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与君无缘恋,来生与君共长风。
最难消受美人恩。年轻气盛的任怀元嘘唏不已。
待知斯人玉殒,任怀元含怒前去与长公主理论,愈发令长公主认定二者有私情,任怀元哀痛之余,将自己视为帮凶,想讨要个说法。
估计气急败坏之下,彼此都脸红脖子粗,诅咒发誓说了不少狠话……最后长公主拼爹胜出,借助身份优势,首次使出君上的威风,打压了任怀元的煞气。
此后,俩人未再提过此人此事。
黄衣姑娘化身为铁钉子,深入血肉,扎在二人心底。
人命关天。本来是桩暗恋的小事,因为染上死亡的色彩,遂成为沉甸甸地永恒。
生者永远比不过死者么?
长公主向来不是个理性的人,何况任怀元是年少时就爱上的人?一时只觉心灰意冷满目苍凉,这么多年,心心所盼的无非是一场笑话。
“……知道了。本宫明日就进宫,请陛下下旨和离。”
当初赐婚由自己而起,而今还由她划上句号。
强拘在身边数十年,难为他了……
……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任怀元忍无可忍,愈闹愈离谱!
翻扯陈年旧事就罢了,冷酷跋扈漠视人命也忍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她还觉得委屈?不满足?
到底谁应该不满?
自成亲之日起,他时刻提醒自己,挺住意味一切,如今倒好。轻飘飘来句下旨和离?
你想成亲就成亲,你想和离就和离?
任怀元如同被激怒的狮子,眼都红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个死了几十年的人犯得哪门子酸?想和离是吧?我陪你一块进宫请旨……”
长公主吓坏了,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暴怒。不由气焰锐减,结结巴巴道:
“……我,我没想怎么样,明明是你,你心里一直惦记别人……”
对呀,明明是他忘不了当初的心上人,怎么却成了自己理亏?
长公主找回底气,不由提高了声音,拉上旁证:“锦言,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锦言顿时杯具了,尤如逃课在外的小学生被班主任遇了个正着,害怕忐忑又局促尴尬……
这个,那个,嘿嘿。别问我,我不知道啊。
“锦言你说,不用怕!”
任怀元被气糊涂了,非但没有借机让她离开,反倒与长公主较起劲来,竟也要她做评判!
锦言觉得自己这回粉身碎骨也交代不过去,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有公婆吵架让儿媳妇做裁判的道理?
难道真相是这俩口子看她不顺眼,合谋联手挖坑埋她?
她这小身板,不值当这么费劲吧?
“那个,嘿嘿,这个……喝茶喝茶,好象还没上餐后水果……”
谁能告诉她。婆婆有理还是公公有理?
……
啊……
这话题转的!忒生硬忒没技巧了吧?
长公主和驸马直接无语了……
沉默。
无厘头的插科打诨起到缓冲的作用,驸马首先恢复理智,冷静归位——
他真是被气傻了!当着小辈的面与她扯掰些没影的不说,还吵吵闹闹地,连和离都嚷出来了……
竟要锦言给评理。她一个晚辈,被迫对上长辈的陈年官司,能说什么?
全乱套了……
他也被带成痴傻了……头痛!
他捏了捏眉心,哑声道:“锦言,这里没事了,你先告退吧。”
难不成真要孩子将这场疯魔的戏从头看到尾?
以后他们还有脸在她面前道貌岸然,摆长辈谱儿?
这一回,长公主没反对。
大火之后是灰烬,就算锦言站在自己这边又如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自己有理,又如何?
她要的是他心里的位置。
就算这一场战争又是她赢,又如何?
从第一次分歧开始,都是她赢,最终服软赔礼的一定是他,那又怎么样呢?
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
锦言知道自己应该迅速离开的,驸马爹爹递过的台阶,不仅是给她的,也是给他和长公主的。
她旁观了一场不应该有观众的二人戏剧,不能真等到帷幕落下,曲终人散……
可是,面前的两人神情疲惫,面容憔悴,尤其是长公主,浑身上下都流淌着绝望。
……
忽然就想起以前在家中,向来恩爱的父母偶尔也会争吵,特别是当他们对于共同经历的往事有着截然不同的记忆时,会彼此不相让,要对方接受自己的内容。
有时吵久了相持不下,妈妈就会找场外救助:“……不信,你问妞妞,上回你不是这么说的!”
向来理智的爸爸也会象孩子似的堵气:“问妞妞就问妞妞!妞妞你来说,到底谁说的对!”
全然忘记天下哪会有女儿见证父亲年少时的惨绿旧事的。
每每这时,被强行拉做裁判寄予厚望的她总是笑呵呵的没大没小:
“好啊,先说说你们当年怎么看对眼的,第一次约会干了什么好事,我看看是谁记得不准……”
那俩人会马上结为同盟,转头联手对付她……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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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春风也有伤心事(六)
往事种种,直冲心头,引得眼底发酸……
原来,都过去了呵……
每一个人,都具有自动补位的本能,这种心理现象叫确认性偏差。
下意识地就会从自己过往的经历中去找相对应的事物——
我们会被明明与己无关的事情影响,我们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我们被自己的主观认知所驱使,并为之主动提供理论依据。
此时的锦言,就处于这种状态中……
她没有就势离开,反而是沏了热茶分别呈给两位。
那两人,在剑拔驽张火拼过后,萎靡不振,神色狼狈。
意识到无论怎样争下去,都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又哪里还有心气争斗?愈明了,愈死寂。
心,微微地痛。
不知是想起了父母天伦,还是为眼前场景所染。
有人说,世间所有爱情故事,无非就是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八个字而已。
爱恨情仇交织纠缠半辈子,又有谁能说扯得清理得明?
此番长公主将往事撕开,是拨出钉子挤尽脓血,终有愈合之日,还是血淋淋新伤加旧伤,钉子愈拨愈深?
……
“……我,我以前喜欢到山下茶亭听婆婆讲故事,”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锦言,她刻意放低放缓的甜美声音透着股安抚的力量:“婆婆常说,为人处事大抵归两种,要么难得糊涂,要么清楚分明。糊涂时要明白,清楚时莫较真……”
“我其实糊涂着,听来听去也没明白那个人与我们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那是你驸马爹的心上人!你不懂!——这是长公主的心声。
怎么没有关系?她因何而死?但凡不逼到绝路,谁会寻死!——这是驸马无声的回答。
精疲力竭,颓废的俩个人虽有不同意见,却都懒得开口——
场面太冷,彼此之间无话可谈。可怜她一片彩衣娱亲的好意要沦为泡影!
锦言也不需要他们来回答,这不是互动环节,你们只管坐在一旁当听众就好。
“花信芳龄走了轻生路,令人扼腕叹息。她为什么要寻死?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锦言看向任怀元,他一直认定死因在他与长公主身上,是他俩联手逼死了一个无辜弱女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尝听闻,一个人若要寻死,必定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要么是家破人亡;要么无衣无食被逼为娼,走投无路;要么被父母家族所弃送与老翁为妾嫁与痴傻;要么清白有损名声被坏;要么所求不得生无可恋;要么身染恶疾命不久已……总不外乎这种种,不知落在她身上的是哪一种?”
她扳着手指,一条一条地数。她好端端一个官家闺秀,上吊寻死总要有理由的吧?无缘无故地谁不想活着?
好,若没有理由,那做甚么要为别人的生命买单?要死要活是她自己个人的选择,你当个包袱背着干嘛!
“哼。所求不得生无可恋……”
明明已经要放弃了,长公主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酸意,忍不住就带上了嘲讽。
你!
驸马瞪了她一眼:
明明是被你强权所欺!
……
不要吵!一个一个轮流发言,不准互相抢话!
这不是法庭她也不是法官,只好对着任怀元安抚地笑笑:
“驸马爹爹,是公主婆婆先问的,我们先看看她的问题……”
权当这是抢答题环节。谁先发言就先给谁解惑。
“若是因失恋轻生,那么,您认为她是私下爱慕无果,还是遭情变始乱终弃?”
问题很明显——
到底您有没有招惹过人家啊,那姑娘是不是被你抛弃了才自杀的?
任怀元听懂了,脸色一红。呈羞恼状,猝不及防被锦言当面问及此事,他有些抹不开。
眼角余光瞥到长公主亦瞪圆了眼睛在等答案,他深吸口气,闷闷道:
“两面之识。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别人的心思我哪里能猜到?本与她没半分关系,是有人硬要往一块捏……”
“……敢做不敢当,还诬赖有人硬往一块凑!不知是谁诗啊词的私相受授……”
长公主又忍不住插言,那什么今生与君无缘,来生共此长风的,以为行事私密,没人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了就得认!
“你!”
驸马被气得无奈叹息,有气无力道:“……诗笺的确属实,私底下倾慕或是有的。事前真不知……”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那些年私下里给他递帕子塞香囊写诗写词的姑娘有不少,是,有人爱慕他私下里是有些得意……
那只是一种虚荣好不好?
哪个男人不喜欢被佳人青睐?
但不等于他就会行差踏错,与人有私情。
身为永安侯世子,他一早就知自己的亲事是由长辈们做主,平素这些家世相仿的宦闺小姐,都是不能逢场作戏的。
至于长公主揪住不放的那个姑娘,他根本就没印象好不好?
接到她的诗作,他感动之余,就烧了——
他已是长公主的准驸马,与任何女子有牵连都是害人害己!
接着传来她轻生的消息,原来是绝命诗啊……
心底的感觉就有些不同。
又听说她是在长公主召见过自杀的,自然会认为她的死与长公主有关系,这才前去询问,结果……
“……倒是有人,想当然莫须有,不顾身份耀武扬威,将人逼上绝路……”
听了前半句话长公主面色微霁,及至后半句她凤眸一怒,待要分辩……
“知道了,就算她真因情绝望,与咱们也是没有关系的,对吧?谁也管不了别人的心……”
锦言抢先做了小结,只要驸马表明与那姑娘没私情就好。至于她是否暗恋,那是她自己的事。
人都死了,还追究这个做什么!
长公主心里纠结的是驸马与她互有情意,不是她对驸马有没有情意。
事实上。驸马不知道、没回应、也没与人家暧昧过,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公主婆婆……您有没有恐吓威胁,还要问罪人家父辈?免官罢职什么的……”
锦言认为,这种扯大旗的话不符合长公主的身份,她真要问罪,还会把人家叫上门来先来一段言语威胁?
你等着,等着啊,回头本宫就让父皇收拾你全家……
这种回头找场子的话,是小官小吏惯常用的,长公主什么身份?要治谁用得着吓唬她?
事情发生在赐婚之后。再嫉妒,她也是胜利者,威逼恐吓不符合胜利者的姿态。
至于拼爹?
你几时见过皇帝的儿女在自家门前还用得着与人拼爹?
嗤!
果然,长公主不屑嗤笑一声:“本宫用得着吗!”
用不着你召见她做什么?
驸马不信,明明是被你叫去训斥之后。才发生的后续……
长公主果然又被驸马的眼神激怒,你若爱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本宫用得着训斥她?”
她很委屈,明明当初他怒气冲冲找来时,自己就解释过了,是他不信的!非要将逼死人的过错按在自己身上。
“我只是提醒她,你我被父皇赐婚。本宫是不会允许驸马纳妾的,也绝不会让驸马心里还有别人的,任她是谁也别想插进来!吓唬她?她配吗?
本宫只说驸马是本宫心仪的男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那点小心思趁早歇了……”
一心要澄清的长公主噼里啪啦的把当初的话直接甩出来了,恐吓?她配吗?莫说他们只是有点私情。就算他们议过亲又怎么样?
他已经是自己的准驸马!
什……什么,本宫心仪的男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番宛若表白的辩词,把任怀元震得手足无措:
她在说什么?
她说……对驸马有情义?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的看向锦言:
当年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地矢口否认。反还倒把一耙,非逼着自己承认与人家有私情,是来为心上人讨公道的……
……其实,驸马爹爹对殿下也是有感情的吧?
锦言同情地点点头:“没错,她那种身份,不值当的。”
长公主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值得她出手的,就算是嫉妒吃点小醋,忍不住要彰显所有权,令她知难而退,或许是有,真要害她,哪会留下把柄?
太小看皇家的势力了!
长公主真想要谁的性命,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
任怀元闻听此言不由沉默——
昔年乍一惊闻,憋着火气去找长公主询问,既有对那女子的痛惜也有不得己尚主的愤懑,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事隔多年他记不清了,有一点是确认的,他的确是兴师问罪,不够冷静。
年轻气盛之时,对于尚主的赐婚,理智上知道不能拒绝。
接受,不等于心甘情愿,对那个只有一面之识的长公主殿下,自然好感欠奉……
未及理论,又被公主强权压制,心里更不好受,堂堂男儿……
那一刻,他宁愿自己不够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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