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兵变危机都已经追在眉睫了,凌步虚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当天晚上,在加来行省的首府切尔诺,午夜中熟睡的居民被大地那轻微的震动所惊醒,整个城市回荡着低沉的回声:“咚、咚!”
于是,警钟开始疯狂地鸣响,城市的守备队在睡梦中被惊醒,紧急登上了城楼,远方的天际一片橙红,黑暗中,无数的火把涌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潮水涌向城市,排山倒海,不可阻挡,成千上万魔族兵野兽般吼叫,吼声震得城墙簌簌发抖。
瞬间,切尔诺那低矮的城墙已经被黑色的魔族大军所吞没,黑暗中,凄厉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回荡在明亮的月色下。
大屠杀一直进行到了凌晨五点多,临走时候,魔族军队放火焚烧了整个城市,红亮的火光甚至比那黎明的阳光更要眩目,彷佛同时升起了两个太阳,周围上百公里内的居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魔族兵把被抓获的六千平民活生生地钉在残缺不全的城墙上,城门上写了血淋淋的大字标语:“光明王,这就是背信弃义的下场!”
七八二年的切尔诺屠杀惨祸是远东历史上的一个悲剧,整个事件中有三万多人遇害,大多是毫无战斗力的妇孺和老人。
这次事件与先前鲁帝导演的沙罗大屠杀惨祸不同,灾难本来完全是可以不必发生的。
在魔族的将军群中,凌步虚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物,他用兵稳重、坚定、无懈可击,战绩辉煌,更可贵的是,这位魔族将军从不曾有意识地向平民下毒手,这使得残暴的魔族将军们将他和云浅雪视为异类。
历史本可以将他和云浅雪一样,作为恪守道义和礼节出色的军人载入史册的,但在撤离远束的最后时候,由于愤怒和无奈,他跨越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使得远东人遭受了一次灭绝人性的灾难,也玷污了他自己的军誉。
噩耗迅速传遍了整个远东,正沉浸在和平欢乐中的远东居民犹如遭受了当头一棒,猛然惊醒。
随即,猛烈的求战浪潮从远东各地涌现,血债血债的愤怒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各地居民纷纷要求光明王立即出兵,将这支毫无人性的魔族匪军剿灭。
尤其是位于加来行省境内和周边的各大城市,居民们想到自己城镇距离那群可怕的匪徒不到一百公里,简直就如在饿龙的嘴边一样,更是战战兢兢,无数的民意代表和自发请愿者正络绎不绝地赶往加沙城,他们要向光明王请愿,要求光明王“立止即出兵保卫他们的城镇”。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无数不祥的消息从这张嘴到那张嘴里传来传去,谣言四起:“西南匪军血洗了整个加来行省!”
“西南匪军已经拿下了我们明斯克的大本营科尔尼!”
“光明王已经战败了,远东各路义军已经被打垮了!”
“有叛徒!他与魔族谈和了!”
“光明王就是那个叛徒,他出卖了远东!”
各种版本的谣言一个接一个出台,老百姓无所适从,他们无法把握这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惶恐得简直像天就要塌下来了:“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刚刚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连光明王都被俘了?”
一波又一波恐怖的声浪席卷了远东中部各大行省,在西南军团行军路线沿途的城镇惊慌失措,刚刚安定的民众又被迫逃离家园,引发了大规模的难民潮。
滚滚的人流在远东大公路上络绎不绝,久经战争创伤的远东平民们拖儿带小,风尘仆仆,满面沧桑憔悴。
只要有人一声喊:“魔族兵来了!”顿时无数人惊恐地尖叫,居民们慌不择路地逃跑,互相拥挤、践踏,死伤无数,凄惨万分。
这个时候,新成立的远东政权的地方政府机构本该是发挥作用的,地方官员们应该出面澄清谣言、安抚民众、稳定局面,但事实上连地方官员自己也在无所适从。
这么多天来,他们收到了来自两个不同的命令,一个是标明“远东统帅总部”,有圣庙的代表布丹长老和各大将军们签名,命令中要求地方政府立即组织徵集自卫队和守备队,发动民众刻不容缓地对西南匪军发动进攻,不惜代价地尽一切方式拖延、迟缓他们的行动,以给正规军围歼他们赢得时间。
另一个命令来自加沙城的光明王,他要求地方政府和驻军保持克制、冷静,安抚民众的情绪,救济受灾的民众,各地武装切不可主动出击激怒魔族军队,以免重演切尔诺的惨剧给地方带来毁灭性的报复打击,一切等候光明王本人的命令。
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在各地引起了混乱,意见分成了两派,那些老成持重的长者们都赞成光明王意见,他们知道战争的可怕,知道以那些新组建的乌合之众去招惹王国名将凌步虚所带领的虎豹之师,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后果。
但是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却赞成统帅部的命令,他们说:“西南匪帮残害了我们的同胞,难道就能让他们这样不受惩罚地走了吗?”
老人们反驳道:“你要寻死是你自家的事!别连累了整个城市!光明王说了,不要主动激怒魔族。殿下高瞻远瞩,见识高明,听他的没错!”
“光明王是个懦夫!他叛变了远东,投靠了魔族!”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呢!光明王是我们远东的英雄好汉!”
“可是他现在投降了魔族!”
各地的军队、政府都陷入了混乱,立场相反的两派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人们经常说:“真理越辩越明。”但事情往往却是相反?真理是越争论越糊涂的。
如果没有更权威的手段,靠语言是绝对说服不了对手的。
眼看无法压倒对方,于是争辩双方都气急败坏地采用了更权威的说服手段。
从语言争辩发展到肢体冲突仅仅用了一两个小时,从个别冲突到大规模混战也只用了不到一两天工夫:各方都有自己的拥护者。
各个城市、军营里都响起了武斗的硝烟,两派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拥护光明王的人喊对方为:“叛贼!”而拥护远东统帅部的人则把对方骂为:“魔族走狗!”
在大街上、巷子里,成千上万人在混战,各方水火不相融,你占据了街道的一半,我占据了街道的另一半,互相向对方投掷瓦片和砖头,用木棒和铁棍大打出手,那架势真让人瞠目结舌,像是在魔族军到来之前,远东人自家就先得拚个你死我活。
切尔诺大屠杀引起了另一个后果,是凌步虚本人无法想像的,他助长了远东军内部主战派势力的抬头,眼看到魔族的残暴,那些至今还在布丹长老和光明王之间犹豫观望的将领们迅速做出了选择。
八月十二日,驻扎于远东明斯克行省远东首府科尔尼的十五个远东团队宣布因为光明王背叛了远东民众,科尔尼驻军将不再接受光明王指挥,他们将全部投入布丹长老麾下,支持长老消灭西南匪帮。
接著:杜莎行省政府和驻军发布了同样的声明。
跟著,是加来行省、伊里亚行省、得亚行省……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就如推倒了一张骨诺牌的连锁反应,远东的各大行省政府和驻军都表态支持布丹长老,发誓说要将与魔族的战争进行到底。
远东的二十三行省中,只剩下瓦格行省(被留守布卢村的秀字营控制)和持兰要塞(被罗杰指挥的第一军控制)还在光明王的掌控之中。
于是军队源源不绝地投入布丹长老的麾下,按照长老的命令,他们从四面八方集结到远东中部的伊里亚行省汇集。
伊里亚行省是远东中部的重镇,也是远东大公路的必经之地,按照行程,凌步虚将在四天之内途经该行省。
在叛军部队从加沙撤出以后,紫川秀在加沙还等了三天,他在等候麾下的军队前来会合。
结果派出去联系的信使一个接一个灰心丧气地回头了:所有的远东部队都拒绝前来会师,唯一听从命令前来集合的只有原来驻扎科尔尼的六千秀字营部队。
在这个灾难临头的时候,唯有秀字营的忠诚还是靠得住的,他们与当地的远东部队决裂,前来投奔光明王。
于是紫川秀麾下的军队增加到一万多人,但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欣慰:当整个远东都在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时候,一万多名士兵无异于大海里面的一商水而已。
经过一番考虑,紫川秀决定尾随布丹长老的后尘,把军队拉到伊里亚行省去。
一路上,秀字营队伍碰到了很多逃避的难民,他们都是为了躲避传说中“残忍得像鬼一样”的西南军团而背井离乡的。
见到秀字营部队经过,见到了光明王的旗帜,难民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他们在欢迎自己英雄和救星。
民众纷纷议论:“这一定是去剿灭西南匪帮的!”
看到自己尚未在一般民众中失去威信和尊敬,这使得紫川秀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有的时候,民众堵住了道路,他们嚷嚷着要见光明王一面,他们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有着这么强大的军队,我们有着那么多的兵马,我们有着那么多勇敢的将军,我们的军队都打到了东部的魔族边境上,但在我们国内,为什么那一小撮魔族匪帮竟能肆虐于国土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屠戮无辜民众?
“我们的军队为什么不抵抗,竟让敌人深入到了远东的如此纵深腹地,距离国都科尔尼城竟不到两百公里?”
“光明王,到处都在传说,传说您当了魔族的总督,抛弃了我们远东人,这不会是真的吧?”
面对民众满是灰尘的脸上那一双双饱经沧桑的渴望眼睛,紫川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跟这些眼睛解释说什么政治、策略、和谈,对那些淳朴、耿直的民众来说,这些事情都太遥远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园受到了威胁,自己的妻儿、老小面临被屠杀的悲剧,而本应该保护自己的光明王和军队却在袖手旁观。
连紫川秀自己都感觉自己罪恶深重了,对于切尔诺的三万多无辜死难者,激怒西南军团的是布丹,命令屠城报复的是凌步虚,无可置疑的,他们该为这事件负主要责任——但是该行动而没有行动的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分逃不掉的责任呢?
显然叛军对紫川秀的声望和秀字营的强悍还是很忌讳的,他们不敢公开与大名鼎鼎的光明王为敌,在行军途中,秀宇营军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各行省的地方政府也一如既往地为秀字营提供粮草和补给,虽然那些地方官员眼中的神情实在很耐人寻味就是了。
两天的行军后,紫川秀的部队到达了得亚行省首府。
紫川秀得到了准确消息,布丹长老的军队就在伊里亚行省的首府伊本市聚集,第三军的残部已经与其长老统帅的大本营兵力会合,兵力多达二十多万。
秀字营部队在得亚行省首府的郊外宿营,营地正靠近远东大公路,整个帐篷一字扎开:绵延近公里。
此地距离长老军队的驻地仅有一百多里,先头部队已经遭遇到了远东联军的巡游哨骑了。
公路上日夜可见大队的半兽人、蛇族兵、龙人族部队经过,络绎不绝,那种战争特有的气氛十分浓烈,远东各地的地方驻军接到了长老的命令不断地前来会师,布丹长老的兵力还在与日俱增。
紫川秀打开了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夏天丛林的气息扑面而来。
八月盛夏的夜晚,气候暖和、乾燥,夜空晴朗无云,月净如水。
他走到了营地侧面的高岗上,经过的巡逻士兵向他行了个礼,他还礼,问:“有什么情况吗?”
“回禀大人,一切正常。”
俯视大地,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山冈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无数的火把汇成了一条长龙,无数的人影影绰绰地走动,增援部队彷佛永无休止地朝着伊里亚行省方向前进,战马嘶呜和行军时候士兵的歌声不时传来。
灰黯的大地上,如同河流般汹涌而过的黑色兵马与停留原地的营地灯火成了鲜明的对比,彷佛一幅静态与动态对比明显的油彩名画。
紫川秀站在高岗上,看着曾经是自己部下的军队潮水般滚涌而过,扬起了满天尘土,最后消失在大路的尽头,然后另外一边又出现了无数的刀枪、人马,川流不息。
顺着军队前进的方向,紫川秀凝望著伊里亚行省,静静地出神。
黑夜中,他的身影孤独、挺拔,说不出的落寞。
“根据报告,凌步虚军团已经到了明斯克行省。”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白川猜出了长官的心思,轻轻说:“估计就在后天,他们就会遭遇了。”
“嗯。”紫川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注视着公路上的那些雀跃奔赴前线的士兵,慢慢说:“那些小伙子,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走向死亡,而这些鲜血,本来是可以不必流的。”
他语气低沉,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白川没有出声,过了一阵,她轻声问:“大人,那我们怎么办?我建议……”
“我知道的。”紫川秀说:“你想说将途经此地的所有部队拦截,加以收编吧?”
“正是,大人。这些地方部队都没有参与兵变,借助大人您的威望,将他们从布丹那边争取过来是办得到的。”
“你说的,我知道,但是时机不恰当。现在大战在即,这是决定远东命运的大战,布丹篡夺了兵权,我对他不满,我可以旁观,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再与他清算,但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扯他后腿。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就是助纣为虐,魔神皇会乐得笑掉了大牙。远东内战一打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去抵御外敌?那就等于真正的叛国了!”
“但是大人您可要知道,如果布丹打赢了这一仗,那时候,他的名声将如日中天,他掌握了军队,我们根本没机会了!”
紫川秀淡淡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是天意注定,我命该如此。”
听出了紫川秀语气中的惨淡,白川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声:“大人,您想的太悲观了。事情未必有那么坏呢?”
紫川秀也笑,但笑声却是苦涩的。
他从自身的人生经历得知,很多时候事情未必尽如所料,希望不如所料,但结果往往却是正如所料的,正如谚语说得好:一件事情可能会多坏,它就会有多坏。
遭受远东人背叛,紫川秀并不十分痛心——那种感觉跟不久之前在帝都之行眼看紫川宁变心时候,那种强烈的悲愤心情截然不同。
他虽然不能原谅他们,却可以理解远东人的心态。
现在,彷佛有什么东西幻灭了,他只感到淡泊。
自己为之奋斗的雄心壮志、那些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那些慷慨激昂的热血与牺牲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所经历过的一切事件是多么的毫无意义。
山下传来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朝大营方向过来。
两人同时望去,山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两个半兽人骑兵正在逆着人流自东向西向着营地快马接近,其中一个骑兵马背上驮著一个软绵绵的麻袋。
营地响起了急速的警哨声,山冈下巡逻的哨兵响亮地对他们吆喝:“什么人?停下了!”
那两个半兽人骑兵停下向哨兵询问:“这是黑衣军驻地吧?光明王可在军中?”
哨兵警惕地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骑兵们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半兽人点头地说:“就是这里了。”
他动手将马背上捆着的麻袋给解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请将这个交给光明王。布丹长老说,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