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锦麟对姜公公道:“倒可以试试,喜欢的可以伪装,害怕什么,可不是那么好装的。吴美玉当初在苏家,后院里养猫养狗的夫人、姨太太们何其多,她要是怕这个,估计早就吓死了。”
姜公公走投无路,只得应许了。他吩咐下去,去找了几只大花猫来。然后让人抱着靠到吴美玉身前。她本是不怕猫的,但现在必须要装出既害怕,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害怕的样子。
因为紧张,她的额上渗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待那猫靠近她的时候,她没有尖叫,而是动也不动,任它靠近。姜公公见吴美玉并未躲闪而是十分淡定的任那猫贴近。
等姜公公看到吴美玉还和那猫贴了个脸,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不是什么歌女,而是……”没等说完,就听抱着猫试探的小宦官道:“不好了,厂公,她昏过去了。”
“……”
穆锦麟怒道:“她定是玲珑不假了!此女假冒吴美玉是何居心?立即弄醒,由本官和厂公问话!”
这时就有几个小宦官靠过去,狠狠掐着吴美玉的人中,她忍着疼,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继而浑身筛糠般的匍匐在地。她并非是装的,而是因为紧张到极致,浑身虚软无力。
姜公公愕然,半晌道:“你,你还真是……真……”真是什么玲珑。他不是被耍了吗?为什么这个女子要承认自己是吴美玉?
想到这里,他脑袋里闪过刚才穆锦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懂了。
他被人给算计了。
姜公公咬牙切齿的看向穆锦麟,心中道,有你的,穆锦麟,把这事弄的一波三折就是为了让陛下相信现在出现的所谓‘真相’——此女不是吴美玉而是玲珑。
穆锦麟此时已不理睬姜公公了,而是很自然的盘问吴美玉:“你为什么要假冒吴美玉?受何人指使,统统招来!”
吴美玉按照暇玉给她的纸上写的那样说道:“……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这么做,就能救我家老爷出来……”
“你家老爷?”
“是……是指挥使大人您的堂弟……寒岗县县丞穆静宸!”
锦麟佯作惊愕,须臾不可思议的道:“你是穆静宸的小妾?”他这样的反应很正常,远在他乡的堂弟弄了一个小小的妾室,他不知道,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是。”
姜公公不服,拍案而起:“胡说八道!你不是郑采樱吗?你们还在寒岗县附近开了一个茶楼!你怎么就是京城的歌女了呢?!”
穆锦麟惊道:“原来厂公早知道此女来历和底细!可方才在圣上面前,您却没透露半点。”
这状告的太狠,话音刚落,就听里间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可以想象,一定是皇帝怒不可遏,把茶杯给摔了。
姜公公自知说错了话,登时就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老奴的确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可疑了,只是这个女人,确,确实是今天刚投奔东厂的。”
听到皇上在此,包括李苒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跪了下来。而这时没法再隐藏的皇帝,只得发声:“不要再说了,指挥使,你再问她其中端倪。”
皇上要他来审问吴美玉,直接忽略了姜公公,便意味着姜公公现在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了,想要翻盘,几乎不可能。锦麟瞄了眼姜公公,回皇帝:“是。臣遵旨。”
穆锦麟便和吴美玉一唱一和的问:“陈玲珑,你既然是我堂弟的小妾,为什么要上京诬陷本官的夫人伤了你?又为什么要伪装成死去的吴美玉?”
吴美玉道:“我为了躲避李千户逃到寒岗县,结识了郑公郑婆,他们见我颜色好,便收了我做养女。养娘开了间茶铺,识得县内的好些大户,他们想把我弄给人家做妾,他们也能落点棺材本。后来,经养娘在中间穿针引线,我给县丞老爷做了妾室……养娘在这中间得了上百两银子。可好日子没过几天,东厂的人就抓了我家老爷,他们说只要我的按照他们的做,就把我家老爷放出来。”
姜公公哑然,分明是吴美玉自己被她堂妹灭口,万念俱灰,才投奔东厂的,怎么就变成是东厂唆使她诬告了?姜公公伏地,道:“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并没指使她冒名顶替啊。”
此时听皇上冷冷的问:“指挥使,你堂弟真的被东厂的人给扣押了吗?”
穆锦麟立即躬身道:“回陛下,是,我堂弟一年前曾在岭南书院听过先生讲学,一个月前,岭南书院的谣言案,我堂弟受了牵连。”
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一年前听过讲学就被牵连进来。无论怎么看,都是东厂的人故意为之,故意把穆静宸给抓起来,让他那个像吴美玉的妾室诬陷穆锦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姓姜的老太监。
比起穆锦麟偷天换日让吴美玉活了下来,却把事情搞砸,让东厂抓住了把柄,闹到他面前。他更没法容忍没事找事,为斗而斗的栽赃陷害。
皇帝气的抓住扶手,心中道,还以为真闹出了大事,原来只是东厂利用一个小妾救自家老爷的心,栽赃陷害穆锦麟。
给东厂权力,给他们银两,不为他这个做皇帝的卖力做事,却大把时间花在如此无聊的地方。
“朕明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皇上起身,道:“朕最厌恶尸位素餐的人,没那能力坐不了提督太监的位置,朕便另寻人来坐。”说完,闪身出了隔间,就向外走。
而这时脸色灰白的姜公公,原地爬到皇上面前,抱住他的龙靴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啊……有人陷害奴才啊……他们合起伙来陷害奴才啊……”
皇帝怒,抽出腿,踹开姜公公,恨道:“受人陷害,你是做什么的?废物!去中都守陵罢!”
姜公公豁出去了,他要再赌一次。赌这个女人就是吴美玉,而不是劳什子的歌女!他疯了一般的指着吴美玉道:“陛下,奴才不相信她是那个歌女,她爹刚才都没认出她来!她是假冒的,她是吴美玉!”
皇帝被姜公公气的有些想笑:“那你要怎么证明,叫她唱一段小曲吗?”
李苒心里被揪了起来,吴美玉哪里会唱歌。当初得知玲珑是个歌女,他就为这个身份捏了一把汗。他曾跟穆大人提出过,如果姜公公要听她唱曲该怎么办。可穆大人却满不在乎的说,那就刚给他听。
吴美玉唱的出来吗?正经人家的女孩子谁会练唱曲儿。
皇帝本是反讽,不想听到姜公公耳中,却是赞同他,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朝吴美玉喊道:“你要是玲珑,你就唱上一唱,否则,否则你就是别人找来诬陷咱家的!”
吴美玉紧张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可她不敢想看向穆锦麟求救,那样的话就穿帮了。她沉了一口气,道:“我有五、六年没唱过了……嗓子有些紧……”
姜公公喜道:“果然唱不出来!”
可话音刚落,就听吴美玉那边传来细细弱弱的咿呀声,有调子,也有词。
“宿昔不梳头,绿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皇帝听了,脸色大变,这等淫词浪调让他想起了在天香楼的时候,那段时光他不愿意再提及,也不愿意让别人帮他想起。
“闹剧!”皇帝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皇上——”姜公公对着皇帝的背影哭道,但无论他怎样涕泪横流都不能改变如今的局面了。等皇帝走了,穆锦麟朝姜公公拱了拱手:“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了。”然后朝李苒道:“把这个诬陷本官的刁妇先押回锦衣狱去!”
“是!”李苒十分开心的从地上扶起早就吓的瘫软的吴美玉,先出了门。
而穆锦麟则留下对姜公公,道:“穆某告辞,不劳相送。”
“姓穆的……你……你……”
刚才皇上说的很清楚了,不日就要另寻他人做东厂提督太监,而他这个和穆锦麟斗了一场失败的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就算穆锦麟不取他的性命,与他有过节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姜公公想到这里,拍着地哭:“被你们合起来伙给你骗了!被你们给耍了!”
穆锦麟送给姜公公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转身就要走。不想,这时姜公公忽然跪起来,抓住他绣春刀的刀鞘,道:“让我死个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锦麟想了想,俯身在姜公公耳边笑道:“你在中都守陵,有的是时间细细琢磨,我现在告诉你,你到时候无事可做,多寂寞。”说完,衣摆一撩,大步出了正堂。
第九十八章
锦麟出了东厂胡同,才发现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连中衣都湿透了。
虽然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化险为夷了,不过想想真是后怕。
这是欺君之罪……
天色渐晚,太阳沉入了西边,各衙门附院门前都悬挂上了高高的大红灯笼照亮。锦麟看着远方,隐隐有种无力感,他吁了一口气,伸手在额头上拭了拭。
他觉得自己的胆量好像变小了。以前和锦衣卫内部的老狐狸争斗的时候,也是各出奇招,无数次险中求胜。每每获胜,看着敌人落马身死,心中只感到高兴快乐。而现在,虽然赢了,却后怕。
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是丈夫,是父亲。搁到以前,败就败了,他穆锦麟斗不过别人,愿赌服输,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
现在,他担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妻子和孩子们的安危。
成本太大了,他输不起。
这时李苒见穆大人驻足远眺,若有所思,上前一步,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属下这就押送犯妇回诏狱。”
穆锦麟这才回过神,看了眼那几乎虚脱的吴美玉,她由两个校尉搀扶着,此时面无人色,唇白如纸,看得出来是在强撑。
她真是豁出去了,敢在陛下面前当真把那种小曲儿给唱了出来。
“嗯,把人带回去罢。待我明日再做处置。”
“是。”李苒知道吴美玉的身份,不敢慢待,虽说是押回诏狱,态度却温和,更像是‘请’。
锦麟则勒缰上马,带着侯在东厂衙门外的随行向家中回去。此番胜利来之不易,虽是他出的计划,但是全靠暇玉和吴美玉两人实行配合,才能化险为夷。
他知道暇玉一定在等他的消息,于是一入府门,他就快步向后院走去,直奔上房。不等丫鬟禀报,他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妻子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怔怔出身,眉宇间那缕忧愁为他平添了一抹惹人怜爱的颜色。
暇玉自从见到姐姐,并伤害了她。她魂不守舍的回到府内,一整天都惶恐不安。尤其见锦麟今日比往常回来的要晚,她就推测肯定是出事了。
此刻,丈夫回来了,她马上起身相问,可见丈夫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便猜可能今日姜公公还没找他麻烦,就道:“锦麟,我早些时候按照咱们计划的去找我堂姐了,她应该已去找东厂的人了。”
锦麟走近她,手背滑过她的脸颊,淡淡的说道:“我知道……”
暇玉内心紧张,不过她知道,她若是显露出不安神色,会给锦麟更多的压力,便强笑道:“咱们都计划好了,肯定没问题。”
锦麟盯着她的眼睛,还是那句:‘我知道……”说完,忽然捧起妻子的脸颊,开心的笑道:“因为咱们赢了!”暇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将眼睛睁了睁:“赢了,就今天?”
锦麟张开臂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揽着妻子温软的身体,他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安然道:“赢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皇上已经相信吴美玉就是陈玲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她身份说事了。”
暇玉眼睛渐涌泪,双唇嚅嚅:“……真好,真好。”
锦麟听她声音哽咽,推开她,吻她的泪:“姜公公已被皇上下口谕罚去中都守陵了。继任太监经过此事,想必会以史为鉴,轻易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他一笑:“再说,咱们除了你堂姐的事,也没别的把柄了,所以放心吧。”
她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极而泣的道:“咱们化险为夷了。说真的,这一天啊,我就怕等不到你,等到东厂的人来咱们这抄家。”
锦麟被她逗笑了:“从来都是我抄别人的家,还轮不到别人来这撒野。”说完,将妻子打横抱起,原地转了几圈,只将暇玉弄的搂住他的脖子,刚哭完又笑开:“锦麟,你快放我下来,太晕了!”
“好!这就放咱们玉儿下来!”他说完,走到床边,带着妻子往床上一跌,两人齐齐倒在上面。他长臂一揽,把妻子拽进怀里,搂着、腻着。见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心头一热,探头去吻她的额头。
暇玉享受他的亲昵,道:“我堂姐呢,她的伤势重不重,人这会在哪?”
“哦,她啊,姜公公已经好心的给她包扎了伤口,不打紧。我叫李苒先把她带回诏狱去了。把她关上两天,假模假式的‘教训教训’她,就把她放了。”
暇玉为求保险,问道:“那皇上呢,不会追究我堂姐诬告你的罪名吗?”
“皇上对这件事的评价是‘闹剧’,他又怎么揪着一个闹剧不放?他把姜公公给惩处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别把你堂姐想的那么重要,皇帝才不操心她什么下场。”
“……也对,也对。”暇玉心说道,一个锦衣卫和东厂斗争的小棋子,才不劳皇帝操心。
锦麟把妻子搂紧,怅然道:“终于解决了,这下子能过个安稳年了。”
暇玉贴着丈夫,也颇为感慨:“这段时间,咱们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尘埃落定,都要补回来。”
锦麟闭眼一个劲的点头,十分赞同:“是得好好补补。”手顺着她腰际线往上摸。
“……咳,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装傻:“哪个,嗯?”继续摸。
“……”
锦麟不‘满意’了,侧身把她压在身下:“哪个,你总是打哑谜,我怎么知道?”暇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哑笑着不说话。锦麟来了劲头了,起身下床把床幔放下来,回来继续搓弄她,吮着她的唇逼问:“你倒是说,我想什么?”
“你想什么,我就给什么。”
锦麟欢喜,当即宽衣解带,去扑自己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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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锦麟照例进宫,在皇帝升座面见朝臣的时候,侍奉左右。
可能是昨天的经历太过糟心,锦麟见到皇帝的时候,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对他道:“朕已命司礼监的人去收了姜宝成的提督印,一会,你带人去把他抓起来,他在宫内外的府宅尽数抄没,着实打五十大板,发配中都。”
“臣下遵旨。”锦麟语气平淡的说,与往常接其他任务没有区别。
皇上轻叹一声:“朕最初以为,你真把事情搞砸了,叫东厂的人给抓住把柄了。”
锦麟道:“臣下怎么敢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皇上要吴美玉死,她必须死,无论她是谁。因为臣下知道吴美玉死了,昨日那个女子必然是别人假扮的,故此昨日臣下并不惊慌。只想查出那女子的身份,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在锦麟不注意的时候,道:“朕没信错你。至于岭南谣言案……朕不想再兴大狱,不过是几个民间落第举子发发牢骚,你带朕的口谕过去,将此事就地作罢。把相关人等都放了。”
“皇上圣明!”穆静宸可以名正言顺的出狱了。
锦麟出宫后,立即着手办这件事。信任的厂公初来乍到,又听锦麟带了皇帝的口谕,乖乖的把谣言案,交给锦衣卫们处理。锦衣卫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获的人记了花名册,就地打了一顿,统统无罪释放回原籍了。
等这件事彻底过去,在京城养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