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么?”泽悦有些担心。
萧然微笑:“有你在,我还担心什么?你不是说,有你泽悦大神医在,根本用不着别人么?放心,我真的好多了。相信用不了几日,我便可以下床活动了。我得尽快到边关去……”
泽悦皱眉,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想发作,却看到萧然一脸温润的笑容。颓败地苦笑:“你这个人,我永远没法对你生气。刚才我气得不行,恨不得大骂你一通,可等你醒来,我却发现我根本生不起气来。你给我消停些,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养好伤再说。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去边关的。”
说着将萧寒烟递过去,“看看你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儿,还有秋姑娘那么温柔善良的妻子,你怎会忍心做对不起她们的事?还有,既然你心中还牵挂国事,还担忧天下苍生,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你的亲人,你算怎么回事?”
萧然接过女儿,微微低着头,顾左右而言它:“水儿怎样了?她好些了么?”
泽悦悻悻地瞪他一眼:“她醒了,不过服了我的药,她睡着了。”顿了顿,见萧然神情黯然,终是不忍,缓了语气道,“她只是太累了,为你忧心如焚、不眠不休,这样柔弱的女子,她怎能吃得消?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希望她能睡得安稳。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定给她好好调理,让她恢复如花美貌、如玉润泽。”
萧然微微展眉:“谢谢你。”
“不对。”泽悦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
“什么不对?”萧然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以前你从不跟我说谢谢,为什么现在见外了?”泽悦质问他,然后眉心一皱,上下打量着他,“这次我来,觉得你好象变了个人似的,让我捉摸不透。老实交代,你发生了什么?到底在想什么?别告诉我,你有了孩子就变得有城府了。”
萧然苦笑:“别给我戴大帽子行不行?”语声一顿,怅然叹息,“对你,我永远不会改变。我只是……一直在家国之间徘徊,摆不定自己的位置。我一直很失败。在我大哥眼里,我从来不是好兄弟、好臣子,他只是用大哥的身份在宠着我,可我,却对不起他,一再地辜负他的期望、辜负他的教导。我真的无所适从,我想用自己的血洗去所有罪孽,也洗清自己的眼睛,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泽悦很迷茫,他无法切实体会萧然的感受,可只要萧然是他的朋友,他就能理解他。他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但他的目光已给了萧然最大的安慰。
萧然好脾气地微笑,“在你面前,我永远没有城府,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说谢字,好么?免得你那样挤兑我。”
“这还差不多。”泽悦展颜,看着萧然,有些沾沾自喜的样子,“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说话也有力气了,我真高兴你能跟我讲这么多话。刚来时见你连呼吸都费力,我几乎要急死。”
“是啊,你们泽国的医术就是高明。”萧然赞叹,“你给我服了药,我便舒服多了。”。
“萧然,你大哥……”泽悦终于忍不住提起萧潼,他知道萧然等了很久,一直想问他大哥的事,但他显然很痛苦,想问又不敢提及。
“他……怎么样?”萧然费力地抬了抬手,觉得怀中的女儿一下子变重了。
“你昏过去后,我正好走过来,听他在里面哭。我进来,见他抱着你,泪流满面……”泽悦的声音低下去,难得地露出黯然的表情,“我从未见他如此脆弱、伤心的样子。萧然,你好残忍。虽然我理解你,可是你大哥……他受不了。”
萧然不语,低头去看女儿,睫毛上却慢慢染上了一层水汽。襁褓中的小女儿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萧然的心中酸胀难当,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女儿粉嫩的脸颊。
有泽悦照料,萧然的伤好得很快,朝中文武群臣纷纷来看他,他的得意门生、翰林学士诸葛英更是几乎每天来看他一次,盼着他的伤势迅速痊愈,盼着重新见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只是靖安军将士都留在松萌关防御雍国兵马,所以晏封等兄弟只能在遥远的边关等待萧然的消息,望眼欲穿。
秋若水在他面前依然那样温柔娴静,水样的双眸中总是盛着满满的关怀与怜惜,以及对丈夫始终如一的信任与依赖。这种表情令萧然越发惭愧、自责、无颜以对。比起水儿的大度与明智,自己真的如大哥所说,提不起也放不下,优柔寡断、自怨自艾,越来越没出息了。
每次想到大哥为他痛苦的样子,他的心就如同被刀剜着,疼得滴血。一天,两天,三天,大哥都没有来看他,萧然心中的失望一天比一天扩大。
养病的日子里,他反反复复自省,反反复复痛斥自己的良心。萧然,你怎么越活越任性了?在大哥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完美状态完全是假象,你欺骗不了自己。骨子里,你仍然是那个肆意妄为、纵情任性的家伙!
大哥,请你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知道这样的认错对你来说已经一文不值。我只希望,你还能象以前一样疼我、爱我、教训我,不要放弃我……
“然儿,朕以前一直一厢情愿地要求你、苛责你。是朕错了,朕现在明白,无论朕付出多少努力,朕都无法改变你。所以,朕打算顺其自然了。”大哥的话又历历在耳边响起。大哥,你是真的打算“顺其自然”了么?这四个字代表什么?你再也不在乎我了,是不是?随我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你都不管了,是不是?
泽悦天天陪着他、开解他,却一直在威胁他。“这一次,无论你大哥如何罚你,我都不会心疼你,也不会帮你了。因为,这是你自找的!”
萧然只是温和地骂他“狼心狗肺的家伙”,唇边含着淡淡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却令泽悦觉得心痛难抑。
梁王萧翔也来看了他几次,问及大哥,萧翔总是闪烁其词。萧然实在无奈,再次见到诸葛英时,他用力坐起来,抓住他的手:“我大哥怎样了?他有上朝么?”
“皇上他……”诸葛英有些惶恐,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萧然脸一沉:“说!”
诸葛英被他的气势吓得扑通跪下去:“恩师息怒。皇上不允许我们在你面前提及他的状况。皇上他……越来越憔悴、消瘦,虽然还是日日上朝,可是学生觉得他一点生气都没有,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睥睨天下、霸气纵横的样子了……”
剧烈的疼痛瞬间攫住萧然的心,左胸受伤的位置仿佛突然被撕裂开来,血流如注。萧然眼前一黑,一股血腥味涌到喉咙口,压抑不住,噗的一声喷到地上,将跪在地上的诸葛英吓了一跳。
“恩师!恩师!你怎么样?”他的惊叫声将泽悦和秋若水都引了进来。
“萧然!”
“萧郎!”
泽悦问明情况,为萧然检查了一下身体,脸色凝重,叮咛道:“萧然,你伤在心口,以后千万不可轻易激动,否则很容易吐血。”
萧然摆手,无力地垂下头:“我无事,不必担心。”
四天,五天,六天……皇后带着太子也来看过萧然几次,可提及萧潼,陆宛柔只是摇头叹息,然后略带责备地看着萧然:“三弟,这样折磨你大哥,你开心么?”
到第八天,萧然终于可以起身走动了,他迫不及待地坐轿来到皇宫,求见萧潼。
????????????????? 第五章 涅磐
李云亭扶着萧然静静地候在凤清宫门外,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宇文方从里面出来,看他脸上沮丧的神情,萧然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宇文?”有侍卫在边上,萧然不能唤“宇文大哥”,可是眸子中的亲近之意毕露无遗。宇文方心痛地看他一眼,咬了咬唇:“王爷,请回吧。皇上说,王爷身体不好,还是养伤要紧。皇上这儿没什么事,不劳王爷探望。”
萧然的身躯微微一颤,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上再次苍白如纸,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点点往下沉。寒意却在泛起来,直涌到心口。
他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宇文方,苍白的脸上露出悲哀的决绝:“宇文,请让我进去,放心,我绝不连累你,皇上若要怪罪,我会一力承担。可是,我一定要见到皇上。”
宇文方眼里隐隐闪动着泪光,声音有些哽涩:“王爷说哪里话,皇上怪罪,属下陪王爷一起承担。王爷,请随属下来。”
“王爷……”李云亭担忧地唤了一声,却被萧然摆手阻止:“我没事,你在外面等着。”
李云亭躬身应是。
凤清宫内一片死寂,只有朱笔在纸上沙沙走动的声音,紫金盘龙鼎中依然燃着龙涎香,熟悉的香味弥漫在空中。宇文方走进去,身后跟着萧然。
宇文方跪倒:“皇上,属下抗旨,私自带王爷来见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萧潼抬头,冷厉的目光犹如刀锋般逼到宇文方眉间,“啪”,一个杯子挟着风声掷过来,宇文方不敢躲避,结结实实地被杯子砸中额头,鲜血立刻淌了下来。
“胆大包天!自己去刑房领二十鞭!”一个命令不带丝毫感情,震得宇文方身子一抖,恭敬地叩了一个头:“是,属下谢皇上赐罚。”
“大哥!”萧然扑通跪下,向萧潼膝行过去,“不关宇文统领的事,请大哥……”
“四十鞭!”萧潼指着宇文方,“立刻去受刑!”
“大哥!”萧然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肯滴下来。他害怕,若是自己再开口,说不定刑罚就要再次翻倍了。可是,怎能让宇文方为他受刑?他迅速跪爬到萧潼脚下,伸手拉住萧潼的衣摆,颤声求道,“小弟不敢求情,不敢抗旨,可是,请大哥让小弟为宇文统领分担鞭刑。求大哥开恩,求皇上开恩……”
宇文方唯恐他再惹怒萧潼,连忙膝行到他身边,磕头道:“请王爷保重,不要为属下求情,属下该死,愿受责罚。王爷……”声音中有了深意,微微抬头看着他,“保重自己要紧!”
“宇文大哥。”萧然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不应该让你受罚。”
一声宇文大哥叫得萧潼脸色铁青,怒吼一声:“宇文方,给朕滚出去!”
宇文方连忙爬起来退了出去,萧然大惊失色,拼命向萧潼磕头:“求大哥开恩,饶了宇文大哥,饶了他吧!”
见萧潼脸上没有半点动容之色,萧然绝望地咬了咬牙,举起手掌,左右开弓地向自己脸上掴去,用尽了全力,“是小弟该死,该受罚的是小弟,不关他的事。求大哥饶了他!求求大哥!”
啪啪啪啪,巴掌着肉的声音在凤清宫中清晰地响起,萧然象疯了一般拼命抽打自己的脸颊,苍白的脸上迭起指印,由白变红,迅速肿胀起来、红得发紫。唇角裂开,鲜血渗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砸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听来好象滴在人心上。
萧潼握在桌上的手指开始痉挛、发抖,脸色青白不定,双眸中溢满痛苦与愠怒,忽然腾地站起来,狂吼一声:“来人!”
门外侍卫进来:“皇上……”
“去刑房传旨,免了宇文方的鞭刑,命他面壁思过一个时辰!”
“是,属下遵旨。”
“等一下——”萧潼的声音低下去,夹杂着沉沉的叹息,“命他上好药再面壁。”
“是,谢皇上恩典。”侍卫喜形于色,退到门外,大步向刑房奔去,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宫来,咚咚直响。
萧然停了手,缓缓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萧潼,肿胀的脸上慢慢漾起笑容:“多谢大哥开恩。”
萧潼的手伸过来,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深深凝注着他,那双沉渊般的眸子中分辨不出是失望、是沉痛、是恼怒、是责备还是悲哀,半晌,他举袖,轻轻为萧然擦去唇边的血迹,抚摸着他的脸。
萧然受宠若惊地跪直了身子,感受着大哥略带粗糙的指腹滑过自己滚烫的脸庞,仿佛掌掴出来的疼痛忽然变轻了。他漆黑的眸子中泛起亮光,嗫嚅着唤道:“大哥……?”
语声未落,萧潼骤然变色,手指捏紧他的下巴,恨不得将他的下巴捏碎,声音冷酷地响起来,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打量朕不舍得在这个时候罚你,是不是?故意来施这出苦肉计,嗯?”
“不是,大哥……”萧然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小弟该死,甘受责罚。请大哥不必顾忌,只管重重责罚,只求大哥不要气坏身子。小弟无颜再向大哥认错请罚,可是,若不如此,大哥难以消气,身子会越来越不好,那么,小弟罪莫大焉……”
“很好。”萧潼点头,觉得脑子里阵阵发晕,他用力吸口气,让自己胸中的气血平静一下,盯着萧然,一字字道,“那么,你承认你是故意受了叶星月一箭?”
萧然身子一抖:“……是……”
“你自暴自弃、自我放逐,想用鲜血洗清自己所犯的罪过?”
“是。”
萧潼一巴掌甩过去:“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水儿和烟儿?”
萧然的身子往旁边一偏,几乎跌倒,却立刻跪直身子:“……有……”
又一巴掌:“有没有想到朕会心痛?”刚刚擦干的血迹又从萧然唇边涌了出来。
“大哥……”萧然膝行上前一步,伸手,握住萧潼的手腕,满脸紫胀,呆呆地看着大哥急剧消瘦的脸,“小弟不敢逃避责罚,可是请大哥省点力气,大哥已经瘦了很多,大哥这个样子,小弟心中好痛……大哥还肯责罚小弟,小弟感激不尽。只是,请让小弟自己掌嘴好么?大哥你歇歇吧。”
萧潼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摘了去,胸中空空的,连血液都似乎被抽干了,怔怔地看着萧然,看着他那张羊脂白玉般的脸变得肿胀变形,狼狈不堪。目光再慢慢下沉,看到他左胸的位置没有渗出血迹,心中稍定。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拉萧然,笑得苦涩:“朕又没忍住,你又赢了。朕想冷落你、放弃你,从此不再管你,可是见到你,朕又没有控制住自己……然儿,每次都是你赢,你是朕命中的天魔星……”
“大哥!”萧然痛呼一声,挣脱萧潼的手,跪伏在地,呜咽着哭出声来,“小弟没想要死,只是想惩罚自己,只是想赎罪。从今以后,小弟会放开了……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小弟会向大哥展示一个全新的自己……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其音愈清,其羽愈丰,其神愈髓……请大哥相信。”
萧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真的?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是的,小弟是这么想的。可是小弟做得过激了,小弟太自负、太狂妄,小弟知错,请大哥教训。”
“若是如此,若你果然能够重生,朕便该感谢上苍了。”萧潼看着他,一字字缓缓道,“可是,你却不肯告诉朕,你只对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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