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整个城头转了一圈,他又回到了东面。黑黝黝的夜幕中,魔族的营帐中燃烧起了熊熊的篝火,那无数闪烁的火光从城下一直延伸到目光所不能及的深黑的天际,和天上的繁星融合在一起,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到了地上。
半兽人团队长德昆负责东面城头的防御。他向紫川秀敬礼,报告一切正常。半兽人诚恳地说:“殿下,您太辛苦了,请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吧,德昆。”
德昆靦腆地笑着,却不肯回去睡觉。他陪着紫川秀一起在城道上巡查。魔族的营帐中有人在出色地弹奏冬布拉琴——魔族的一种民间乐器。夜风吹过,风中带来了一阵隐约的歌声,那是从魔族的营帐里传来的歌声,曲调阴沈,带有种淡淡的伤感和凄凉。紫川秀隐约听得这么几句:“喔,我出生的故乡啊,我再也见不到你。再见了亲爱的姑娘,清晨的花园里再也听不到黄莺在歌唱,让我们来生再相会。”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仔细地倾听着。他擡起头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在窥视着浸满鲜血的大地。曲调里那中朴素的忧郁情调有力地感染了他,一瞬间,记忆中无缘无故地再现了过去的生活画面,想起了一些早被遗忘了的童年场景,想起了花园中那条开满了紫红色蜡菊的小径,还有在那小径尽头等候自己的白裙子。在这一刻,他充满了一种怀念的乡愁,怀念着童年走过的小径,怀念着那棵刻着自己名字的大榕树,怀念着那些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饥饿的美好年代,无限惆怅。在轻柔的乐曲中,他那冷酷的、线条分明的俊脸罕见地流露出温馨的表情。
“殿下,他们在唱什么呢?”
仿佛从梦中突然被惊醒一样,紫川秀闻到了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野狗拖长了的凄凉叫声,它们正在撕咬着今天被打死的魔族兵的尸体。他的思绪很不情愿地回到了现实,扳着脸说:“没什么,一些无聊的东西,休息吧!”
第二节内忧外患第二天清晨,紫川秀习惯地在六点钟醒来,他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魔族的阵营。
早上雾很大,像牛奶一样白色的雾霭被风吹赶着变幻不定,朦朦胧胧,看不清百步开外的景色。
紫川秀心下一沉:这种天气对于防守是很不利的。
古雷跑过来给他送上了早餐,他却先问:“值勤军官在哪里?白川部队到了没有?‘
答案很让人灰心,白川部队尚没到达,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即将到来。
紫川秀一凛,他想不出白川有任何理由迟到,只不过两百多里路,步兵行进两天足够,而且魔族的主力已经在自己面前,附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白川,除非……
紫川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想到这里,他如同堕入最寒冷的冰窟,全身发抖,随即他又笑话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他还记得,在临出发前白川那发自内心的话语:“大人,请多保重自己。对我们而言,你比一百个特兰要塞更可贵。‘
在白川那真挚的眼睛中,他看不到一丝虚假,纯洁透明犹如水晶。
当军队正在吃早饭时候,远处传来了哨兵嘹亮的叫声:“警戒!魔族崽子上来了!‘
顿时,整个营地沸腾了。
军官们急速地命令:“上城头,各就各位!‘
士兵们丢下了饭碗,拿起武器撒腿往各自的岗位跑,各处响起了让人牙根发软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重型弩机的弓弦被拉开了。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等候那即将到来的残酷搏杀。
晨光中,魔族军展开了阵势:每个步兵团队作一小方阵,每五个小方阵又汇成一个中方阵,每三个中方阵又集为一个大方阵,共作五大方阵出动。
骑兵在步兵方阵的两翼展开伫列,雄壮广阔,海一般的头盔,马刀和刺枪,浩浩荡荡,直抵天边,鼓声雷动,喧嚣震天。
大军出动,指挥营中的鞑塔族将领齐齐下跪,罗斯公爵焚香祷告:“愿大魔神保佑我鞑塔族,一战而克!‘
白茫茫的雾气中,人头簇拥,千军万马从雾气中现身,人头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随着嘹亮的口令声,第一个步兵阵开始前进,千万只裹着绑腿的脚同时擡起、同时落地,步伐整齐划一,跨过的距离整齐得像尺子量出来似的分毫不差。
“咚、咚、咚!‘随着那有节奏的整齐脚步声,连特兰坚固的城墙都在颤抖。
魔族士兵一边行进一边举起了武器,高呼:“瓦格拉!‘呼声地动山摇。
刀如山,枪如林,钢铁的海洋耀眼夺目,千万人聚集的压迫力迎面而来。
在步兵方阵的两翼,骑兵以散兵线推进,骑兵群快速地越过了步兵方阵,潮水般涌过了城头五百米的接近距离。
城头上却静悄悄没有反应,比起那边大张旗鼓的喧闹,这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种莫测高深的神秘感觉给人压力,更让人恐惧,冲在前面的骑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指挥官不由大喝:“阵退缩者斩,上啊!‘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嗡嗡‘鸣响。
“杀!‘
天空忽然暗下来了,一百三十五台连发弩机和两千五百五十三名弓箭手同时发射,大片的飞箭像云朵一样遮蔽了阳光,乌云瞬间又变成雨点,金属的瀑布从天而降!
那弩机发射的箭矢是如此强劲,冲在最前面的魔族指挥军官像是被一个隐形的巨人正面猛击了一拳,整个人突然向后倒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翻转着被射成了刺猬。
那些重型弩机依靠强力机簧发动,在五十米内强得可以洞穿盾牌,而且一瞬间连续发射七次排箭。
一时间,整个东面城墙犹如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无数的箭矢遮天蔽日。
在这阵可怕的金属风暴中,没有盔甲和盾牌保护的血肉之躯纸糊般脆弱,前排骑兵连喊一声“救命‘都来不及,连人带马瞬间被绞得粉碎。
这绝对是个最可怕的噩梦,惨叫、呻吟、鲜血、死亡,慌乱的人马相互践踏,马蹄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箭雨如蝗虫般飞来,而箭矢破空的尖锐风声充斥了整个空间,逼得那些最勇敢的战士都要发疯。
到处都是箭!箭!箭!
电光火石间,如同突然被狂暴的雷击中,前列骑兵人仰马翻,不断有魔族兵喷洒着血花腾起在半空,惨叫着从马上栽倒尘土,身体瞬间被洞穿,箭矢带着血花又将第二个人射得飞起来;有人甚至被整个的钉在了地上,血花在半空绽放。
士兵们尖叫、哭号,你撞我推地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有人卧倒躲避,却被惊慌的战马踩过后脑,脑浆飞溅。
骑兵不断地倒下,濒临死亡的短促而尖锐的可怕惨叫声、中箭受伤的战马在地上翻滚,长长的嘶叫声惨绝人寰。
后排骑兵眼见如此,立即心生恐惧,有人企图掉转马头,却立即被执法队射杀。
军令频传,冰冷无情:冲!冲!哪怕死剩最后一个都要给我冲!
骑兵阵开始了冲锋,士兵们齐齐大喝:“瓦格拉!‘
尽管时时刻刻有人中箭落马,但是庞大的阵列汹涌推进,蹄声轰隆,如同山洪海啸般势不可挡。
一瞬间,前列响起了一片呼天抢地的惨叫,那些受伤落马的骑兵通通被自己人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为发泄那无力可施的愤怒,骑兵们暴躁地撕开了制服的领子,裸着胸口长声嚎叫。
眼见城头弓箭犀利,罗斯公爵急忙舞动旗帜,第二方阵五千步兵将盾牌挡在身前,大声呼喝着冲锋。
只听军官号令声声,盾牌手纷纷立定,排列成行,行又成列,将盾牌高举过头顶,转眼间,一个巨大的钢铁方阵赫然出现。
那漫山遍野的盾牌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就像大片雪亮的光带。
五万步兵呼喝着冲锋,他们弯着腰从那个钢铁天棚下面跑过,快步冲近。
紫川秀下令:“所有投石车都听着,距离校对为两百步,方向正前,给我——放!‘
“劈啪劈啪‘的机簧发动声连续不断,犹如鸟群突然从空中飞过,无数的巨石带着凄厉的风声从天而降,雷霆般落到了密集的盾牌方阵中间。
魔族连躲闪都来不及,也没有任何盾牌能够抵挡这种恐怖的武器,大群大群地被砸成了肉浆,脑浆飞溅。
比起实际的杀伤效果来,震撼效力更是大了几十倍。
很多魔族兵都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强大的防御武器,眼看同伴死得如此凄惨,恐怖感控制了魔族步兵的心灵,他们歇斯底里地狂叫,丢下了手中盾牌抱头四散,排列整齐的盾牌在投石的密集打击下四分五裂,溃败下来的士兵像是放逐的羊群一样散满整个平原。
罗斯当即下令:对逃回头的魔族放箭射击!
顷刻间,对着跑回头的自家士兵,执法队万箭齐发,魔族兵被射倒一大片。
那些惨叫着中箭倒地的士兵,睁大了眼睛,至死仍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自己是死在自家人手上的!
前沿军官更是凶残,他们用刀砍、用枪刺、用鞭抽,杀畜牲似的砍杀溃散士兵,全然不像对待自己的同胞。
后退是死,前进更是死。
巨大的特兰要塞巍然耸立,落石箭矢有如狂风暴雨,难以想像有任何生物能在这样的打击中幸存。
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堆成了小丘,血水汩汩流成了小河,把整个护城河都给染成了红色,伤兵被压在尸体堆中惨叫救命,无人有空暇理会。
走投无路的魔族兵发出了恐怖的呐喊,精神崩溃,他们像疯子一样狂笑着,绝望地以头撞墙,脑浆进裂,有人躺倒伪装受伤,但新的部队又轰轰地开上,将他踩成肉浆。
五万人齐声喊杀,兵马滚滚冲锋向前,天地间充斥着可怕的震撼声浪,密如雨点的巨石和箭矢猛烈地轰击人海,溅起的是恐怖的鲜红浪花,是血肉和惨叫的波涛。
凭着这种决死的进攻,不在乎伤亡、无惧牺牲,魔族大军就这样一步步地推进,一直攻到了护城河下。
城下深深的护城河阻住了魔族大军的步伐,罗斯下令工程兵迅速将其填平,但是由于被城头的打击所阻隔,背负着沙包的魔族民夫根本无法接近。
前锋步兵等得焦躁不安,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士兵们纷纷将同伴的尸体扔进了护城河里,甚至把未死的伤兵都丢了进去。
护城河渐渐变浅,河水变得猩红一片。
踏着这血肉的铺垫,魔族兵将武器高举过头,凫水前进。
一时间,河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是露出水面的脑袋,人马密集,简直形成了一座新的桥梁,人可以一脚不湿地走过对岸!
无数人就在那猩红的水中中箭倒下,于是自身也变成了新的铺垫。
街到城下的骑兵愤怒地用马刀斩击城墙,骑马绕着城墙转圈,却一点用处没有。
紧接着,大群步兵亦迫近了城墙。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在城墙下的射击死角里,步兵们搭起了人梯,把刀子捆在背后,攀着城墙的缝隙嗷嗷直叫地往上爬,城墙上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黑色的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
眼见部队压近了城头,魔族全军蓦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瓦格拉!‘
第四个方阵轰然出动,两万弓箭手冲锋上前,以密集射击掩护他们的步兵。
上万的箭矢在空中飞舞,那真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奇观:一道闪亮的金属瀑布自下而上逆流!
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挡这打击,城墙上砖屑横飞,裂缝处处,从栏杆的间隙、城垛的射击孔,从每个窗口、每个通风洞、每个石头缝里都喷出了箭矢,整个城池都在呻吟。
城墙上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守军伏尸喋血,栏杆上满是血淋淋的手印,空中箭矢横飞。
传令兵在城头上奔来跑去,呼叫声此起彼伏,投石车、强弓发射的声音连续不断,震得人耳膜隐隐生痛。
全部预备队都投入了作战,就连城中的居民也加入了助战行列。
他们虽不能亲自拉弓挽箭,却组成了各个小队,为战士们运送箭矢、石头,燃起大锅,扛着一桶桶的热油上城头,照着魔族兵迎头迎面地浇下去,那些攀爬的魔族兵立即浑身冒火,鬼哭狼嚎。
但防守如此漫长的阵地,兵力实在不足,在守卫者无法兼顾的地段,魔族兵偷偷摸摸地攀上了城墙,巡逻队立即扑上去拦截。
防线的压力一刻比一刻沉重,魔族一次比一次街得近,人数越来越多。鏖战双方咬牙切齿,鲜血横飞,到处是刀光剑影,惨叫声接连不断。
上城的敌人越来越多,十点十分东门告急,紧接着,南、北两门也响起了当当的警钟,急速的跑步声接连不断,机动部队在各处奔忙,增援薄弱的各处防线。
以单薄兵力承受沉重的压力,防线危如覆卵。
《光明王本纪特兰会战篇》:“七八二年岁中六月,义师横扫远东,群魔跳梁。魔酋鲁帝畏王声威,自缚出降。王率铁骑强袭特兰,俘魔酋鲁帝以下五千。王宽厚,不杀。同日,魔酋罗斯兴师二十万来攻,魔卒如蝗。义军上下皆露惊惶,王日:”灭之!‘全军乃定。魔军恃众而攻,飞矢遮日,攻势如潮。义军凭坚而守。自晨至午,两军厮杀惨烈,相持不下,尸横遍野,血流汪洋。’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晨,来自魔族加纳行省的十七万魔族军队猛攻特兰要塞的外墙。
鞑塔和叶塞两族的士兵顶着漫天的飞矢和落石,数次被击溃又反覆冲锋,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爬陡峭的、覆满了青苔的外城墙,大批大批地被消灭,从城外五百米到城墙下的土地上都躺满了尸体,尤其在城墙下那更是呈现一副悲惨的景象:残缺不全的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血水浸满了护城河。
眼见部队遭受如此重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被大批大批地消灭,鞑塔族前锋将军奥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罗斯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你是在自杀军队啊!你在把我们的小伙子派去送死啊,那是不可能攻下的!‘
前线指挥官们纷纷跑到中军营去劝说:“大人,暂且收兵吧!‘
“等我们造好了攻城器械再进攻也可以啊!‘
费加长老担任一个大团队的司令,他泣不成声:“爵爷,给鞑塔族留点种子吧!‘
但魔族方面的总指挥罗斯公爵这天却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固执,置所有的劝告于不顾,铁青着脸下令:“冲,给我冲!敢后退的,给我杀!弟兄们,再多坚持一个小时,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三个因素迫使他不能放弃:一、自己已经在神皇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时间紧迫。
二、为了掩护混进特兰要塞中的加郎大将,自己必须以强有力的攻势吸引守军的注意,把他们的兵力全部吸引到外线,便于加郎从空虚的内部夺取要塞。
三、守军不会比自己好过多少。战争是实力舆意志的较量,罗斯坚信,谁能坚持最后五分钟,谁就最终胜利。
罗斯猜得很对,魔族军横尸遍野,联军同样的伤亡惨重。
由于没有可以替换的预备队,守军将士困惫得无以复加。
驻扎南面城墙的秀字营第一大队几乎死绝,阵地上寂静无声,士兵们遗尸枕籍于城道的青石板上,汩汩血流顺着台阶淌到了大街上。
活着的人也仅仅是比死人多了口气罢了,身上全部带伤。
指挥官杜克满头大汗,他的左胳膊只剩一层皮和身体连着。
望着部下,他泪流满面,慢慢地说:“弟兄们,我们都是家族的叛逆,曾参与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