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快睡吧。”他哄了哄她,才闭上了眼睛。
睡在两个人中间的心梓发出了一声梦中的呓语,叫的似乎是“别走……”他有点烦躁,一直以来其实最对不起的就是孩子了。
有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清研,也不许任何人和她说。比如说闻国纠结了四十万大军囤积边境,再比如说边防的守城官听说了王都巨变以后,倒戈投降。
这些都不是她们该承受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早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就让她们真正的自由吧。
萧远至把他心爱的人搂紧,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入睡。
他没有料到的是,事情到来的比他预期的早,而他布置好的一切通通成了泡影。
他其实算准了一切,却偏偏算错了她,就像他一直以来相信的那样,有的人注定了要一辈子不离不弃——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兴国十三年的上元节,皖宁城内一片热闹非凡,吴老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光顾自己的馄饨摊子,忙得不可开交。
踹了踹怀里的几百枚铜钱,照今天晚上这架势入账能有一两银子,还能剩下几个余钱给小孙子买糖吃。他越想越是高兴,更加大声的吆喝着。
“老伯,来一碗馄饨。”一个玄衣少年走了过来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他衣着虽然普通,眉宇之间却有一股不凡之气,吴老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注意到他看向这边,抬起头向着他浅笑道:“多放辣椒,少放香菜。”灯火照耀之下更显得俊朗非常。
吴老伯应了下来,很快一碗鲜肉的馄饨就摆放在了少年的面前。那少年丝毫不顾及形象,端起碗来就是大口的吃了个精光,似乎是饿坏了一般。
吃完了放下碗,他抹了抹嘴,起身便要走。吴老伯一看赶忙将人叫住:“这位小兄弟,你还没给钱呢?”
那少年已经走到一半,听见这话又老实的折返了回来,伸手在怀里一阵翻找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来的急,根本没带钱。
“嘿嘿……嘿嘿……”他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神色有些尴尬的看着吴老伯。
吴老伯叹了一口气,反正今天挣得也够了,索性做个人情,瞧这孩子也不像个坏人,没准是真有什么难处。
“行了,行了,今天过节的日子,权当是拉一回主顾。快走吧。”他说完这话转过身去收拾碗筷,再回转过来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那少年还站在原地。
“嘿嘿,老伯,我……我没吃饱。”他抓了抓脑袋,肚子跟着适时的叫了起来。
吴老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从锅里盛了一碗混沌放在他面前。“行了,快吃吧,下次记得带钱出来。”这孩子倒是和他小儿子似的,做事毛毛躁躁的。
那少年到了一声谢,也不客气趴在桌子上又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这才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吃完了,他起身对着吴老伯俯身一拜道:“多谢老伯今日的款待,他日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用了,不过两碗混沌而已,快去做正事吧。”吴老伯豁达的挥了挥手,正在这时另外一个玄色衣衫的年轻人从赏灯的人群中挤了过来,在那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少年听了神色微变,对着吴老伯又道了声谢,就一个扭身从人群中迅速的消失,无影无踪。
吴老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不见,禁不住叹息如今皖宁城中的怪人怎么越来越多。
时候已经不早了,看灯的人们也多已经劳累,回家歇息去了,一时之间冷清的许多。吴老伯赶忙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希望能在集市收摊之前买些吃的玩的回去,家里的小孙子还在等着呢。
他这边厢收拾的忙乱,丝毫没有注意道,城西的方向隐隐的似有火光冲天。路边奔走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一边看一边指点着今年的焰火当真是漂亮。
吴老伯收拾好了东西,推着车子沿着平日里常走的道路向自己的家走过去,北风打了个旋儿吹得他有些瑟缩,地上残留下的花灯碎片哗哗作响。
远处似有马蹄声传了过来,一队着黑衣,头上戴着兜帽的人疾驰着从他身边擦过去。打头的一人经过时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锦囊立刻不偏不倚的射入他的怀里。
吴老伯被吓了一跳,那伙人蒙的严实,根本辨不清长相,风撩起当先那人头上的兜帽,一张有点熟悉的笑脸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这是唱的哪出?吴老伯紧忙从怀里掏出锦囊,里面是二两碎银子,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他紧忙揣在怀里,思量着要不要去报官。
面前又是一阵嘈杂声起,他定睛看见一队士兵正擎着火把向这边奔过来,手上的刀都已出鞘,像是在追击着什么人。
“老头,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从这边过去了吗?”领队的总兵大声的喊道。
吴老伯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总兵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立刻下令手下的士兵沿着另外一条路追了过去。
吴老伯见那些士兵都走了,这才敢推着车子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在盘查,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街上有行人在小声的议论着,几个词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刑部……大牢……着火……安王……烧死……”这些不连贯的语句弄得他头脑更是一片混乱,回到家中叫家人赶忙锁上大门不许出去。
饶是这样半夜还是有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开始排查,进来大肆搜捕了一番看见没有可疑的东西方才放心的离去。
他在家里小心的躲了两天,才叫自己的小儿子出去打听一下。小儿子回来的时候终于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上元夜的那晚,有人纵火烧了刑部大牢,杀死刑部侍郎岳抚松,劫走了被关于其中的齐安王。
吴老伯想起那对与他擦肩而过的黑衣人,又想起那个少年无害的脸,打了个哆嗦。他究竟是谁?
那队黑衣人从吴老伯身边擦过,其中的一骑立刻飞奔到领头那人的旁边低声道:“好啊,你和我借钱原来是去还债了,又跑到哪里去骗吃骗喝?”
那名少年的脸隐在兜帽底下,不屑的撇了撇嘴,“行了你,还在乎二两银子?现在找到大哥才是要紧事。”
“也不知是谁,先我们一步动了手,而且现在……”那年轻人指了指路边的一处院墙上的黑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几乎就是耳语,“还在跟着我们。”
少年的脸被兜帽的阴影遮住辨不清楚,朝那年轻人比了一比城门,身后立刻有人上前,掏出一块黑金的令牌,扔给守门的士兵,大声道:“我等奉命出城搜寻纵火的逆贼,速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拾起令牌一看,唬了一跳,这是大内的东西。立刻恭恭敬敬的递回去打开了城门。
那少年冲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伙人立刻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疾驰而去。
他们越跑越远,一刻也不敢停下,一路上兜兜转转,在一个小山坡处绕了进去然后在两侧埋伏好等待着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果然出现了,在山坡下仔细的查看了一下,警觉的想要抽身而去。一支箭横射了过来,迅速的没入他的肩膀,那人大吃一惊,转身想跑却被抓住捂住了嘴。
那少年在他身上搜了一阵一无所获,单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威胁道:“谁派你来的?快说!”
那人被卡的翻了个白眼,兀自强撑着。
那少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在他的头发中搜摸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铜管,拧开一看,立时愣住了。
那纸条上的字体有些歪歪扭扭的,绝对说不上好看,可是他一见就知道是谁写的。
他沉默着看完,命令手下放开那个跟踪的人,小声的问着:“劳烦带我去见你家门主。”
那人站起身揉了揉脖颈,方才不太情愿的给他们带路。那个年轻人本来要表示怀疑,却被少年难得严肃的神情打断。
“你们去老地方等着,我一个人去即可,如果两个时辰回不来,就按照原计划进行,明白吗?”
少年安排好了一切,方才跟着那名跟踪的人一路而去。
两个人沉默不言的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那名使者忽然站住,然后对着他恭敬道:“我家主子就在这道坡后,大人可以一个人去见她。”
少年向那人道了谢,目送着那人在杂草丛退了下去。他手上握紧了剑柄,警惕的翻过了山坡。
有些宽敞的小河边,一棵已经干枯的树上停着一只乌鸦。树下一辆马车被布幔遮的严严实实。
他有点紧张,口里发干,走到马车的近前,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掀开却又不敢。
一只素白的玉手伸了出来,帘子也被掀起,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来。
“宇儿,你长得这般大了。”心梓开了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逆光打在他身上晕出一道光华,竟然和辰轩如此的相似。
她欲伸手摸摸他的脸,然而又像是不敢似的缩了回来,他终究不是辰轩,倒更像是他的影子。
闻辰宇只觉得喉咙被哽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半响他才想起来,走过去紧紧地抱起她不愿松手。
“阿姐,阿姐……”他向小时候一样把头凑在她脖颈,小声的呢喃。
心梓摸了摸他的头,微微的笑了起来:“都长多大了,还腻人,被你哥看见非笑话不可。”
听见这话,辰宇立刻兴奋地抬起头盯着她,“阿姐,你什么时候把人带走的?”
“在你这傻小子烧牢房的时候,本来我想的是派人硬闯进去,没想到被你这一搅合,浑水摸鱼就把人带出来了,现在九成已经到了影门最隐蔽的地方了吧。”
“我发现你的人,就叫人去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闻辰宇放开她,一手扯过马车的缰绳,笑道:“阿姐,我们现在马上就去找大哥。”
他在前边赶着车,头还不老实的直往后看,边看边赞叹道:“阿姐,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
心梓笑着在他后背上戳了戳,低声道:“好好赶车,别耍贫!”
再见到辰轩的时候,心梓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她小心的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动作小心的像是怕吵醒了他。
床榻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昏沉着不愿意醒过来。拨开散乱的头发,模糊的五官消瘦的脸庞依稀还是辰轩的模样。
她轻轻的揭开了他身上穿着的不太完整的衣服,越往下看就越是心惊。
惨白的身体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到处都是鞭痕棍痕还有不知名的刑具留下的印记,一条腿还在向外渗着鲜血。
她强忍住眼中汹涌而出的眼泪,拿干净的布帕替他擦净伤口上的血污,然后小心的上了一些伤药。
上着上着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就是不肯流下来。辰宇咬着牙从她手里取过药瓶,继续小心的上药。
他的手有些重了,碰到辰轩的伤处,昏睡中的他一阵痉挛,而后又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平静下来。
辰宇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他忽然觉得刚才根本就不该一刀剁了岳抚松,真该把他碎尸万段才是。
心梓忽然把药夺过来,对着辰宇道:“你也累了,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辰宇没有动,定定的站在那里,忽然开口道:“阿姐,我不能叫大哥跟你走,他必须回到北疆去,只有那里才是绝对的安全。”
心梓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现在确实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辰宇走出了山洞,烦躁异常,他催动着马匹回去找他带来的护卫——秦晟和北疆军中曾经的太子亲卫。
两队人马会合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向北上,佘征勋已经秘密的在长谷的边境处等待,布置好了一切应对突发的状况。
辰轩始终是昏迷不醒的,祁渊来看过两次,说是太过虚弱,而且有些伤已经是积年的了,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已经伤及了五脏,需要好好的救治。
“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他说的直言不讳,心梓听了却是恍若未闻。
闵子昭正式的认心梓为影门之主,下令影门上上下下从此听从她的号令,而自己则老老实实的留在她身边做了一个最平凡的影卫。
刚开始还有人不太服气,然而心梓行事雷厉风行,英勇果决,不多时候就整治的影门上下归心。门中主要的长老共有三个,如今都在外面,心梓索性将影门的总部暂时迁到南疆去,而京城反而多留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那三个长老她已经见过了两个——闵子昭和白少堂,剩下的这个却是连闵子昭都暂时不肯说出去向。
她也不担心,反正不会跑了便是。当务之急是如何治好辰轩的一身伤病。
她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了,白天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絮絮的说着话,晚上就抱着他打个盹。
就算是万般期盼,他还是不肯醒过来,始终是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好在祁渊来诊了几次脉以后,认定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过两天就会醒过来。
心梓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件让她更加担忧的事情却已经摆在了眼前,他醒了以后怎么办?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一路疾行,几乎是过关斩将,心梓才发现原来辰宇真的已经长大,他已经越来越像辰轩当年的样子,一样的睿智勇敢。
他们在离开了京城的第六天到了长谷郡,心梓正在马车内焦急的看护着辰轩,他今天又开始喘不上来气了。
一个人急切的掀开帘子钻了进来,却在看清心梓的那一刻呆了一下,随即目光转移到床上的辰轩身上,迷茫的眼中水汽蔓延。
他的身上穿着只有大将军才可以使用的绣有麒麟花纹的铠甲,心梓在阮安乾那里经常见到,这使她瞬间了解了眼前来人的身份。
佘征勋?她低头想了想,看见这人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辰轩的表情甚是怪异,再一看他长得五官清秀,眼中仿佛有泪水,险些被惊吓到。
难道这就是对元帝忠心耿耿的佘氏没有发现佘征勋已经倒戈的原因?看着她的表情,心梓就算是再迟钝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不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心中苦笑,看来他也欠下了人家的情债,只是为什么事先都没和她提过呢?
佘征勋稳定了情绪,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对着心梓恭敬地行了礼。“公主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心梓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伸手将被子替辰轩掖好,然后看着佘征勋缓缓道:“将军可否陪本宫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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