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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采访的路上，姜薇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她深知一会儿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比袁璐丹难缠一百倍的超级恐龙。
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采访完已经是傍晚六点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转了三趟车，这才回到了亲切伟大的地安门。
刚一下车，姜薇便发现前边三十米左右有个老女人正弯着腰，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艰难地走着。她叹了口气，心想如果林航不能挣很多很多钱，三十年后还打不起车，那么背着沉重担子在街上走的就是自己了。
姜薇一边想象着以后可能的苦难生活，一边朝前走。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随着距离拉近，前面那个女人的身影越来越眼熟。
姜薇的心立刻咯噔一下，赶紧跑过去喊：“妈！您背的什么啊？”
“哎哟，小薇回来啦？这不大白菜上市了，我多买点！”贾英转头笑了笑却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妈！您放下！我来！”姜薇撸胳膊挽袖子。
“你哪儿背得动啊？”贾英笑话女儿。
“我怎么背不动？”姜薇跟母亲撕扯了一会儿，终于抢下了白菜，母亲执意自己抱两棵，姜薇随她，把其余的菜扛到肩上。立刻，大白菜如同泰山压顶，她只觉得自己的肩膀立刻就塌下了一大块，硬挺着走了几十米，姜薇没劲儿了，只好放下来休息一下。
第四章 此城的冷漠（3）
贾英心疼女儿，又忍不住笑话她道：“我就说你拿不动吧！看你这小体格儿！林航也不说多挣点钱，多给你点好吃的！也是，他挣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他自己花呢！”说罢把怀里的两棵塞给姜薇说，“来，换换，把袋子给我！”
姜薇固执地摇摇头，径直走到路边，朝出租车招手
贾英连忙高声制止：“小薇！不许打车！回来！”
姜薇撇着嘴说：“不打车怎么走啊？还有一站多地呢！”
贾英高声说：“我就为省点钱才买这么多！批发价给我的！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要打车我早打了！我从市场那边背回来的！你抱着这两棵！编织袋给妈！”
姜薇见母亲不同意，一赌气又拎起那编织袋往家走。
贾英一手抱一棵白菜，快走两步追上女儿，看到女儿气鼓鼓的样子，只好主动跟她搭话。
姜薇表情严肃地走了一会儿，歪头问母亲：“您怎么一下买这么多？先买一棵吃着多好？何必受这个累啊？”
贾英凑到女儿面前笑呵呵地说：“买一棵谁给便宜？多买算批发价！”
姜薇感觉很头痛，她说：“妈！您怎么不会算账呢？白菜这么便宜，才几毛钱，您为了几毛钱就宁可受这么大的累？多不值得啊！您要是累坏了，可就不是这几毛钱能解决的！您可得改改消费观念了，现在什么最值钱？身体最值钱！”
贾英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接着又念叨起来：“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我退休金也不高，也没挣大钱的本事了！钱都是这么一分一分省下来的，你们年轻，现在还能挣呢，什么都觉得无所谓，等老了就知道了！”
姜薇无话可说，母亲一向倔犟，想劝动每月只拿几百块钱退休金的老太太出门打车确实不容易。
休息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白菜拿回家。进了门，姜薇一撒手，编织袋里的几棵白菜闷声坠地，她径直走到母亲的床前，脚一软，呈大字瘫倒。
“你还不如你妈这身子骨儿！”贾英嘟囔着把菜一棵一棵搬到厨房角落摆好，洗了手擦了擦，又问女儿喝不喝水，姜薇哼了一声摇摇头。贾英笑着转回厨房，系上自制的格子围裙准备洗菜做饭。
忽然，趴在床上的姜薇“腾”地弹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到厨房一把拉住母亲的胳膊说：“妈！别做了！我今天发了一大笔稿费！我请您下馆子！”
“下馆子？我才不去呢！”贾英激动地喊了一声，挣脱开女儿的手，转身哈腰抱起一棵白菜，“妈给你做醋溜白菜！”
“妈！我今天一定要请您！您就配合一下，听我一回嘛！”姜薇抢下白菜，又把母亲的围裙摘下来。
“我真不去！你要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妈做不了你跟姜胜你们俩出去吃去！”贾英急了，想抓住点什么，可墙壁光秃秃的。
“妈！不行！咱们一家三口还没一起下过馆子呢！您看您身上还有白菜叶儿呢！换一件换一件！”姜薇撒娇耍赖地把母亲推进卧室，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她认为母亲穿着最好看的衣服来，强迫她换上。
贾英拗不过女儿，只好随她，但嘴里却还嘟囔着，怪她乱花钱。姜薇知道母亲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只是故意装出不乐意的样子。是不是当长辈的都这样心口不一？这真是个问题！
由于怕惹母亲不高兴，姜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林航，只给姜胜打了电话约好地点，然后就搂着不情不愿的母亲下了楼，母女俩直接去了什刹海的全聚德。
贵就贵吧！姜薇今天就想让母亲奢侈一回，奢侈就奢侈到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此城的冷漠（4）
此时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全聚德比菜市场还热闹！进了饭店还得排队等位，贾英几次想走，姜薇始终拉着母亲的手，生怕她突然变卦。好不容易等到空桌，姜薇问母亲想吃什么，贾英说随便吃点简单的。姜薇嘴上答应着，也没敢让母亲看菜单，自作主张点了一套烤鸭和四个被推荐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茶，她和母亲先喝着。
很快，姜胜也赶来了，还没坐稳就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问道：“哎，姐！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吗？干吗请我跟妈吃饭？”
姜薇纠正道：“今天我请妈！你是作陪的！”
姜胜一撇嘴说：“我无所谓，不在乎！对了，我姐夫呢？”
“他加班。”姜薇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心里暗骂，这死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母亲最近看林航不顺眼。再说他来了，肯定抢着付钱，他哪有钱呢？等以后林航的生活走入正轨了，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
很快，菜一盘盘端上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母亲又问起姜薇的个人问题，姜薇说她喜欢林航，这辈子跟定他了，等再攒点钱交了首付，就办婚礼。
贾英说：“林航这孩子吧，大体上还不错，可是有两点让人难以接受，他是东北人，这东北人性子不好，脾气急，打老婆是家常便饭！”
“又不是都打！再说了，我就不信那些南方人都品质优良！我上学那会儿，认识不少江浙沪呢，大老爷们都矮得跟心儿里美萝卜似的，那叫一抠门儿啊，还特愿算计别人！没劲！我就喜欢东北人，糙是糙点儿，还敞亮呢！我姐夫啊，他就不可能打老婆！”姜胜替林航说好话。
贾英白了儿子一眼，又对女儿说：“我本来希望你找个本地的，以你的条件，你说，你模样也不错，工作又好，不找个当官的也找个做买卖的，你说你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你倒好找个那么远的！幸亏他在北京上班，也打算在北京落户，这要是他准备回老家，你还跟他回东北啊？不要你妈了？还有他家经济条件是不是也很一般啊？”
“他都说不回老家了！他家是没什么钱，但这不正好门当户对吗？”姜薇呵呵笑着说。
贾英哼了一声说：“什么门当户对？我看他爸那人有点不太对劲儿，我听你说他办的那些事儿，肯定特败家！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姜薇笑着卷了一个烤鸭卷递给母亲说：“看您说的！他爸当官当的，这不退二线了吗？再憋半年就跟普通群众一样了。”
第四章 此城的冷漠（5）
贾英捏着那个烤鸭卷语重心长地说：“小薇啊，妈实在是怕苦了你啊！你们证都领了这么长时间了，房子也没着落。妈后悔当初没把户口本藏好了啊！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自己有主意，你要是问问妈，妈肯定不会同意你和他那么早领证！”
“妈！早领晚领也就是他了，早领还省得他跑了呢。”姜薇开玩笑道。
贾英气呼呼地说：“嘿？他跑了？你还担心他跑了？条件这么好的北京媳妇，他上哪儿找去啊？这回他不怕了，这一拖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去，我是担心你上了贼船就下不来啊！虽然还没办酒席，但你要是跟他离了再嫁别人，那你就是二婚了！”
“妈！看您说的！谁离婚啊？”姜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离婚这两个字，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一直低头吃菜的姜胜抬头插嘴道：“就是！妈！您说点吉利的！我姐夫那人真挺好的！都已经跟我姐领了结婚证了，您就对他好点吧！要不以后人家怎么孝敬您哪？”
姜薇也点点头说：“妈！咱也不能老逼他，咱中国人这习惯啊特差劲儿！非得要人家男方那边准备房子，多不平等啊！等以后姜胜结婚，您还得给他准备房……”
贾英微笑地望着儿子说：“你弟弟娶媳妇，我就把房子一腾，给他们一装修，我自己出来租个小平房住着还舒服！”
姜薇喊道：“妈！那可不行！”
姜胜也急了，慌忙咽下嘴里的菜，又喝一口水往下顺顺，才说：“妈！您这不是骂我呢吗？您想得可够长远的，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再说就是有了，那也得养您老啊！”
一双儿女的这番话让贾英心里很受用，她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心里却暗想，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受累！
又吃了一会儿，贾英又问姜胜：“小胜啊，你说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小子女朋友就没断过，追你的姑娘不算少啊，怎么你大学毕业了反倒还没了呢？你天天往外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姜胜看了母亲一眼，笑嘻嘻地说：“多着呢，挑花眼了！”
贾英笑着说：“嘿！你也带回来让我帮你挑挑挑！”
姜胜没理母亲这茬，连忙对姐姐说：“姐，你就赶紧跟林航结婚吧！咱妈有我呢，不用你操心，养儿防老嘛！”
贾英撇了撇嘴，说：“你？你拿什么孝敬我，你大学毕业到现在，哪个工作你干满一个月了？”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此城的冷漠（6）
姜胜说：“妈！这次我是真准备找工作了！我最近整理简历呢！”
贾英瞪大眼睛问：“真的假的？”这对于她来说可是比女儿带她吃全聚德还高兴的事。
姜薇也歪头教训弟弟说：“你就高不成低不就！好工作你做不了，工资低的你又看不上。还没常性！你姐夫做导游那么个破工作也干这么长时间了，换了你，你成吗？”
贾英怕姜薇说毛了姜胜，于是急忙按住女儿的手，和颜悦色地劝儿子：“小胜，你找一个差不多的先干着！你姐不是也换了好几份工作才干到记者嘛！哪能一步就登天了？”
姜薇会意母亲的想法，于是也换了一副笑脸儿，给姜胜出起了主意，告诉他应该以何种心态对待工作。
吃完了饭，姜薇起身去埋单，结完账钱包里只剩下一百多块钱了，离发工资还有七天，这七天坚决不打车！也坚决不买零食！又要天天吃炒圆白菜了，但姜薇心里很舒服。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意识到她陪母亲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一阵子举行了婚礼，她和林航就要组成一个新的小家了。
快出门的时候，贾英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大厅里的吃客。她小声问：“这里天天这么多人啊？”
姜胜笑着说：“咱中国人，特别是咱北京人，穿和用都能将就，就是这张嘴，吃不了亏。”
姜薇点头称是：“北京人就是馋！”
“要我看，都是外地人，咱北京才多少人啊，你看这些个，吃得肥粗圆胖的，还得减肥！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贾英撇着嘴嘟囔。
“这就叫皇城气派，八旗民风！”姜胜笑着揶揄道。
离开饭店，姜薇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母亲坚持要坐副驾驶的位置，甚至有些急了。姜薇开始没多想，还以为母亲喜欢副驾驶的视野开阔，后来突然想到母亲坐前面的真正原因，姜薇心里特别难受，她记得去年母亲看了一期电视节目，模拟的车祸现场，后座的人没死，因为前座的人挡住了。她记得那天母亲还嘱咐她以后打车一定要坐后边，她都忘记了。母亲一辈子谨小慎微，三十六岁死了丈夫，担心再找一个男人会虐待她的孩子，一直独身，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成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母亲紧张地握着她头顶上的那个扶手，一直盯着前方。姜薇感到带母亲打车，对母亲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她是冒着赴死的信念来坐的——死就死吧！死也要挡住后座的儿女。
姜薇感到弟弟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歪头一看，弟弟睡着了，由于睡得不舒服，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姜薇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她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呢？
第四章 此城的冷漠（7）
那天林航送走了四川父子后，回到旅行社就已经是下午了。办公室里没几个人，胖经理正跷着二郎腿美滋滋地抽烟，看林航进来后，急忙冲他招手。
他摆出一副经理该有的威严来说：“小林啊，医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林航回答：“没事了，老人的两个儿子来了。”
胖经理皱皱眉说：“哦？是要讹诈我们吧！”
林航一笑说：“没！人家还一个劲儿地感谢呢！估计这会儿都上飞机了！”
胖经理有些不信地问：“回四川了？”
“嗯！”
“他们是怎么感谢的啊？有没有留点……”经理做了一个手捻钱的动作。
“给了，我没要！”林航回道。
经理咂咂嘴说：“哎呀，你这个人啊！就是个死心眼儿！干吗不要呢？我可跟你说，去医院的花费旅行社是不给报销的！”
林航一笑说：“我也没说让您报销啊！”
“哼！以后要灵活一点！你看看，和你一同上岗的那些同事，哪个不是香车美女！就说我吧，不也只比你早来咱们社一年嘛，虽然也是给老板打工，但位置不同，赚得也多啊。”
“那是，您多灵活啊！我哪比得了！”林航淡淡一笑，突然觉得这么说会不会惹经理不高兴。
“你不要不服气，这就是本事，干咱们这行，脑子要转得快才行，哪个来北京旅游的不想省钱？可他们省了，咱们吃什么？”
“是！我记下了！”林航应了一声，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现在是经济危机了！我们的机遇啊！”经理笑着说。
“机遇？都经济危机了，游客应该变少了啊！”
“你看，你就只会思考表面现象！游客变少了是不假，但少的那部分是什么人？都是些没钱的人！你要记住，像我们这种旅行社不可能接到李嘉诚这级别的大富豪，我们接待的人只有三种，第一种是普通游客凑的团，这样的没什么油水；第二种是公款旅游，这样的有一些油水，但他们干什么都要发票，很麻烦；第三种就是一些小富翁，这些人有钱，而且爱炫耀，钱花少了都不干！这才是大主顾！这样的人是不怕经济危机的，而且越是这时候他们越愿意出来。显示自己有钱嘛！比方那些矿老板就都是这副德行！买房一买就是十套，神经病！我们那些合作商家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这样的人我们必须让他多多地花，用力地花，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