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援派出所的车子走了,镇里的干部们开始清理政府大院,许多家属和居民自动参加,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不过,各人都表情沮丧,没精打采,谁也不愿意多说话。
“李局长,李局长!”
李东阳想找艾买江了解情况,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回过头看,只见艾买江和一个戴眼镜的人从大门外走进。
“赵副书记,原来是你,我正要打听是谁的车来了。”李东阳走近与戴眼镜的人握手,他早就发现大门外来了几辆车。
“一百六十公里路,我的司机只花两小时,还是没赶上你。”赵副书记神情似笑非笑,若有所思,手指大门外的两辆卡车,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车边。“你看,我已经做好最坏准备。今晚,幸亏有艾买江镇长,要不然,我们很难扭转被动局面啊!”
艾买江急忙摇手:“不、不,我也没有办法了,是李局长来得及时,他……。”
赵副书记打断道:“大叔,你就不要谦虚了,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增援派出所的程万里回来了,兴匆匆跑到前头说:“局长,派出所那边真够凶险的。”
李东阳刚想答话,赵副书记向他转过头说道:“老李呀,我和艾买江镇长交换了一下意见,我们认为你当众处理派出所所长,有待商榷。碰上这种事情,一味退让,虽然有效果,但长远来讲,会影响党和政府的形象。当然喽,这次事件要吸取的教训很多,尤其警察队伍,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了。今天就是因为某个害群之马,粗暴地对待普通百姓,引得这么多人自发地围攻政府,这叫揭竿而起呀!老李,非常非常之危险!”
李东阳脸色暗淡下来,低头不语。程万里则叫出声来:“喂!喂!赵副书记,还没开始调查,你、啊,我们不能乱下结论吧?”
赵副书记面带愠色地扫了程万里一眼,李东阳喝道:“程万里,派出所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程万里答:“了解清楚了!”
李东阳严厉地说:“好,那马上去写个报告,我等下要汇报。”程万里支吾了一会才走开。
“我理解你的苦衷,老李。”赵副书记拍李东阳的肩,“警察素质偏低不是你的错,这是有历史根源的。我听说,这个镇有个副所长,根本就是一个二流子,这次事件的起因很可能在他身上,你们调查的时候特别要注意这个人。哦,我马上走,常委们等着我回去汇报呢!你也尽快回去,大家也要听你的汇报。”
李东阳与赵副书记握手告别,目送他的车驶远。转头对艾买江说:“大叔,镇上的商贩可真不少啊,有两三千吧?”
艾买江刚才一直在听二人说话,像是心事重重,迟钝地应道:“啊,李局长,商贩没有这么多,今天来的人大多数不是商贩。”
“那更说明问题了,群众心这么齐,可见派出所在镇上民愤极大,唉!”李东阳皱起眉头。艾买江连忙摇手:“不,不!李局长,不是这样的,是、是……唉!平时巴扎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是、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李东阳眼睛一亮:“大叔,你的意思,这次围攻事件是人为组织的?嗯,组织这么多人围攻政府,是件了不起的事,组织者的目的何在?真的为了阿迪力?”他后面的话成了自言自语。
艾买江长长叹息:“唉!李局长,刚才、刚才赵副书记误会我的话了,我不是怪罪派出所的同志,我只是如实讲了经过。”李东阳道:“大叔,没关系,派出所肯定有错。”两人边说边走进办公楼。
人走光了,政府大院静静悄悄,能听到树上虫鸣鸟啼。已经洗澡换衣的多里昆斜叼着烟,双手插进裤兜,拖着鞋子响声很大地走进办公楼走廊。卢所长从黑暗中闪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多,我再问你一次,阿迪力到底出了什么事?”卢所长的眼神带着怨气。多里昆茫然地说:“我、我怎么知道?哎呀,所长,我真的早上就放了他了!”
所长叹息道:“唉,现在你是所长。”说完又退进黑暗中。
事件平息了。可是,李东阳很奇怪自己还是感觉忐忑不安,这种不安甚至比来时的路上还要强烈。他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手上慢吞吞地卷一支莫合烟,卷好却不点,分拆开又重新来过。一旁,程万里正在汇报派出所被袭击的经过,他有点心不在焉,耳边老是响起艾买江的话“有人在背后搞鬼!”
这里是恰克镇政府的一个办公室,由一堵墙隔成里外两间,他们在靠里的一间,程万里粗大嗓门已经尽量控制,但说到关键之处声音还是高昂起来。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程万里停下喝了一口水,“领头的人,很像是兄弟会的大头目牙生。这样一来,案情明朗了,牙生杀害阿迪力,嫁祸于派出所,目的在镇政府制造混乱,趁机冲击派出所夺枪。这是一起由分裂组织策划的暴力事件。”
李东阳又将卷好的烟拆开,头也不抬说:“听上去顺理成章,合乎逻辑,不过,分裂事件的成立,就不能凭空猜测,要有充分的证据肯定是牙生。”
程万里走到墙边又走回,说道:“这是我接下来的工作。局长,另外,我提议给多里昆请功,今晚不是他机智勇敢,许多枪枝可能落入分裂分子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我想要这个人,我以前跟他共事过。这人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千里眼,跟三流九教打交道非常有经验,我最缺这种人。”
李东阳依旧不动声色,把卷好的烟夹在指间,语气冷淡地说:“你刚才的汇报,有个大漏洞,那就是一家之辞,整个经过全是多里昆跟你说的,对不对?”
程万里停住脚张大嘴巴,半晌才出声,声音很激动:“局长,你、你居然怀疑他?别忘了多里昆是一个有十多年警龄的老干警,还是一个派出所副所长,再说,当时有两个民警在场!”
李东阳舒展了一下双臂说:“就因为他是副所长,另外两个人可能跟他串通一气!而且,别忘了,这两个人,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多里昆却毫发无损。”
“局长,你今天是怎么了?”程万里哭丧脸,跺脚喊了起来。
这时,外边办公室一阵响动,像有人往外走。
李东阳扫了程万里一眼:“谁在外面?”
“是多里昆,我本来想介绍你认识他的,唉!”程万里一脸不满。
李东阳站到走道中间,看见了刚跨出门的多里昆,口中叫道:“回来!”
多里昆在门外站住,迟缓地转身,低头慢吞吞走近。
李东阳衔起手里的烟说:“现在你是代理所长,阿迪力的案子你打算怎么破?”
多里昆面无表情地答道:“找到阿迪力。”
“几天?”
“五天。”
“你可以走了。”
第二章
“骗你是小狗!这回真的买东西了。”
在往时,马赛对白晓莎的娇嗔百看不厌。天没亮,陪她,准确说是背她,登上了一座山顶等待日出。接着,两人几乎走遍了大街小巷,流连于各个小食铺、大商场、专卖店。马赛说不出是累还是烦?可能四年来,习惯于有计划、有指标的生活。越野跑几公里,游泳几千米,徒手搏击几个回合,拆装枪枝多少时间,等等、等等。虽然单调、枯燥,但总能咬牙完成。而跟白晓莎逛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结束。他发现自己被机械化了,越来越像个军人,与自由自在的生活有点格格不入。毕竟与白晓莎好不容易聚在一块,他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像在山顶上一样,搂着她,或者静静看着她。在山顶,他没看几眼天天一个样的日出,眼睛不离她的身上。可现在,又被他拖进了一个电脑城。
“喂,老板,我要一张软盘。”白晓莎指向柜台,把背在肩上的包取下,拉开拉链,这是她进了许多商场后,第一次准备购物。
顾客都像她这样,所有的商场都得关门。马赛无奈地苦笑,掏出钱夹说:“我来,我来,今天只有是十元以下的东西,我付款。”白晓莎合掌笑起:“好啊,老板,还是这种软盘,麻烦给我拿一百盒。”马赛立即收起钱夹:“只许单个,不准重复,一百盒你自个来吧。”
“哼!耍赖。”白晓莎撅起小嘴,“等下每过一个商店我都买一样十元的东西。对了,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十元店,咱们回去把那个店盘下来怎么样?”
“行,反正我身上只剩二十块了,花完为止。”马赛笑眯眯地交钱。白晓莎收起软盘往另一个柜台走:“穷光蛋!走啊,我们去看数码相机。”
“看点买得起的东西吧?小姐,你是来购物,还是来参观的呀?”
“先参观后购物,我舅舅答应送我一部,我要挑牌子。”
这时商场里有人叫:“白晓莎,白晓莎!”白晓莎回头找,马赛叹息道:“你交际真广,在哪都有熟人。”
“是我们班长,他在这打工。”白晓莎找到了喊声出处。走向另一边的电脑柜台,回头介绍道:“这是,嘻嘻,这是我高中同学,马赛,刚从北京回来,公安大学毕业的。马赛,这是我们班长……。”
马赛与这拉班长握手,看见了嫉妒的神色。突然有点兴奋,离开电脑城时,精神又好了起来。
作为一个省级行政区的首府,乌市一点不逊色于口内的都市。从高处往下看,环绕城市连绵的山脉,像一只巨大的盆子,将整座城市端了起来。盆子里,各种高大的现代化建筑与具有少数民族建筑浑然一体,显示出独特的西部城市风格。走在街上,大型购物中心、商厦不时掠过视野,一些店铺的屋檐下,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瓜果,戴着瓜形圆帽的商贩正在欣然叫卖。公交车也变漂亮了,清晰可辩的洗发水车身广告,一个美丽的维族少女正在梳理头发。这是乌市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花开了,树绿了,瓜果熟了,天也蓝了。鲜明的伊斯兰风格的清真寺屋顶上,一群白鸽展翅高飞。阳光下,白色的翅膀似乎被染成了银色,耀眼夺目。
不是四年前的那个乌市了,马赛宁可驻足观赏日新月异的乌市街景。然而,白晓莎并不想给他当导游,离开电脑城,又钻进了一个门。
“拉我来这儿干吗?银行好像没什么东西可卖的。再说,我也没存款。”
“你没有,我有,我身上只有买一张软盘的钱,没钱怎么购物?嘻嘻!”
“好嘛,冤枉陪你逛了七八个商场超市,我……。”
这是一间银行储蓄所,白晓莎没理会马赛抱怨,朝柜台里叫道:“小姨,今天你上班呀?我取钱,三百。”马赛眼睛睁圆,像两个大铜钱。这一天,他已经见白晓莎的好几个亲戚朋友,现在又多一个小姨。
柜台内一个声音从玻璃隔墙透出:“把你的存折给我,晓莎,你的分配定了吗?”
“定了,去电视台新闻部。”白晓莎声音很欢快。
“好啊,当新闻记者最合适你这个坐不住的丫头。”
“我不乐意呢!搞新闻一点也不好,整天下乡出差,说不定还有危险。等我进去一定想办法换工种,我想去文艺部。”
“想得美,现在有这么好的分配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我看呀……。哟,这个小伙子是……。”
马赛想躲已躲不掉,又不知道怎么答才好,脸憋得发红。白晓莎大大方地说:“小姨,这是马赛,我高中同学,他是警察,来保护我的,嘻嘻!”
那小姨从窗口打量了马赛好一阵子,笑说:“鬼丫头,没参加工作就……。当心我告诉你妈,看她怎么收拾你!拿好钱。”白晓莎接过钱:“我才不怕,我就想让你告诉我妈的,再见,小姨。”
同一天在乌市陪人逛街,比马赛还要惨的另有一个人,那就是程万里。
骄阳似火,程万里两只手各提好几样东西,满头大汗地走在大街上,走近一个买报亭又回头,来到一个买照相摄像器材的商店外大叫:“亚里,你死在里头了?”
商店内,一台摄像机旁边的监视器中出现一张维族小伙子的脸,又是扮鬼脸又是捋头发,最后咧嘴一笑。程万里的吼声传来:“亚里,你走不走,想住这儿啊?”监视器中的脸迅速消失了,显示出背后川流不息的顾客。
程万里点燃一根烟,商店跑出刚才在摄像机前做鬼脸的维族小伙子,口中还大声嚷嚷:“那台摄像机太好了,可惜我没带够钱?”
“你带的钱还不够?都成进货的小贩啦!”程万里又迈步走,“喂,对了,你小子哪来的钱,一下买这么多东西?”
亚里得意地笑:“你怕我贪污受贿呀?哈哈,告诉你吧,我家里人听说我讨老婆,老爸老妈贡献一点,爷爷奶奶贡献一点,我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又贡献一点。这才是准备阶段,到了办婚礼,另有贡献!”
程万里抬起手里东西:“怪不得,你小子听说来乌市欢天喜地的?早知道不跟你出来,妈的,陪我老婆也没这么累,我成你的伙计了。”亚里又笑:“哈哈,你不是帮维维买衣服吗?不跟我出来,谁帮你讲价,谁给你带路,恐怕你还迷路呢!真是的,别怪我说你,你现在觉悟不比从前了,顺便学一下雷锋,意见就这么大?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
“给我闭嘴!”程万里骂道,“再他妈罗嗦,把你这些破玩意全部扔到大街上!”
亚里哈哈大笑跟在后面,经过一个一家鞋店,又大叫:“差点忘了,我要买一双皮鞋!”
阳光偏斜的时候,程万里和亚里终于走到了公交车站,身侧的几个大包,比刚才又大了许多。斜阳照在两人的脸上,几滴饱满的汗珠子从下巴和鼻尖上垂下来。
公交车来了,程万里和亚里抓起东西手忙脚乱往上挤。上车的人很多,车子开走后,站牌下除了几个老人,两人依然提着东西站在路沿上。
“完了,我下午还要去厅里办事呢!”程万里看表,“都是你小子误事,买这么多东西,这下车也上不去。”
亚里扔下手里的东西点燃一支烟:“妈的,今天乌市的人好像全跑出来挤公交车了!你要是让我开新车开出来肯定不误事。专门叫我来接车,熟悉一下车况也好嘛?”程万里冷笑道:“你还有道理了?上回来乌市,是谁迷了路,被交警罚了一百五?要不是局长开恩,我从你工资里扣!”
亚里得意地笑:“局长跟我是哥们吗,不然,接新车这种美差也轮不到我来了。哦,程头,昨天我送局长去厅里,办公室有人说,这次新厅长上任,厅里领导大换班,咱们李局长可能变成李副厅长了,是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恐怕差不多吧,唉……。”程万里边叹息边扬手拦一辆的士,“喂,出租车!”
“程头,车费报销呀?”亚里眉花眼笑把东西放上的士。程万里坐进车:“不报,你出,你有那么多人贡献,坐一次的士算什么?”
亚里哭丧着脸上车。
走出一个皮具专卖店,马赛疲惫不堪,像盲人一样任凭白晓莎指引方向,机械地迈脚穿过马路。对面小巷口外烟熏火燎的烤羊肉摊,一个穿长袍的维族男人在大声吆喝叫卖,旁边一个擦皮鞋的也在招揽路过的行人。
“电脑商场碰上你班长,银行碰上你小姨,专卖店又碰上你表姐,喂,对面那个擦皮鞋的是不是你表哥?”马赛边走边嘟哝。白晓莎打了他一下:“去你的,那个卖烤羊肉的才是你表哥,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马赛摇头:“你今天叫我出来,不是陪你购物,是拿我去展览,对不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