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强攻的话,伤亡会很大。”辰轩指着江面对她说,“阮安乾临走之前花了大心思,将这江面两边立起了锁江柱,这里的地形本就险峻,两岸都是高山,如此一来,战船根本开不进去。”
“有没有想过坐小船?”
“小船倒是可以进去,但是能承载的人不多,船也不多。我本来打算是用火烧的,可惜铁链太粗,似乎要烧很久才能烧的断。”
心梓看着眼前壮年男子胳膊粗细的十根黑黢黢的锁链,阴森的将整个江面牢牢地锁住,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不管如何,阿姐,我明天都要试一试。”夜色中心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窥见刀削一般清晰冷硬的轮廓。
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磅礴的气息,在血与火的历练中,不知不觉他已长成了一个男人。
心梓没有说话,她知道一切都几乎是挽回不了,而且如果这一仗都打不赢,那么以后几乎没有任何筹码可言。
“其实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心梓低低的开了一个头。
“栓铁链的是木桩……”辰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接口道。
早上恰好是大雾,当浓雾散去,复元城驻守的士兵惊奇的发现江面上似乎漂浮着一层黑乎乎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诡异的五彩的光。
有几艘小船正准备掉转回头,城上的守城官急忙下令射箭,然而那几艘小船一溜烟的消失不见了踪影。
守城官正下令严防以待,忽然江的那一边又顺水飘下一只小船,里面空无一人。
闻辰宇看着那艘小船瞬间在江心点燃,沉于水中的桐油立刻迅速的燃烧起来,形成了一片火海。
他并不着急派船过去,复元城里的将士已经是有些慌乱,他们不明白闻辰宇的军队为什么要如此的劳神费力。
但是很快,答案就出来了,熊熊的火将铁链越烧越热,很快变得通红,钉紧了铁链的木桩也开始滋滋作响,一点一点被烫成焦炭。
一直到烧得差不多了,闻辰宇才冷冷一笑,回头下令,所有的战船集结待命。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闻辰宇所带大军也是伤亡严重,但是索性复元城算是顺利的拿下了。
复元城的后面,就是南疆的整个中心——涪陵城。
兵临城下的时候,心梓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这座城承载了她童年全部的美好纯真,却又被阮安乾摧毁殆尽。
披风上的兜帽将心梓的大半张脸都遮的严实,她在夜色的掩护下焦急的走在城中,直到眼前出现那座熟悉的府坻。
前面引路的人停了下来,小心的将她引进门中,低声道:“公主殿下,将军在此处等您。”
她轻声的恩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大门。
缺少了主人的庭院显得异样的荒凉,心梓望着曾经熟悉的风景,曲终人散,总是分外悲戚。
偌大的庭院里只摆放着一张桌子,两个人邻桌而坐,一大一小。
“叔叔,吃那个”八宝挥动着浑圆白胖的胳膊,兴奋地叫着。
“恩……”裴自如没有多说话,从远处的盘子里夹了一只虾,仔细的剥了起来。他剥的极其细致认真,直到那只坚硬的虾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枚虾仁。
八宝才三岁多,牙齿虽然长了,但是并不是很坚硬。抓过那只虾仁放于嘴中,与其说是咀嚼,倒不如说是吮啃。
裴自如有点着急,小心的把手垫在他下巴底下,防止他噎着或者是呛着。
八宝啃掉了大半只虾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冲着他嘿嘿的笑。
“叔叔,要吃!”他的注意力又被别的吸引了过去,双手乱抓。
裴自如将他抱紧,赶忙又伸出筷子去夹别的,刚一转头,就注意到了一双金丝凤履。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由上向下,慢慢的抬头。
八宝早已发现那边多了一个人,手指头还放在嘴里吮着,睁大了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心梓的影子。
“娘!抱抱!”他想了起来,双腿双脚开始乱蹬,想要挣脱裴自如的怀抱向心梓扑过去。
裴自如没的奈何只好将他放于地上,八宝用还不太稳当的步伐蹦蹦哒哒的朝着心梓跑了过去,扑到眼前抱住她的腿,就开始蹦。
心梓俯身将他抱起,八宝立刻咯咯的笑着,将脸埋在她胸口使劲的蹭。她抱着他在桌边寻了个位置,然后坐下。
孩子重了好多,她皱着眉毛想了想,两只胳膊抱起来都费力。
裴自如有些局促的看着她,一言不发的伸出手去,低声道:“是不是很沉?要不我来抱吧。”
八宝扭着身子,不愿意离开心梓。心梓冲他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世安,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裴自如低下头去沉默,过了好久方才伸出手拿过了桌子上的酒杯。
“侯爷……”他似乎是在措辞,有些犹豫,“是真的吗?”
心梓也沉默,只有八宝听见“侯爷”这个称呼以后高兴地叫了起来。
“阿爹!是阿爹!”
“对,八宝好乖,确实是阿爹。”心梓小心的哄着他,拍着他的背。
裴自如把头扭过去,“我以为……”侯爷当初听到她被人带走的消息,一个人在屋子里想了整整一夜,满眼的血丝。第二天就当机立断的决定,带人北上。
他记得他走之前将整个南疆托付于他,自信的告诉他一定可以带着公主一起回来。
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殿下,不管过去怎样,侯爷他真的……”
“我知道。”心梓抓着八宝的小手,逗着他玩,小孩子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衬着她笑靥如花的脸让人有着瞬间的迷乱。
“那你呢?”心梓忽然转过脸来,问得直接。
裴自如的眼神些许的有些躲闪,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桌子。
“世安,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只有你关心我。”她苦笑了一下,低头点了八宝的睡穴,小孩子躺在她怀里,安静的睡了过去。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每天都是不停的折磨,让我遍体鳞伤。索性还有你能给我送一些药来。”
“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你应该早就已经猜到了南宫他们是怎么死的。”她没有再说下去,聪明的人总会听得懂。
他伸出手去,将她怀里的八宝接过来,轻轻放在旁边一张加了软垫的椅子里。
“为什么不杀我?”他的眼睛里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黑白分明的眼珠有些朦胧。
“我不想你死。”心梓用手摸了摸孩子娇嫩的小脸,那种触感带动了她心中最最柔软的部分。
“我不会背叛侯爷,死也不会。”他说的笃定。
心梓浅浅一笑,“可是从你有了那种心思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背叛了他。”
“对。”他也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所以你杀了我吧。”
那一刻心梓仿佛看见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腼腆的青年,她叹了口气,将冰冷的手掌轻轻的贴在他脖颈上,感觉到那跳动的生命力。
“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裴自如闭上了双眼,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他笑得有些疯狂,伸出胳膊用力抱紧了眼前的人。他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微微的抽动着。抱的死紧才能证明这一刻自己怀里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阿梓……”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呢喃着,就像是千百次梦中脱口而出的那样。
“我……”他没有来得及说完,口中有大量的鲜血涌出,浸湿了她肩膀上的衣服。
心梓感觉的到他的身体越发的沉重,像是整个都倚在她身上。肩膀处的衣服被浸的湿透,一股银芒从他的胸口处透胸而过。
他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脸,凑近她的唇,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崇敬与期许碰了一下。
心梓眼看着他从她眼前划过了一道弧线,伏于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她走过去,冷静的在他身上摸索着,一定有通关的令牌。
她仔细的摸着,却意外的在发现在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瓶子滚了出来。她拿了起来,记得那是在山上,她将他给的伤药送给了傅子规。
那个小小的瓶子似乎是被人摸索过了无数次,光滑的划过她的手心,在青砖的地面上摔成了碎片。
心梓静默住了,周围连一丝风声也没有,隐隐的只能听见夜空中,乌鸦的哀鸣。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心梓站于原地,没有说话,叹息一声,伸手在裴自如的胸口处摸了一下。索性还是温热的,只是伤口处流血不止,人也已经厥了过去,几乎没了呼吸。
那把长剑透胸而过,心梓不敢贸然拔出她伸手点住他周身的几处大穴,想要把血止住。指尖刚刚触到他的身体,就感觉到不对。他周身的穴道像是被移了位置,她艰难的搜寻了好几遍方才找到。
他是真的想要死,将那把长剑插于胸口之前,竟然暗暗的将自己身上的穴道尽数移位。
桌子上昏暗的烛火,连并两旁闪烁不明的灯光,映射的地下树影婆娑。阴暗处慢慢的拉长出一个人影,行至她面前,拱手行礼。
“怎么样了?”心梓问道,并没有抬头看那人一眼,就已经知道是谁。
“祁先生已经找到了。罗刹姑娘也没事。”楚自谦小声道,“接到您的信,我就已经将一切处理妥了。”
他的目光扫到了伏于地上的人,定睛一看,有些许的困惑。
“公主,裴自如……”
“他没事。”心梓的语气平淡至极,“你的事情办得顺利吗?”
“很顺利,他故意放水。”他答得诚实,这种事情说出来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自谦,以后如果我将整个南疆交付与你,你会如何?”
楚自谦没想到她说这个,低头认真的想了想,答得简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便好。”她顺手将一旁的八宝抱起来,解开了他的穴道。小孩子的身体还没长成,穴道被制太久有害处。
八宝的睡穴被解开了,不舒服的翻了个身子,还在睡。心梓将他的头托起来,看着他的脸道:“长得真像。”
她话锋一转,直视楚自谦的眼睛,“那个孩子一直在城外的一户人家寄养,我当初和你说过只有祁渊知道他在哪儿。现在是把他还给你的时候了。”
楚自谦抬起了头,脱口而出:“您不担心我?”
“不担心了。”心梓冲他笑了笑,“那个人的坟,你常去打扫一下,也算是功德一场。”她当然不会担心,一个人如果有野心必然会绝情弃爱,抛弃一切阻碍自己前进的无用东西。而如果一个人太重感情,那么必然难成大事。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刺,浮起了那个一直被她刻意忽略了好久的名字——阮安乾。如果他最后不是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自己只怕还是被关在那个笼子里。
楚自谦没有说话,嘴唇抿的死紧。
“你不用告诉我他葬在哪儿,我也不想知道。他既然已死,我们就互不相欠了。”心梓头上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习惯性的伸手将簪子扶正,触到那枚带的习惯的簪子时,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的抽了回来。
楚自谦注意到她的怪异,看见那抹淡紫的光华后,也是有些微微发怔。
心梓心里莫名其妙的着了恼,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偏偏别着这个来添堵。她没注意到的是,那枚簪子戴在头上从未摘下来过。
“好了,走吧。”她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将怀里的孩子裹得严实。边走边撂下了一句话:“你想办法将地上的那个人先交给祁渊,告诉他,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她慢慢的走出了王府的大门,侍卫本就不多,又得了裴自如的命令,竟谁也没有拦她。
行至城门,守城的那名将官看清她手中的令牌后,立即俯身跪拜道:“公主殿下,下官速开城门。”
心梓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认识这人。
“殿下不必劳心,下官是奉了裴将军的命令在此等候。”那名将官命令下面的士兵们将城门粗重的铁链卷起。
“殿下,您请……”那名将官拱手又行了个礼道:“下官曾受过将军大恩,亦敬仰侯爷的为人。”他话音刚落,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利剑。
心梓身形一动,却见那人手中的剑竟然直直的向着自己的脖颈上抹了过去。瞬间一道血雾在她眼前蔓延开来。
那将官拼却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句话:“殿下,请不要祸及城中五万士兵。”
心梓冲着他点了点头,这是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最后的尊敬。
周围的士兵安静的站在一处,谁都没有动,半响方才有人静默的跪下,在心梓的周围围成了一片。
心梓不说话,她无法理解这种近乎于愚忠的感情,正如她看不透为何裴自如一心赴死。
可能连辰宇都没有料到涪陵城会如此顺利的就被拿下了,此城一倒,南疆其他各郡纷纷的失去了支柱一般。朝廷的军队得以势如破竹。
心梓不顾辰宇的强烈反对,执意留在了涪陵城。辰宇本来想要留给她一万兵马,也被她拒绝了,理由是有楚自谦一人足矣。
楚自谦这人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在第七天就已经将南疆收拾的上下归心,局势已经稳定。心梓这才放心给辰轩上奏,希望能叫白少堂带领那剩下的几万南疆军队回到故土。
她斟酌着字眼,委婉的提出了另外的一个要求,希望能让楚自谦暂时代为处理南疆的事务。并不害怕他不同意,总会有办法的。
心梓抬了一下略略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脖子,长舒了一口气,吩咐闵子昭叫人迅速的将这封信件秘密的交给辰轩。
闵子昭刚刚才离开,琴儿就走了进来,在心梓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心梓听了以后立刻起身走出了屋子,直奔祁渊暂住的地方。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再仔细一看,裴自如身上被包扎的结结实实的伤口已经被他自己重新扯破,不断的有血从伤口冒出来。
心梓只觉得一股阴火直冲脑门,咬着牙上前一扒拉,果然人已经疼得重新晕过去了。
她索性也不和他客气,随意胡乱的将他身上的伤口重新包了一下,想了一想,一巴掌就恨恨的挥在他的伤口处。
她这一掌只带了三分的内力,却也足够裴自如疼得惨叫一声醒转过来。
“唔……”他整个身体抖得像是一片从树上掉落的枯叶,眼神有些涣散。
心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掌补了上去。裴自如立刻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整个跳了起来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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