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所知稼穑之事与刘先生详细道出。”
永安侯神色认真,这可是件大事情,若真可行,能从根本上解决灾民口粮。
“好的,那以后呢?”
这事得先问好了,别以后成了永安侯的专职文秘。
以后?
永安侯略一沉吟:“或有所需。”
好吧,或有所需,就是可能会有,极有可能会需要,那就来谈谈条件吧。
“如果这样的话,我有要求,还望侯爷应允。”
锦言微微一笑,表情平和。
“第一,此事不外传,几位先生那里侯爷关照,公主婆婆处需统一口径,恩,就说侯爷此次公务时间紧张,公文抄写不完,暂由我来帮忙。”
锦言直接给出了骗公主的理由。
永安侯点点头,这件事的确不宜现在就让母亲知晓。
“第二,我不方便出入前院书房,侯爷若有差遣,可到榴园或书信告知。”
如果经常到这里来,肯定会被长公主惦记上,追着要孙子。
“第三,虽文字经我之手,但后果一概无关。功过不论。”
责任什么的,一定要分清楚。
校对什么的,也不干本人的事。
锦言每说一条,永安侯都微微点头应允。
“第四,”
她伸出第四根白白嫩嫩葱尖般的手指,总得要点好处吧:
“侯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寻父。”
娘亲与卫家找了那么久也没有迅息,虽然已过经年,但永安侯的能量遍及整个大周,或许另有转机。
这个要求?
永安侯顿了顿,盯着她那张开的四根白玉手指,没有马上点头。
这个要求有难度,毕竟卫三爷失踪已经十五六年了,又是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
据说当日事发时线索就微乎其微,如今又过去了这么多年,的确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不可以吗?”
锦言忍不住轻蹙眉头。
“好。只是,未必有果。”
永安侯说得冷静明白:“据我所知,当日卫府查访得很仔细,但没有凿实的线索,当年皆传言,卫三爷已经遇难,只是卫家不愿面对噩耗而已。”
“母亲与父亲夫妻一体,心神相依,母亲说她能感到父亲还活着,我相信她的直觉。”
锦言轻柔而坚定:“若侯爷应允,我会找四哥画一些父亲的画像给侯爷。”
她能为李氏做得不多。
“如此甚好,画像取来后可交给三福,吩咐他先安排下去,待我自西北回来后,再加派人手。”
锦言也清楚找卫三爷这事,不是朝夕间能完成的,她本以为永安侯会说自西北回来后再安排,没想到他会即刻着手安排。
“谢谢侯爷。”
既然永安侯如此示好,她也会尽力。
不就是整理个赈灾方案嘛!
小事!
(启动寻父模式,卫父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能找到?……关注ing)
第五十二章 偶露峥嵘(上)
得了好处,就得尽力干活。
回到前厅进入工作状态的锦言立马露出她干练睿智的一面,永安侯只觉得自她拿起那几张纸后,整个人都变了,心神专注而忘我,浑入无人之境。
永安侯一边与幕僚们商量着早朝时各方的反应,及应对措施,一边观察锦言:
见她先是快速地通读浏览了一遍,然后,潜神默思。
片刻,取了纸笔,重头再读,这一次时快时慢,时而还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一次看完后,她又凝神细思,取了一张新纸,在纸上画了些奇怪的图形,图形空白处,有的写上字,有的暂时空着……
她心无旁骛,旁若无人的做着这些事情。
其认真投入之姿态,仿若进入遗物忘形之境界。
……
锦言又仔细地审视了下自己所列的问题,似无遗漏之处:
“侯爷,妾身有几处不明,还请先生解惑。”
江白雷站了出来,“夫人请问。”
他面上恭敬,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虽然侯夫人“人财物”之说或有新奇,但他们都是经验老道之人,章程也是围绕这三方面来拟定的,无非就是没有单独拿出来讲就是了。
就算夫人真有才……好吧,他也听说了那两首诗,的确有大才。
但一,那不是夫人作的,只能说她于书艺一道有造诣;二时间紧迫,侯爷应该尽快确定内容!
这些朝野大事,可不能让一个内宅女人掺和其中。
就算有些许才华,她一个长在道观的女子对政务又能有多少了解?
几位先生虽然掩饰得好,但其中的不以为然,永安侯看得分明。
他的本意是要锦言把章程重新行文,内容却不需做变化——
或许她不明白的地方多,所以要弄清楚意思才可以动笔?
想起她那直白如口语,却又简洁清淅的行文,永安侯点点头:
“夫人但问无妨。”
……
纵使几位先生自恃算无遗漏,政务娴熟,随着锦言抛出的问题,江先生已不似方能那么笃定。
“首先,我想知道侯爷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巡察灾情,还是赈灾?”
“若是后者,根据目前已知的受灾情况,假设月内仍无雨,每一日的人口基本存活,需要消耗多少粮食与水和药品?”
“折银多少?”
“前期随侯爷同行的第一拨财物是否要确定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用品?”
“来自何处?”
“是由朝廷相关部门调拨还是沿行途中现银采购?”
……
“已受灾州府,若按轻中重程度来分,重灾区范围多大,人口几何?”
“中轻度灾区如何?”
“各州府自救能力如何?”
“当地府衙的粮食储备如何?”
“随行人员应以具有专业技能的救援人员为主,太医院、农事司、水利司、畜牧处都应该派员参加吧?”
“他们是钦差随员,与侯爷随行?还是单独组队?”
……
问题犀利,又都涉及具体的数字。
江先生答得越来越慢——
他们看似了解情况,但涉及如此具体的内容还真说不上来,有的连预估都无从算起。
先生头上的汗更多,总算有个问题能答得清楚:
“甘宁路是旱灾,夫人有所不知,旱灾较少会有疫情发生,而且旱情已经发生,再兴农事、水利尤嫌过晚,当务之急是救援。”
“是,相较洪涝与地动,旱灾疫情不明显。但既然重灾区牲畜已大批死亡,尸体如何处置的?天气越来越热,无水就无清洁可言,无卫生保证,更应该做到防患于未然。”
锦言温和但认真。
众幕僚擦汗。
“……各府受灾程度不同,农作物栽种与抗旱习性不同,农事司会同当地人员,或许会有所收获。救助毕竟只是一时,若能找到自救之路,也是朝延之幸事。”
“朝延救助以粮食为主,若天不下雨,灾区的人蓄饮水如何解决?从轻度灾区或未受灾区运水?”
“西北去冬今春无雨雪,地表无水,地下水位亦会下降,但不可能枯竭,若有善于水源勘探之人相助,干涸的泉眼、河**或许能打深井出水……
即便不能,有专业人员进行水利勘探,待时机成熟,在合适的地方挖塘建蓄水池等,以做未来抗旱之需。”
……
锦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边问边做记录。
尽管她语气温愉,态度亲切客气,却难掩其中的果断与犀利。
等到她停止发问,先生们的脸色都变了好几变,神色间再无一分轻视。
“侯爷对上述内容以及刚才补充讨论过的问题有没有异议?”
锦言看向永安侯,问题基础上都讨论清楚了,若老板没意见,就可以文字汇总了。
永安侯摇摇头,看锦言的眼神有些深沉。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小道姑了,结果发现,还是小看她了。
这些问题,不但一针见血,直指关键所在,而且环环相扣,步步推广,层层递进,就是浸淫官场多年且是一方主事的大员,也未必有这番方略,既有大局把控,又有琐碎细务。
永安侯自问,若是换作自己,亦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方寸不乱,点面周全。
她,又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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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送了宵夜进来。
鸡汤小米粥、栗子炖排骨,香气扑鼻。
永安侯招呼正埋头写写画画的锦言用宵夜,她头没抬:“不用了,过会就好,噢,有咖……参茶吗?”
咖啡差点脱口而出,锦言回神,转了转手腕:“什么时辰了?”
“近寅时。”
近寅时,噢,凌晨两三点钟,是干通宵最难熬的时间段。
“对了,夏嬷嬷呢?”
没想到会这么晚,夏嬷嬷她们不至于还在外面等着吧?
“已经去安歇了,”
永安侯看着她神采熠熠又清又亮的大眼睛,“你要不要休息片刻?”
“不用,就快好了。”
锦言站起来,趁先生们用宵夜无人关注她,小幅度地甩了甩胳膊扭扭脖子,复又坐回,提笔继续:“还差两个表,很快的,肯定可以赶上早朝。”
“好了。”
锦言放下笔,又仔细检查了一次,无误后方才递给永安侯:
“侯爷,请看,这是策略方案,噢……就是章程纲要,在这份计划里,将所做事项按时间分成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的主要工作及配合部门略有区别。”
永安侯接过去,好漂亮的小楷!
一目十行,嗯!
简洁明了,条理清晰,按阶段分事项将各事宜、各主事部门一一列明,如锦言所说,只大纲,无内容详解。
很好!
脉络清晰,就事论事,无一赘言。
而分阶段而治,就意味着并不是每一个部门都要同时立即启动,这样时间紧迫就不能成为借口。
而需要及时动作的部门,比如户部,一两日之内无法筹措全部资金,若分段进行,压力锐减,就有了运作的空间和时间。
“这是项目时间推进表。”
锦言展开一张大纸:“这上面按时间进度将各阶段所有要做的事情列出,备有负责部门、工作要求及完成时间,就是说,之前所列出的所有章程内容都在这里。”
永安侯看着那张大表,向来冷峻的脸庞满是震惊!
这,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几位先生张了张口,努力将惊叹声咽回去。
“这上面事项内容的详解及完成要求在这两张表上面。”
锦言示意离自己最近的刘先生帮忙拿着表,顺手又拿起另两张纸:
“如果有关部门对于自己负责的事项内容不够理解的话,可以参阅这两份详解表。”
“这份是预估的赈灾费用,按刚才所说的人口及受灾程度大致估算的,与实际有出入,仅做参考。最后,”
她扬了扬手中最后一张:“如果即日起五个月内无雨,就要考虑暂时性异地灾民安置与流民问题了,这是份计划纲要。但愿用不上。”
永安侯一份份看下来,震惊地无以复加。
有了这些东西,早朝上他必势无可挡,看哪个敢再与他扯皮推诿!
江白雷等几位幕僚目瞪口呆。
刘承汉捧着那张推进表,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他简直不能相信,手里的这份东西,是在他的眼前,短短几个时辰内,由一个内宅小妇人完成的!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无相信的可能!
就算亲眼所见,他还是不能相信!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一介小道姑,内宅小妇人尔!
让他们这些资深的幕僚情何以堪?
锦言要知道他心内所想,肯定会安抚地笑笑:
安啦,不就是几个表嘛!
我都做了十几年这个东西了,你一古人,跟现代的表姐表妹表哥表弟比,比得着嘛!
永安侯来来回回反复地看着手上的纸张,星眸灼灼,面色微红,看起来那几张纸的吸引力堪比绝世美公子。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会这些?
看她娴熟地样子,这绝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夫人,不知夫人师从何方高人,竟有如此奇作?”
江白雷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对呀,她一个内宅女人,年不过十六,怎么会这个?
“啊?先生是说这种表吗?”
锦言面带不解,“平常师叔们都是这样做的啊,很厉害吗?”
师叔们?
都这么做!
哪里的师叔们?
江白雷茫然地看着她,说起来,能被侯爷效力并被倚为心腹的,自恃读过几本书有些见识,不论是国子监还是其它有名的书院,也算小有了解,没见过这个!
“塘子观里的师叔啊,”
锦言好声好气地为他解惑:“我们观里香火旺,每年的香会就不用提了,四时八节总会有预约的。平日里香客也不少,观里众人又要修行又要打理各种庶务接待来访等等,事多而杂,若有遗漏,恐会伤了香客心情,或误了自家的事情……”
“所以,每年年末都会画一个来年的纪事表,把重要的日子和事情都标识出来,定好负责人,然后每一季度再画一个,每个月再画一个,把事情细致到每一日。平时这表就挂在膳堂,每个人都能看到,都知道近来会有什么事情,自己负责的是什么,这样不管多忙,都不会因忙乱生错。”
锦言没撒谎。
她最初在塘子观见到纪事表的雏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以后有穿越老乡出现过,只是这老乡做表能力很一般。
多方打听又小心试探后发现师父是百分之百的土著,是个非常有逻辑感又追求完美的土著,所以发明了这种表。
后来在锦言有意无意地建议下,就发展改进成为她刚才所说的那种年表、季度表、月表了。
而且,几乎每个人都会画,除了年表师父参予外,季度表几个师叔领着做,月表干脆就由她们这些小辈们动手绘制。
这个东西,在塘子观,真不是稀奇物!
(抱歉,今天晚了,开运动会了,在外一天,刚回来~~~)
第五十三章 偶露峥嵘(下)
听了锦言一番解释,先生们差点要撞墙!
还要不要偶们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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