明白,她的爱情像一团毛线球,她拉起一根线头,扯啊扯啊……有时扯出纠结,她捺着性子,慢慢就能把缠扰打开,有时,以为线断了,再没有下文,可是磊哥哥会拿起两端线头,打个结,她的爱情义接续。
那夜,寇妈妈和磊哥哥的话让她的爱情断线,可是他的在乎又为她的爱情接续下文,短短十几天,她的爱情再度出现希望。
这回,她不要轻言伤心,她要尽最大的努力,赢得他的心。
年假结束,寇家长辈从大陆回来,代代回关家住,淳淳在寇磊的坚持下留在寇家,生活脚步照旧。
这夜他们坐在楼顶水塔的边边,仰头是满空星晨,俯瞰是万家灯火,他们居高临下,在风的舞台上共舞。
靠在他身上,他有一副好身材,躺起来舒服柔软。
“将来,我要生四个宝宝,人家说双胞胎是有遗传的,我只要生两次,就会有四个宝宝。磊哥哥,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随便,反正当舅舅嘛!男生女生都无所谓。”挥手,拨开她的问题。
最近淳淳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她天天出招,让寇磊烦不胜烦。
前天她告诉爷爷奶奶,假若她嫁给磊哥哥,要帮他生四个小孩,说得爷爷奶奶全站到她那边去,支持寇磊娶她,方屏马上被归类成反对党。
昨天,她告诉寇爸爸妈妈,说她认为一个好妻子要处处替丈夫着想,以他的喜怒哀乐为中心,看重他每一分情绪,外在聪明不是主要条件。
淳淳的说法,让自以为成功说服她的寇妈妈竖白旗投降,承认这女孩韧性太强。
她三不五时,绕在寇磊身边,东说西说,说她对婚姻的幻想、对家庭生活的期望,她处处想套出他的认同。
“你弄错了,你要当爸爸、不是当舅舅。”
“关颖淳!”
他语带威胁,淳淳甜甜一笑,带过尴尬,她相信自己会成功。
寇磊很懊恼,搞不清她的头脑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妹妹啊!再喜欢他也不会和妹妹……那是严重乱伦!
在心底,他始终过不了这一关,他是个有强烈道德观的男子,他固执、刚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劝说他,淳淳和他没血缘关系,他仍然认定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女生叫作“妹妹”。
再往他的深层心思挖掘,你会发现,他最不愿意的是担上“监守白盗”的罪名。
这些年他以保护者自居,赶走淳淳身边所有男人,周遭人全笑他居心叵测,他涨红了脸拚命反驳,郑重向大家宣示——淳淳是妹妹,永远都是妹妹。
走到现今,没了台阶可下,怎能要求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承认他们之间有任何奇迹或可能。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你不要生气,我保证改,下次不再犯。”
挖一口布丁,送到他嘴里,将来她可以试试到动物园找工作,因为她对于喂食“凶猛动物”很有经验。
“你每次都把我惹火,再来说对不起。”手一推,他把她推出怀间。
“你很容易被惹火,是我的问题吗?”淳淳问得认真。
不是,是他脾气太坏,可是他出口的是一句证实。“没错,都是你的问题。”
“好吧!我会努力改,改到以后我在你身边,你不会觉得有负担。”
负担?不,他从不觉得她是个沉重负担。不过,他出口的又是反话。“你改不了。”
“你就认定了我笨?你有没有想过小兵也会立大功?有没有听过老鼠也能报狮子恩?你不能看不起我。”
总有一天,她用尽手段把自己嫁给他,到时,她要趾高气昂说一声——哼!能把你拐上手,我够聪明了吧!
哼一声,他不说话。
“你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她试探。
他还是没理会,对于她这段日子以来的“过分”,他打算用沉默来惩罚。
“唉……我又把你弄生气了。”她沮丧垂首。
没人睬她,她无聊地拨弄手上的布丁盒子,一个不仔细,盒子从手中旋出,从高空往下落,眼看盒子垂直向下,砰地,砸在庭院的草地上,黄色布丁在草地上泼出鹅黄。
“你看!布丁死了……如果人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啪……一坨鲜红黏在地上呃……鬼来了……我是聂小倩……”
原本恶意捣蛋的调皮话题在“聂小倩”之后转换,她的声音转为低吟。
“人死了会变成鬼吗?你知不知道,血从五官里面流出来……血是热的,可是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很快就会变冷、凝固……”
腥臭味飘荡在她鼻息间,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
“你又胡思乱……”
话没说完,寇磊让她脸上的凝重攫住视线……叹口气,他知道蠢蠢坠入回忆当中。这段回忆总三不五时跳出来,啃蚀她的快乐。
寇磊自身后搂住,把她紧紧收在怀中,自丧母后,她的心理就不曾健康,这样一个不健康的蠢蠢,他怎能安心放手?“过去了,都过去……”
“不会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代代说冤债有头,我们……我和代代是那个头……”淳淳倾诉罪恶感,抱歉存在她心底,好久、好重。
“不管那天有多可怕,它都过去、不会再回来。”他在她耳边低吼。
“可我们是凶手啊!”回身望他,这件事她没对任何人提过。
“鬼话!蠢蠢,我要你停止回想。”
拉开扣住她腰间的大手,淳淳转身面对他,手横过他的肩背,她反手抱住寇磊。
“我没说鬼话,我和代代是凶手,是我们联手杀死妈咪……我记得,那天妈咪很生气,我们还在车上吵闹,我抢了代代的玩具,她大叫大嚷,妈咪受不了了,她回头,把我手上的玩具抢回代代手上。然后,砰的一个大力撞击,妈咪……是真的,我没骗你,要不是我们太不乖,妈咪开车一向小心……”
“蠢蠢,车祸是意外,你们不该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不是意外,我们口口声声说,妈咪是让坏女人害死的,其实……并不然,要是我不抢代代的玩具就好了。如果妈咪活着,我想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你不要生气,我保证改,下次不再犯。‘真的,从那次起,我再没抢过代代的东西,你要信我。“
原来,她对他说过无数次的老掉牙台词,是她最想对母亲讲的部分。
“乖,我相信。”他轻拍她的背,柔声说。
这就是蠢蠢一有好东西,马上转手让给呆呆的原因?
她用十几年的“让”来弥补当年的“抢”,呆呆则用“沉默”来抵制当年的“吵”,在车祸事件中,受伤最重的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选择让良心惩罚她们当年的“不乖”。
“自责没有意义,不管你们自责再深,都无法改变现况。”
“我们可以替她保住关家,那是她的家、她的堡垒,谁都不能取代妈咪的地位。”
“傻气,和郑雅青对峙,受苦的是你们,斗了十几年,你们看不到问题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傻气,不过,总有一天我会离开那里,我要嫁给你,永远不再回去。”
积在心里多年不教人知的话,一经宣泄,整个人陡然变得轻松。
是的,不回去了,她要脱离!
她不是代代,她不勇敢,或者是怯懦、或者是畏缩,她只想远远离开,只想留在有他的地方享受安全。
这刻,他没有反对她口中的“嫁”,只积极想弥补她受创的童年。
“我会嫁给你,一定一定,若你非一百分妻子不娶,我就尽全力学习当一百分妻子;如果你希望我变聪明,我愿意努力读书,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我发誓,假如嫁不到你的话,我就去当尼姑,去当修女,去庙里教堂里……去……去神的面前想你……”她的话在最后一句时,软了声势,无论如何,她的心都无法离开他呵!
抱住她,寇磊清楚自己在她的心中有多重要,可是,唉……他有他的困难……
偎在他身边,今晚他喝了一点酒,薄醺染上他的脸,酡红醉人。
“磊哥哥,陪我睡觉好不好?”
多年不曾出现的恶梦再度拜访,她害怕。
夜好深了,月亮光晕投在寇磊的脸庞,柔和的光晕带动了他的温柔线条,他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一脸安详。
这个爱发脾气的男人呵……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爱、她一个人喜欢,该有多好。
靠在他身边,她的脸摩蹭他的胸口,暖暖的胸口、稳稳的心跳,这个安全港弯,她想永远驻守。
夜深露重,天愈寒冷,她缩进他的被窝,蜷在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脚横上他腿,冰冰的四肢因他逐地暖和。
“我很爱你呢……”她在他耳边轻喃。
“有没有一个好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爷爷说,你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只要造成既定事实,你就不会再反弹我的心。”既定事实……她想起寇奶奶在耳边私授的方法,小脸瞬间涨红。
“可是,这样做……你醒来会不会好生气?”皱起小巧鼻子,她不确定。
“我想会吧!你的眉毛肯定上扬,射出两道杀人利刃,你会对着我的耳朵大吼大叫,骂我是大蠢蛋,说不定我的屁股要跟着遭殃,连连痛上好几天。”
“不过……痛是值得的,从此你再不会以妹妹为借口,告诉我,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想到这点,柳眉扬起,在春风中摇摆枝条。
“其实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明白,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不明白,你怎会认定,我的条件当不成好妻子。对啊……我很笨,笨到弄不懂嫁给你为什么不可以?”
叹口气,她在他额间颊旁落下轻吻。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害怕你生气,我只要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你不要生气,我保证改,下次不再犯。‘你的怒目就会变得温柔,你真的很喜欢我,对不对?告诉你,你一点也不吃亏,因为我也很爱你,爱到不得了的爱。信不信?“
在满面潮红中,她决定要造就“既定事实”,被窝间,她褪下衣服,偷偷笑、窃窃笑,笑着想像她将要变成他的新娘。
窝在他身旁,眯眼,安安静静睡,明天寇奶奶来开门,将看见他们的“既定事实”,她会迈开小脚拿来黄历……
笑了,淳淳笑得像调皮仙女。
时间走过,晨曦未起,寇磊让一阵阵头痛催醒,睁眼,口渴得紧,想起身找水,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个人。
这个蠢蠢又摸上他的床,无奈摇头,他想轻轻推开她,手经之处,触感光滑,柔嫩肌肤在掌下……他抚过精致丝绸……
天!不会吧!他拉起棉被,透着未明的朦陇光线往下看。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