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释然:随她去吧。厨房并不是什么隐蔽的场所,藏与不藏并没有多大区别。至于被她抓住的手,他并没有抽出来,他只当她小女孩心里害怕了,总得找一个依靠。
屋子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留神倾听外面的声响。蹄声由小变大,越来越接近了。在风啸马鸣之间,隐约夹杂有一阵阵的狗吠声。紫川秀的心一下子凉了:敌人带有狼狗,自己想带林雨趁混乱脱围逃跑的主意就很难实现了。
这下得拿出真本事了!紫川秀冷笑着,心冷如铁,右手轻轻按上了洗月刀冰冷的刀柄。
马蹄声在门外停住了,外面传来了繁杂的人声:“这儿有具尸首!”
“这儿也有!是黑虎帮的人!”
“大伙散开来找!”
“大人,这里有座屋子。”
“你们几个人进去看看!”
紫川秀听说话声,那些人大多是西部的口音,一个个中气充足,内力很不错的,比起昨晚的那批人强得太多了。他越想越是奇怪,林雨小小年纪,怎么会惹上那么了不得的仇家?
“叩、叩、叩!”门口传来剧烈的敲门声。紫川秀并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站了起来,一手握刀,身形在黑暗中站得笔直,那傲然的男儿气概让旁边的林雨看得枰然心动。
“砰!砰!”眼看没人开门,敲门声变成了粗鲁的撞击。“砰”的一声,屋子的门被踢开,有人闯了进来,外面冰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但在同一瞬间,屋子中出现—一轮更耀眼的明月!冰冷如雪,凌厉如风,凶狠如雷,迅疾如电,即使是天上的雷突然打下来,也不比紫川秀的刀更让人震撼:洗月刀一出鞘,那凌厉的刀气已经笼罩了从门外进来的三人。纵使他们三人全都无一弱者,但在那一瞬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他们连闪避、拔刀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张大的瞳孔里满是那一轮圆月般耀眼的刀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死!
“住手!”
刀光嘎然而止,突然消失,铮的一声脆响,紫川秀已经收刀回鞘,他诧异地望着林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喊停。
林雨歉意地说:“他们是我的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有点不畅。刚才带着那刀给她的印象太强烈了,她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啊!”那三个进来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鬼门关里转回来了!他们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来人啊!大人在屋里!有人劫持了大人!”
衣袂风声响动,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团团围住了小屋,到处是一片惊喜的呼叫:“找到小姐了!找到小姐了!”
有个威严的苍老声音在下着命令:“破墙!攻进去!”
那群人轰然应答,接着,四面墙壁都响起了猛烈的敲击声音,整间屋子簌簌发颤。
紫川秀一不动,安静地看着林雨:“他们是你的人?”
林雨点点头,平静地说:“下命令破墙的那个人,是我的叔叔。”
紫川秀凝视着林雨美丽的脸。不知为何,他觉得一阵不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搔搔头发:“可惜了,这房子很不错的。”
话语刚落,“哗啦啦拉”一阵杂乱的响声,一片墙壁已经给外面推翻了。人影绰绰,大群的武装人员站在外面冰冷的月光下,燃烧的火把将雪地照得一片明亮,十几副弩弓对准了紫川秀。一个很威猛的声音喝道:“大胆狂徒,竟然冒犯我家小姐!快把小姐放出来,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紫川秀一愣,林雨一笑:“再好的房子,也有坏的那天,不是吗?”看在紫川秀眼里,她的笑容竟有几分凄苦。她轻轻抓住紫川秀的手,把一个圆形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紫川秀低头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圆形玉佩。紫川秀看得出来,这方玉石温暖圆润,玉色苍翠,乃难得一见的极品,价值一定不菲。他正想推辞,林雨却把玉佩塞进他手心,坚决地把他的手合上。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嫂子的,三哥。日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到河丘的听雨咖啡馆来找小妹啊!”林雨说完,正要离去,紫川秀在背后叫了一声:“请留步。”
林雨一震,转过身来。紫川秀看看自己身上,也没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只得把洗月刀拔了出来(外面的弓弩手们一阵紧张),把刀鞘双手递了过去!“这副刀鞘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做工还算不错,上面嵌的宝石说不定也值几个钱的。收下做个纪念吧。”
林雨微微一笑,也没有多加推辞,双手接过。
“那么,祝你一路顺风了,阿雨小妹!”
“嗯,也祝你和你爱人早日团聚,三哥!”
林雨深深地一鞠躬,转身向外走去。外面的人看她出来了,一起弯腰鞠躬,齐声问好:“小姐安好!”
林雨只是点头回礼,她和一个老者轻声说了几句,那老者不住地点头,然后向紫川秀走来:“张先生吗?”他牵着一匹马过来:“雪夜行路没有坐骑很不方便,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用这匹如何?”
紫川秀连忙推辞:“那怎么好意思呢?”
“先生不要说这种话。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紫川秀正要推辞,却见远处的林雨正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神情哀怨。紫川秀一震:这种悲伤的眼神自己好熟悉啊!是在哪里儿过呢?
老人见紫川秀不出声,微笑着说:“那就祝先生一路顺风了!”
林雨看到紫川秀收下了马,嫣然一笑,娇容如花。她深深地凝视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把他的形象牢牢地铭记心中,转身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大群人马紧跟在她后面,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月光下寒风冷雪的夜色中,蹄声轰隆,渐渐变得微弱,终不可闻。
紫川秀看着他们绝尘而去,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若有所失的怅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林雨那明亮的眼睛。
第七节
七八一年二月十五日,帝都,今天是紫川家开国元首紫川云的诞辰,被定为家族的国庆纪念日。天空纷纷扬扬地下着小雪。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受检阅的军队,一望都是褐色的人群,一排排的马匹,佩带着各种号码肩章的年轻士兵冻得通红的脸。穿着镶金边制服的禁卫军士兵,比普通部队的士兵要高出一个头,站在队伍中,他们鹤立鸡群。
在宪兵警戒线的外面,站满了穿着节日盛装的群众,他们冒着雪观看这规模盛大的阅兵式。望着部队那庞大的军容,他们一个个轻声地发出感叹:“天啊!”视力好的观众,可以看见检阅部队后面的高台,那里,紫川家的巨头们齐聚。
今天是家族的国庆日,按照惯例,家族要在这个日子检阅军队。往年只是应景似的从城中的卫戍部队中抽调几个师团过来,在广场上走一圈就完事了,但今年的检阅仪式搞得特别的隆重,不但帝都城中的中央军和禁卫军全体动员,还从瓦伦要塞和西部战线上抽调了部队回来。原因是很明显的,在家族刚刚战败、强敌环伺的形势下,用紫川参星的话来说:“这是展示我强大力量、恢复民众对军队信心的机会,顺带还对那些觊觎我家族的外敌发出警告,这可一定要隆重,不可简慢!”
“就像病人膏肓的病人却偏要强调自己肌肉饱满一样。”帝林暗想:“依靠检阅和授勋来恢复民众对军队的信心?家族军队在战场上失去了尊严,却想在检阅场上挽回?这简直是笑话了,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看着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看着群众们赞叹得张的大大的嘴,眼睛里满是惊叹,帝林忽然发现,紫川参星的这个笨法子还是很管用的,世界上毕竟还是蠢人比聪明人多得多。只是不知道紫川家的“外敌们”——比如说流风霜或者魔神皇——会不会被这个“警告”吓倒,这就很难说了。
下面的人群中响起了欢呼“万岁!万岁!”,禁卫军的受检阅队伍过来了。一个师团排成三个方阵,队列整齐得犹如用刀子切过的一样,士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正步摆手前进,脚步声轰隆作响,闷雷似的回荡在整个广场上。在他们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向下沉。当他们走到主席台正前方时候,前导军官尖锐地一声喝令:“敬——礼!”
“哗”的一声,士兵们齐齐举起了手,转头向主席台方向,袖口上的金边齐刷刷地成一直线,脚下步子丝毫不乱,动作整齐得赏心悦目。群众中又一次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以紫川参星为首,高台上所有的家族高级军官一齐起立还礼,连没有穿制服的文官幕僚长哥珊也起身肃立致敬。当队伍走过以后,大家又坐了下来。看看群众们那赞叹的嘴脸,帝林忽然觉得他们都是一群白痴,竟然会为这种空有架势的方阵操列式赞叹。任凭帝林绞尽脑汁,他也想像不出这种整齐的方阵队列在战场上究竟有什么用。如果真有哪个指挥官会把队伍会排得整整齐齐,操着正步来冲锋的话,那,帝林想: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白痴。
斯特林掉过头时候,刚好看到了帝林面上的诡笑。他凑过头来:“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我在想,这种队列在实战中究竟有什么作用?他们操列得那么卖力,竭尽全力地做了件对谁都没有好处的事情。”
斯特林露出了笑容:“别当真了,必要的仪式总是需要的。昨天的《帝都日报》看了没有?”
“你说的是哪篇文章?”
“题目叫什么我忘了,一个叫哥斯拉的疯子写的,说我们丢了远东二十三省反而在战略上更加有利了,阵线更巩固了。——这是什么的胡说八道,就算是拍政府马屁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帝林板着脸:“哥斯拉是我的笔名。”看着斯特林吃惊的表情,他笑说:“开玩笑的啦!这文章是我部下写的,不过我确实很赞同这个观点:远东对我们是一个大包袱,对我们而言,有害无益。”
“大哥,你在开玩笑的吧?”
“呵呵,我是说真的,我。”帝林忽然停止了说话:紫川参星不满的目光朝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人扫来,两人赶紧停止聊天,帝林小声地说:“仪式结束后,今晚你有时间吗?喝杯咖啡去?”
“天,没想到这个狗屁仪式竟然搞了那么长!”
夜幕降临,便装坐在温暖的咖啡屋里,通过玻璃橱窗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上雪花飘荡,帝林小声地发着牢骚。
斯特林淡然一笑,没有附和帝林的说话:如果让帝林继续说下去的话,十有八九一定会把罪名扯到罗明海身上。斯特林已经发现了,在帝林眼里,哪怕就是路边有只青蛙叫,那也一定是罗明海指使的。罗明海是世间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没有他,那魔族绝对不会侵略过来、流风家早就被铲平了、远东压根就不会叛乱、军队也不会打败仗、物价也不会上涨。
斯特林不得不提醒帝林回到正题来:“大哥,刚才,你说的那个观点,失去了远东反而对我们更加有利吗?”
“没错。”帝林一脸理所当然:“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叛乱初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应该彻底放弃远东——但那时统领处没接受我的提议,最后还是放弃了,还得赔上了黑旗军和远东军,差点连你和中央军也给赔进去了。幸好,现在还不是太迟,我们终于摆脱了那个包袱。”
斯特林听得一头露水:“大哥,你说的是什么?什么包袱?”
“嗯,斯特林,你有没有想过,就总体实力来说,我们比流风家要强,但两百多年与流风家的交战中,我们输多胜少,每打十场仗,我们往往就输了七、八场,甚至还出现过流风军长驱直入到帝都城下的事情,为什么呢?你先不忙插话,这不关流风霜的事情。其实就在流风霜时代以前,这种局面就已经开始了。”
斯特林思考了一阵,回答说:“这恐怕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吧?”
“为什么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论总体实力,我们比流风家只强不弱!”
没等斯特林回答,帝林把手一挥,飞快地说下去了:“问题就在这了,就在远东:其实当年紫川云进军远东,根本是个错误!为了在魔族嘴边保住那二十三个远东行省,家族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都给死死地捆在那里了!十年前,流风西山围攻帝都,眼看我们都快完蛋了,哥应星竟只能派阿秀带几百童子军回来救援。那个时候,如果把分散在远东二十三行省的驻军全部集合起来,我们可以拥有超过一百个师团,不要说击退流风西山,就是扫灭流风家,纵横整个大陆,那也足够了。”
“每次与流风家作战,人家是动员倾国之军杀过来,我们却把上百万的军队闲置在远东,绑着一边手跟人家打,怎么可能赢呢?而同样的,在远东这边,我们与魔族的对抗也是处于挨打的被动状态。我们是两面作战,两面都挨打。我奇怪历代的家族总长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办法呢?彻底放弃整个远东省份,只用少量军队——比如说十几万步兵就够了——守卫着瓦伦要塞,那魔族就休想寸进,然后我们把从远东调集回来的军队加上我们原来的边防军、中央军、黑旗军等部队,统统朝西边杀去,嗯,我就不信流风霜真的三头六臂!”
帝林说到后来,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讥讽。斯特林听得悚然:从单纯军事的角度上说,帝林的计划确实是有可能击败流风家的。但是家族历代总长,其中不乏足智多谋、雄才大略的人物,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想到这个办法呢?他随即明白过来:这个计划实施的第一步是先要主动放弃二十三个富裕的远东省份,可是有哪个总长舍得把好好的领土割舍呢?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保住这片领土,根本没动过要放弃的念头。帝林能想到这个,无非是因为他旁观者清罢了。
斯特林点头赞成:“你说的是道理。”他有点黯然:“但现在,远东已经丢了,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不要灰心嘛!”望着玻璃窗外白雪皑皑的长街,帝林有了点感慨:“历史早就证明了,一个民族如果被击败,只要不是被彻底摧毁,两三代人以后,这个民族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我们会重新强大起来的,我对此确信无疑。”
斯特林微笑说:“两三代人?希望我们能看得到吧。”他举起了咖啡杯,整个人忽然一震,手中的咖啡竟然洒了一点出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长街。帝林马上警觉地望过去,顺着斯特林视线的方向,长街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
斯特林回过头来,面色古怪:“刚才我在街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是谁我不知道,但她拿着三弟的洗月刀!”
帝林猛然起立:“追!”两人旋风般地从咖啡屋的门口冲了出去,老板慌忙追出门口,却只见到两道小小的人影已经消逝在长街的尽头,只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淡淡的足迹。他不由感叹道:“操!现在吃霸王饭的水平真是高多了!”
寒冷的风在耳朵边刺耳的掠过,两边的景物急速地向后退。寒冷的冬夜里,长街上空荡荡的,正适合使用轻功急速奔驰。两人运起轻功,全力急冲之下,同时到达了百米左右距离街角。两人对视宛尔一笑,都知道对方武功又有精进。
斯特林笑容一敛:“刚才她就在这儿的,怎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了?”他低头看地下的足迹,只见雪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