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是想到北方找他们两个,但在中途下车之后就决定在这里等他们两个。开始很迫切地盼望考试的日子快一些到,后来却觉得找不到他们更好一些,永远找不到,童年的美好记忆才会永恒定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在劫难逃(3)
从此他不再去公司,而是直接把歌曲的小样送到我的住处。
每周有那么两三个晚上,他都会带一个女人在我这里过夜,而我随便去哪儿。
早上七点,太阳准时升起,终于可以回家了。
打开房间的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滴水的龙头,劳累的皮鞋,孤单的椅子,欲望的钱夹,幽怨的床单,凌乱的内衣,被匆忙撕毁的安全套包装……
“起床了!”我尽量用足以让他们能听到的轻声来叫醒床上的男女。
两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在适应光线,直视对方,仔细打量,然后是惊奇以及惊奇之后的释然。两个人照镜子般,皱了皱鼻子,眨了眨眼睛,转身继续睡去,甚至没来得及记住对方的模样。因为早已了解,即使记得也不会有下一次,即使有下一次也会装作从未遇见过。
但我不能装作自己不存在,只有更大声地再叫。女人不耐烦地起床,找内衣,套上毛衣,找袜子,将自己裹在羽绒服里,麻利地带上帽子,用美丽的头发将脸盖上,扬长而去。
男人仍在打鼾。
命运真的太会搞怪,曾经遇到的许多既亲密又聪慧的人,都早已分开,永难相见,而长大以后却要和这样的人做兄弟。
“为什么要写歌?”在这样淫乱的早晨,我问仍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何离。
“至少还可以泡到姑娘。”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些不耐烦,说完转身径自睡去。
看着他,我开心地笑了。
至少,他还特意强调了“至少”这两个字。“至少”是一个人堕落的底线,一个人,若还有做事的底线,就还没有糟糕到无药可医。
然而,追求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何尝不是一种堕落?
他向里挪了一点,我也躺下。年轻真好,可以这样通宵之后,还有足够的精力想很多事情。
我们并排躺在那抽烟。做爱之后的男女也喜欢靠在床头抽烟,不同的是他们是换着抽一根烟,而我们是在抽两根烟。
“你怎么来了?”我问。
“跟爸爸吵架。”很干脆的回答,但想了想之后又接着说:“但他现在还每月定时汇给我生活费。其实我们只要不生活在一起感情就很好。”
他说的没错,从我认识他就是这样。
“他们为什么收留你?”何离边嚼着油条边问我。
“嗯?谁?”我一愣。
“少装傻。”
我想了想,知道他是指公司为什么要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指了指耳朵,木讷地说:“耳朵很有眼光。”
“操!耳朵有眼光,什么狗屁话!”
“我得写歌去了,别拦着我,我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吃过早点后,何离嘟囔着离去,从不付早点钱。
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梦想成真,连美好的梦都少之又少,但难免也会有一次。我梦到自己站在窗前,远处蔚蓝的天空泛着一圈淡粉色的花边,天空的尽头是一大片森林,有人在林子里骑单车,白衣蓝裤,疾驰而过,一直骑到天上去,最后,地上骑车人的轮廓,映在淡红的天空中,仿佛水中常见的多姿云彩的倒影。
睡梦中,听到有人重重地敲门,用冷水淋了一下头,拿着毛巾边擦边去开门,竟是何离。这么早的时间往往是他从我这里离开的时间,他打扰了我为数不多的美梦。我并不生气,如果他没把我吵醒,我想那骑自行车的少年一定会从天空坠落。
如果注定没有一个很好的结果,那么莫不如不要结果。
很多美丽的过程都曾轻易地被一个糟糕的结果毁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在劫难逃(4)
他站在门口坏坏地笑着看着我,拿着一个信封,一脸得意的样子。
“送你样东西。”不等我拆开,他就转身离开了。他一定注意到了我哭红的眼睛,一定知道我打开信封之后会哭得更加厉害。一个男人其实很怕另一个男人哭的,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接信封的时候摸到里边是一张硬卡片。打开,竟是一张准考证。相片、时间、地点,一应俱全。他在某个早上偷了我的相片,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帮我办了这张准考证,当时距离考试时间只有两周了。
第二天,何离又来找我,说是要送Demo,顺便要借房子。
“你怎么弄到的准考证?”我一边晃着钥匙,一边问他。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打死都不说”的钢铁汉子,那天却口风很严,任凭我软硬兼施却不肯吐露半个字。
最后被我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才吞吞吐吐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生平最恨的一句话。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理直气壮地追根究底。这句话我曾经无数次想说出来,当我所有的问题都被“姐姐”一句“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打发了的时候,这句话无数次要脱口而出,但最终都被我生生咽下。
何离满脸憋红,他不像“姐姐”那样,既伶牙俐齿,又善于撒谎。
这时,一个电话救了何离。从我搬进这个小公寓起,那个电话从来都没有响过,以至于它响了好久,我才明白那是一个能响的电话。居然还是找我的,是把我安排在这里工作的那个男人。我以为他早已把我给忘了呢。我到公司之后居然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我几乎已经忘了是他一手把我安排进这个公司。
他给了一个地址,要我早上五点去那里等他。那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即使是零点以后,也有很多光鲜艳丽的人来来往往。
临走之前我还是把钥匙给了何离。我的原则是可以用一些事情来威胁朋友,但当朋友视死如归的时候,我就要把那些威胁当成是玩笑。于是我早早地,确切地说是早了五个小时,出现在那里。边等,边拍那些人的过往,透过相机,我能看到他们光鲜艳丽背后的寂寞。
很多人很快地出现,然后消失,除了一个跟我“姐姐”年岁相仿的女人。她站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比我更早站在那里,穿着浅蓝色的高领风衣,用毛衣的领子将嘴盖上,站在风里。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一个丑姑娘,因为她最好看的部位,嘴,被盖住了。她就站在那里,间或变换一下姿势。两手抱在胸前时显得很坚强,两只手垂在身体的两旁时显得很失落。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瘦弱,像稻草人一样虚假寂寞。
可笑,稻草人哪里会懂得寂寞。
我们一起站了很久,她的脸色因寒冷而变得苍白,。
“我在等我丈夫。”因为我们一起站了一个晚上,她终于跟我说了一句话。
“嗯。”我点了一下头。我很想接下去,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等的是谁。
四点五十九分,一辆银灰色的汽车,从远处开来,一个男人走下车对我说:“你‘姐姐’,准确地说是你小姨,从城堡上摔了下去。”
我低着头,险些晕倒。缓缓地调整思绪,慢慢地抬头说:“你能说得仔细点儿吗?”在抬头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太过昏暗,以至于我没有记清楚他的脸,但我记得那双手,尤其是那只右手。
“是你?”我瞪大了眼睛,想要记住那张脸。在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就是我的爸爸。。 最好的txt下载网
在劫难逃(5)
“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他边说边递给我一个信封,里边是一张火车票和一沓钱。
“你难道不能说得仔细点儿?”
但他飞快地钻回了自己的汽车。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拿着一个信封,一个人孤零零地决定到底要回去还是留下来。
我上了首班地铁,走出地铁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乞丐。他总是一早就出现在那里,总想送他一把手风琴。如果注定无法消除,就尽量把他们变成一道风景吧。
城市里的伤疤和手上的一样,要宽容,要善待,还要学会掩盖,否则只会越揭越疼;记忆也一样,太不堪回首的,就假想得美丽一点,那样才会很快忘记。
于是我决定忽略断指男人跟我讲的关于“姐姐”的事,把车票扔掉,钱留下。尽量不去想他是不是我爸爸,他怎么跟“姐姐”认识的,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以及他怎么那么轻易就找到我……因为只要一想到,就会心惊胆战。
我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边,其实却依然在他们的手心里。
我继续过我的混乱日子,不去工作,忘记时间。我以为我会忽略掉那个日期,可在钢琴加试的这个早晨,我还是不合时宜地早早醒来,而且准确地知道,就是今天。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事与愿违,太想忘记,就意味着难以忘却。
出门之前,我给左手换了一副红色的手套,在头顶扣了一顶棒球帽。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所学校,而当天早晨却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学校的门口。
进校门的时候,警卫让我出示证件,我自信地伸出左手,灵活的手指任意地在空中弹出一段音符。那是最完美的手,同时也是最有效的证明,我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校。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因为只要我来过,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吧。
操场上,走廊里,到处都是人。一些人面色凝重,一些人信誓旦旦,还有一些人仰望天空,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究竟是不在乎,还是害怕。
难道练琴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突然发现,大家都很可怜,竟然一直努力变成那种在小时候看起来很可笑的人。
我坐在台阶的边缘处,靠着墙,前后左右的人让我感到害怕。关于害怕,一下就想起了与苏小陌的一次对话:
“你不害怕吗?”她问。那个时候我们十四岁,正准备第一次接吻。
“我什么都不害怕。”我说。
“傻瓜才什么都不怕。”她说,随即又问:“你确定什么都不怕吗?”
“你想要用跟我睡觉吓我吗?”最恨一个问题没完没了地问。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她说着嘴唇就贴了上来。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只限于接吻,除了接吻什么也没做,她害怕了。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害怕的,不然就会一起走到死路上去,像我跟害虫一样。
“我什么都不怕吗?”我问自己。我并非不害怕,只是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而已。
考试的时间到了,考场终于开门了。人们都在朝考场里挤,只剩下我、何离、苏小陌三个人站在那里,很显眼,很好认。我们都是信守承诺的人。
“你不敢去了吗?”苏小陌看着我的左手说,她只能看到一只红色的手套。
“我们当初是赌什么?”我问。
“赌谁第一。”何离说
“第一,跟弹琴好坏有关系吗?”我小声说,他俩都不回答。那时候我们太小,所以以为有关系,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赢。最终发现,赢得越多,输得越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在劫难逃(6)
“无论怎样,这一次我不会输给你。”苏小陌说完就径自进了考场,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
我们当年有赌什么吗?我一直在回想这个问题。我真的记得只是大家的一个小小的约定,约定在这个时候聚一下。可如果什么也没有赌,苏小陌为什么那么想赢一个连赌注也没有的赌局?
何离也没有进考场,而是在那里陪着我。
“你也听说了吗?”他突然说。
“什么?”我一脸莫名其妙。
“为了要赢你,她跟一个能决定名次的人睡觉了。”他边说边点燃一支烟,我率先抢过来抽了一大口,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知道?”我问。
“她让我躲在床下看到的,就在她住的地方。有一天下午她约我过去,我们一起吃饭、聊天,还喝了一点酒,突然她说给我看场好戏,然后就给那个男人打了一个电话,并在那个男人敲门的同时把我塞到了床下。”
“她早就来了,你一直瞒着我。”我责怪他。
他不理我,继续往下说:“那个男人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把苏小陌压在了床上,心急火燎地褪下自己的裤子,鞋都顾不上脱,裤子就都堆在鞋上,零钱、火机掉得满地都是。”
“你就那么看着?”
“苏小陌不让我告诉你她来了,也不让我管她的事。我在床底下感到无聊,就在玩那个男人掉下来的火机,结果一不小心把那男人的裤子点着了。”
“你喜欢苏小陌吗?”他话锋一转然后很郑重地问我。
“你喜欢吗?”我反问。
他不语,而他一直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然后呢?”我的注意力还在他没讲完的事上呢。
“然后?你就直说你想知道什么吧。”
“他最后有射在里边吗?”
“你怎么关心这个?你把自己的裤子点着,看看自己能不能把事情做完!”何离没好气地说。
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准确地说是什么也没有做成。但他还是答应了苏小陌的条件,附带答应何离帮我办一张准考证。
正数第十四个,苏小陌弹奏的曲子响起了。每个人说话写字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调,弹钢琴也是如此。所以,虽然过去了很多年,我还是一下就能听出那曲子出自苏小陌之手,就是那首简单的《爱的罗曼史》。在我们十四岁的时候,我手把手教给她的。显然,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弹奏这种难度的曲子,有些不合时宜,这只能说明她的目的也不在考试上,这让我感到好受许多。
“我不喜欢钢琴,我喜欢拉手风琴。”那年,她在她家临街的门口对我说。
“为什么?”我问。
“一大群人穿成仿佛第二天就要上天堂似的,却只是在听音乐,这太好笑了。而且钢琴也太沉重了,无法出现在海边、山顶,或者奔赴死亡的刑场上。边弹奏着手风琴,边跳舞,那样气氛才不会太沉重,而钢琴几乎什么都办不了。”她说。
“你有手风琴吗?”我问。
“等我。”小陌边说边转身回了屋子,很久之后拿出了一把很老式的满是尘土的手风琴。
“爷爷的,他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弹了。”
“你怎么不弹?害怕想起爷爷?”
“怎么会!想起他的时候我都很快乐,我只是不会。”
“我教你。”我说。
就是那首《爱的罗曼史》,如此简单的爱恋,她怎么可能学不会呢?
我们只是想,我把她放在我和手风琴之间,她后背紧贴着我的胸,我的头就放在她的头发上,低声细语,手也放在她的手上,指指相扣,一切都显得很完美。 。。
在劫难逃(7)
完美而遥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教室里的曲子结束了,很甜蜜的曲子,听完之后却感到很心疼。
我原以为她会弹奏《唐璜的回忆》,因为在我心里,她只有完美地弹奏出《唐璜的回忆》才算赢了我。后来知道,当有一个裁判和标准来判断输赢时,个人内心的衡量标准会变得一文不值。
苏小陌很快就出了考场,我们三个一直不断变换着姿势,在那里坐到黄昏。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的人群进进出出,伴随着从考场里传出嘈杂的琴声,而他们两个根本不在意里边考试的情况,而是约好了似的,不停地问我一个问题:“手怎么了?”
“断了一根手指。”我说。
“怎么断的?”何离问,之前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