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怀念我们小时候。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还是孩子,其实早已不是了,从我们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开始。所以,那只是我们自己认为那时很小。因为我们不喜欢现在的不单纯,但并不代表当时的我们就纯洁得跟天使一样。
“可是,选择相信我,就会完全地获得我。”她很慢地说。
“你还记得我们的童年吗?”她有些醉了。
“每个人都有童年,就好像都有死亡一样自然。”这样理性的想法会让我不那么伤感。
“你知道吗?你是我的阳光。”她说。
“我?”阳光这个词,让我很敏感:“那你是我的什么?”
“花朵。”她轻声蹦出这两个美丽的字。
“我知道总是有一些花朵,并不喜欢阳光。”
“我爱你。”她更像是在我耳边吹气。
“酒醒后再跟我说吧!”
“傻瓜,这么白痴的话谁会清醒时说啊。”
不等她说完,我再次堵上了她的嘴,把她压在身下。
高潮的时候她大声地喊道:“让我们在高潮中死去,让我们在高潮中死去!”我相信整幢楼都会听见。
青春真好,一切都有着清楚的游戏规则,够清新,够简单,够坦率。
早上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在床头甜美地看着我,长长的黑发垂到我的脸上。正是那一刻,我决定相信她,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要完全拥有她,更因为我已经有些无法独自承受了。
“面好像做少了。”她看我醒来就端过一碗面给我。
“那就多放一点盐。”
“忘记买盐了。”
“那就冲我专心甜美地笑一个。”
这样的场景很温暖很温馨,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硬,以为自己的熔点很高,却不曾想这样轻易就融化了。
“很好吃。”我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碗,鼻尖和额头上全是汗。
“除了煮面,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还会洗袜子,收拾衣服,还有很多招数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你还会很多,你只是不爱说,我也不爱说,这点我们很相似。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不是想骗你什么,或者隐瞒什么,而是我自己也没搞清楚。”
“我希望能陪你一起,我希望任何事情我们都一起面对。” 。。
在劫难逃(12)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拥抱着站在窗前。从这座楼可以望见很多的写字楼,从每个窗子望进去,里面的人都呆呆的,低着头或者抬着头,停滞着,一种呆滞到近乎死亡的状态。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状态,我应该热爱吗?
“姐姐”之所以让我回到所谓的现实世界走上这一遭,只是让我死心,不要对这个世界心存幻想。
傍晚,我们又做了一次爱。晚上,还是吃面,这次她记得买盐,面也很多,还有荷包蛋和翠绿的青菜。吃完饭我们还是站在窗前向远处看,有很多灯光在闪,尤其在火车轰隆穿过城市时,划出的那道白光格外醒目。
“小王子说,城市的灯光使我们看到希望,所以才能飞得更远。”她说。
“我不知道,每次都是火车带我到另一个地方。”
“小王子还说,当你真心希望能获得某个愿望时,全世界都会帮助你来完成。可是你却连我都不相信。”
“好吧,但不是在这里。”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肩并肩躺着,双目微闭,手指相扣,尽量平心静气,但还是不免呼吸急促。因为我们躺在铁轨上,脑勺枕着凉飕飕的枕木,就是刚刚白光划过的地方。
然后我开始对苏小陌讲:“你知道我和妈妈是一直在找寻爸爸的,以前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妈妈的事,与我无关,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是我在找,虽然我从未见过他,虽然所有人都在说他坏话,说他滥交、吸毒还有一些更难听的……
“你一定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可他是我爸爸,可能他们并不知道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我必须要说服自己,于是我一遍遍地告诉我自己,他是我亲爸爸,又能坏到哪儿去呢?我若不去,你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能够感觉到,他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找他,然后跟我一起走,把一切都说给我听。
“他们还说哪里有罪恶,哪里就有他,寻着罪恶的味就一定能找到他。可我一直辨别不清那种味道。
“其实我之所以说这些话,是在说服自己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你觉得我做这个决定孩子气吗?”
“一点也不。”
“我就知道相信你是对的。”我边说边摘下了手套,用那只惨白但完好无损的手,去抚摸苏小陌的脸。一年来,第一次,我终于摘下了那只难看的手套,右手依旧完美如初。
就在这时,一辆火车威风凛凛地奔向了我,这也正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只有什么都不害怕的人才能跟我一起面对这些。
我觉得我应该在火车上,去一个地方,那就是我做的决定。
又是一夜缠绵。早上的时候,我抱着她,轻声呢喃着说:
“亲爱的,我知道你醒了。但请你千万不要睁开眼睛,就这样假装甜美地熟睡,不要转身,更不要起床,什么也不用做,我下定决心也不容易,说不定等你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回来了。”
我边说边慢慢地退出房间。在关门的刹那,我看到苏小陌的后背在剧烈地抖动,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我轻轻地关上门,然后匆匆上了那趟在早上路过这里的火车。
轮盘赌(1)
太迫切地想要回到一个地方,路程就会显得很漫长,还会忽略路上的风景,比如,我甚至没有觉察到比诺和蝎子住的那个小村落,已经空空如也。
从小镇到城堡的那段路比我记忆中要长很多,若非擅长认路,我甚至回不到那座海边的城堡。
走到城堡门口时,我有一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你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带礼物给我吗?”“姐姐”躺在那间小屋里问我。
“你一点都不像是摔伤了。”我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板巧克力,撕开包装,掰开一小格儿,塞到她嘴里。
“消息又不是我传的,但我确实被关在这里了,可能一辈子也出不了这个屋子了,和植物人也没什么区别,海里很多的植物都比我快。”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还能来看我。”
“是不是因为我断了手指。”
“你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跟手指有关系,却不知道具体是……你到这个时候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你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你的罪就是你的那双手,所以我想办法让你毁了它。你知道在各种钢琴比赛中拿到第一名,代表了什么吗?代表了才华、骄傲、灵活的手指、沉着的心智和内心的虚无。”
“可你却试图让我切掉它。”
“那是为了让他们死心,让你永远也不能回头。”
“你开始可不是这么想的。”
“我必须承认,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想用你去换回他,不过到最后我还是犹豫了。但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盯上了你,其实整个计划都很精确,遗憾的是我已经无法完全控制事态的走向。事态并没有失控,而是我失控了,所以想了这样一个办法,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断了一根手指你就变成了一个对他们没用的人,他们就会放弃你,只有他们放弃了你,你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你爸爸和我姐姐所希望的。”
“你说的这么多有多少是真话。”
“是的,很多都是谎言,但安排你切断手指,却真的是为了你好。否则,你这一生注定会成为筹码。”
“所以一切都是你精心算好了的?”
“你自己切掉最好,否则我还真下不去手。”“姐姐”边说边自己掰下一大块巧克力放在嘴里,表情沉醉而柔和。
“你不是准备拿我去换爸爸么?然后让我留在地狱里,你们远走高飞。你从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我问。
“在你要为我拼命的那一刻,就是搬家之前我们被很多赌鬼围住的那一次。我心软了。我十八年费尽心机,就被你那么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你心软了!我该领情么?你觉得可惜么?”
“可惜。但最可惜的是,突然发现处心积虑谋划了十八年的事情,竟然那么不值得。”用十八年明白一件事,似乎有点久,但好在懂了。
“你不用领情,如果你能走得远远的,我会更加开心。”她接着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以为跑得远远的就会没事,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事情一天不解决,就一天都不得安生,而且走得越远,时间越久,就越感觉必须要回来。我想妈妈也会同意我回来的,他们费尽心机让你带我逃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出去就不回来了。”
“幸运的是,你即便回来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未必。”我一边说一边摘下右手上那只难看的手套,把那只完美如初的右手放在她的手掌上。
轮盘赌(2)
“你知道那是一个阴谋?”
“没错,因为我知道你会内疚,会不敢正视这只手,所以只要一点红色的液体就很容易骗过你。害虫的脚趾是真的,我一眼都没眨。”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早就不想跑了。放弃梦想很难,爱情是最好的借口。”“姐姐”的解释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并没有死吧?”
“嗯,只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你要记得,杀人之后一定要验明正身。”
“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我爸爸?”我生硬地把话题转到正路上来。
“你担心这一切会失去么?美好的青春、爱情、手指、甚至那些美好的记忆……”“姐姐”抚摸着我的手指,还在说着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不会,因为必定要失去。”
“没错,但如果你选择去找他,这一切有可能会在瞬间失去。”
“那是我的事。”
“在最顶楼的房间,挂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里边藏着一把钥匙,找到那把钥匙后,出房间,在下楼时第一级台阶的左侧,有一个活动的木板,里边有一个上锁的银盒,用钥匙打开,里边有一只贝壳,系在一根手工编织的线上,戴上它,他就一定会认出你。”
“我喜欢它,我之前从没见过。”我把那只贝壳放在“姐姐”的手心里说。尽管光线灰暗,楼梯又窄又陡,到处都是尘土,但我还是一下就找到了那枚贝壳,满心欢喜地攥在手里。
“是,它叫维多利亚,来自海洋的最深处。你见过,在那张海报上你妈妈就戴着这个。”
“你什么都知道。”我说,她总是让我惊讶。
“我只知道他带你去那个地方了,我猜你会看到的。”
“来,我帮你戴上。你相信吗?我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天从你妈妈的身上摘下它的。”“姐姐”半起身,很吃力地给我戴上。
“为什么你们总会准确地记住一些日子。”
“因为是我亲手解下来的,就是在你妈妈从城堡上跳下去之后。”人们总会记住那两个日子,生日和祭日。
“你相信人生有巧合吗?”
“相信。”
“很好。”我曾跟比诺有过这样的对话,一直到这一句还都完全一样。真正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接下来的话语,其实这些话早已包含在比诺当时的那一声叹息里,只是我没能听懂其中的含义。
“是的,别人的人生里都有,除了你。你一定要强迫自己相信,你的人生里不存在巧合,每一个出现的人、每一件发生的事,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无论那些事、那些人,看起来是多么偶然地出现在你的生命当中,多么自然而然地发生。”那一刻,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一一在我面前闪过,如果他们注定都是被精心安排的,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苏小陌和何离。
“还记得我从小就叫你记住的一句话吗?生活很多时候就像打麻将一样,有可能一条龙对对糊,也有可能清一色杠上开花……可万一抓了一手臭牌,也不要骂娘,不要摔牌,不要赖账,更不能掀桌子走人,你应该庆幸自己抓到的是一手千载难逢的牌,认真客气符合规则地玩下去。你要想赢,要么改变规则,要么就在对方没改变规则之前一举打败对方。所以,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去赢,而不是怨天尤人。”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怨天尤人。”
“我唯一自豪的就是教会了你一种性格。”
“啊?”
“逆流而上,逆风而行。”
“这个并不难学,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逆风、逆流,而我们又不能停在原地;你更应该自豪的是,全世界都在配合你,费尽心机地与我为敌,而且他们这样做似乎一点好处也没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轮盘赌(3)
“傻孩子,没有好处的事谁会去干,只是你还不了解而已。难道这么多人一起配合你重复过去,只是为了让你清楚你有一个什么样子的爸爸?”
“来的时候我没见到比诺和蝎子,她们在镇子上吗?”
“镇子早就空了,所有城堡里美丽的女人都是诱饵,他们都被怪兽或者邪恶的火龙控制着,吸引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自投罗网。书上只会记载那些打败怪兽的英雄,却不见城堡下的白骨皑皑。我跟我姐姐就是诱饵,你爸爸就是那条命中注定要上钩的鱼。”
“所以,你是说比诺和蝎子也只不过是诱饵而已,而我和爸爸只不过是你们钓到的很多鱼中的一条?”
纯真年少时,遭遇精心设计的爱情,谁都不能幸免,至少我跟爸爸全部遇难。
“你爱上她们了?”
“至少当时爱。”
“原来鱼儿真的会爱上诱饵。”
“这取决于鱼儿是否发现了诱饵里的钩和背后的线。不过有可能发现之后也有可能无法抗拒。”
“受到诱惑上钩的也不都是鱼,偶尔也会有一些破东烂西,像书中写的海怪、灯神之类的……连钓鱼的人都自身难保。”
“爸爸就是海怪吗?你现在就属于被诱惑了的诱饵吗?”
“有人费尽心机地诱惑我,我会很开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似乎很累了。
“我要到哪里,爸爸才会看到我?”我必须尽快把问题问清楚。
“公海上有一条船,整夜灯火辉煌……”她还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你给她吃了什么?”婆婆声色俱厉地问。整个城堡好像只剩下外婆一个人。
“黑巧克力。”我小声说。
“难怪。”
“‘姐姐’得的是什么病?”
“她没跟你说吗?她嗜爱黑巧克力和烈酒,他们就给他吃了一种药,只要她再喝酒或者吃带有可可脂的东西,就会死掉。”
“啊。”我拼命地摇着“姐姐”,我以为她只不过是说这么多话太累了,睡着了。我摇了许久,“姐姐”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外婆说你吃了一种药,吃了巧克力就会死掉。她是骗我的是不是?一定是骗我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药呢?”我居然号啕大哭起来。
“若他们还有优点,就是从来不骗人。”后来我知道,不骗人是因为能够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有骗的必要。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吃下去啊?”我几乎带着哭腔说。
“那是你带给我的礼物啊。”“姐姐”最后说。
选择没有巧克力和酒的平淡生活,或者选择死亡,对很多人来说都不算是一道选择题,如果有标准答案,“姐姐”一定是唯一做错的那个人,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