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姐姐”很无奈地说。这句话触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我刚从昏迷中醒来,你就迫不及待让我去拼命,这就是救我的真正目的吧!”我必须强迫自己坚硬起来。
“我说了,你可以选择放弃。”
“根据我的经验,当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唯一不能选的就是放弃。”
“别恨我,我已尽我所能做了应做之事。你若换做是我,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你换做是我,会像我一样恨你。不,是一定比我更加恨你。”
“世界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当我们面对越来越直接的真相和不得不为之的决定时,会更加确定这一点。”
她边说边抚摸我的脸,我生硬地一手挡开,我不想让她摸到我满脸都是泪水。
最残酷的是,这些残酷组成了一个绝望的游戏,让人心力交瘁却又欲罢不能。没有什么是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发生的。无论我思考到哪一步,真相总藏在下一步里。好像在赛跑,我拼命向前冲去,一个一个超过身边的人,但总会发现有一个人仍在我前面,怎么追也追不上。
这很有乐趣,但也时常让我感到绝望,比如现在。
就是这个游戏,有时候我玩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真想,去他妈的,老子不玩了,可又偏偏不甘心。
尤其是在有了仇恨之后。毕竟,这是我给苏小陌报仇的最好机会。
“把这些衣服换一下,我们该走了。”她边说边递给我一套整齐的衣服。
“去哪里?”
“你去过,就在那条船上。”
“我真恨那里,不能换个地方吗?”
“你赢了,下一次地点就由你定。”
“就是说,我赢了也要一直赌下去,迟早也会死在枪下。”
“别担心,你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不用为那些很远的事情烦恼。” 。 想看书来
轮盘赌(21)
“对,因为死的会是我。”
“妈妈。”我喊道,这个时候我很需要妈妈。
“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
“想问你一个问题。当你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会相信一个你并不了解的人吗?”我整个脑海里都是爸爸的那句话——“第四颗是子弹”。
要相信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即便那个人真的是我爸爸。
“不相信有什么后果。”
“会死。”
“相信呢?”
“如果他没有骗我,就会活下去。”
“你说你并了解这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有一半的概率是好人。这就是赌博,所有的赌博都是概率,你只需要衡量一下哪个活下来的希望比较大就好。”我不再说话。我没有告诉她,如果我活下去那个人就会死。如果我活下来即便对他没有好处,至少也没有坏处的话,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选择相信自己,和选择相信别人是一样的,只是人们错信自己时无法埋怨。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要穿我落海时穿的那身衣服。”就是苏小陌专门为我挑选的那身。
“这就是。”“姐姐”边说,边把已经熨烫好的衣服递给我。
她知道我所想的一切,即便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也让我感到恐惧。
再次登上那条船时,已是黄昏。登上甲板的时候,蝎子拉着我的手,指着右船舷第八根栏杆,轻声告诉我,我跟苏小陌就是从那里被扔下去的,足有二十多米高,突然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你赢了,这船就属于你了。”“姐姐”说。
“那我会把它沉入海底。”我恶狠狠地说。
“这个给你。”“姐姐”说,我却默然地看着,并不伸手去接。
“姐姐”只得上前一步,抓起我的手,把一个很小的坚硬物体放到了我的手里。
摊开手掌,是那颗黑色钻石。
钻石被镶嵌到白金里,做成了一个耳钉。
“戴上它,妈妈会跟你同在。”
我没有耳洞,只能轻轻将耳钉在耳朵上摆好位置,食指和拇指突然用力,将耳钉直接钉到耳朵上。红色的鲜血映衬着黑色的钻石,很炫目,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我们都会与你同在。”她又说。
我没有问她怎么得到的钻石,她们无所不能。
大厅里的人很多,很吵闹,有很多我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些不熟悉却似曾相识的身影。他们都在我记忆的不同时期出现过,有的终身难忘,像比诺、蝎子、外婆;当看到害虫的时候我有些心安,他面带微笑,双手下垂,右手伸出大拇指,朝上对着我;有的我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真的出现过。
这让我渐渐放松下来,尤其是看到害虫,他的出现让我觉得所有的过错都有办法挽回。
他一定是故意出现在这里,让我轻松下来的。
一想到这些立刻万分沮丧,只有那些精心设计的过错,也就是骗局,才有挽回的余地。
我在练习的时候通过计算发现,把眼睛闭上,速度会更快一些,因为那样注意力会更集中在一点上。摆动过成千上万次的东西,已经不用看了,和弹钢琴一样凭借的都是肌肉记忆。根据我的经验,最初手指会跟不上大脑,但大脑很快就会被手指的速速远远抛下。
还有,把眼睛闭上之后,听觉就会灵敏起来。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会快过他,我只需要能判断出他的子弹会停在哪一轮上。
但爸爸说的那句“第四颗会是子弹”一直在我耳边萦绕,困扰着我。
而且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我选择是否相信上,而是即便我相信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子弹正如他所说的,就在第四颗上,我是该把它留给爸爸还是留给自己? 。 想看书来
轮盘赌(22)
如果真的是第四颗,他并没有欺骗我,说明他配做我爸爸,而我把子弹留给了他,就是我费尽心机找到他,却一枪干掉了他。
如果不是第四颗,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第三颗或者第五颗,如果我把第四颗留给他,真正有子弹的第三颗或者第五颗,就会留给我。那么我的善意就再次被利用。
对决在零点进行。
没有人喊开始,当零点钟声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上的枪了。
零点也是前一天的二十四点,尤其是岁末的零点显得格外特别。
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就是开始。连接结束和开始的刹那,短暂而又难以把握的瞬间。
真喜欢这个时间,可以选择就此结束也可以选择从头开始。
最好是一切不好的就此结束,然后干净利落地去勇敢面对并非一定不会如想象般美好的将来。
我们在一个大长条桌子的两端,自带的手枪被拆散放到托盘里,枪把、转轮、回转、扳机、枪管、闭锁……我认识它的每一个零件,而最醒目的就是那颗金黄色的子弹。
他太快了,在我的子弹还没有上膛之前,就已经结束了,然后微笑地看着我。而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子弹上膛之后转动转轮的手法太细致,以至于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开始计划得很好,然后渐渐失控,每一次都是这样。正当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已经把手枪推到了我的面前。手枪在桌子上划出坚硬的线条,很小却很艰涩的声音因为现场的异常安静而显得很刺耳。
婆婆说,当你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就要去猜对方的心意,那是赌博的最高境界。知道他所想,赢他就是最简单的事了。
好在这个时候,我还有两个选择:把枪推还给他,或者自己举起扣动扳机。
“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样的难题?”我问爸爸,声音很小。
“练习。”他说。
“因为有一些大事情在等着我?”
这句话我很熟悉,很久之前“姐姐”就告诉过我。他们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去拼命,让我生不如死。
“这还不算吗?”
“看你能不能应付了,所有被解决掉的都是小事。”
最终,我选择了前者。
在第一轮率先开枪的人,在第二轮有选择权,即他开完第一枪如果没死,我开完第二枪也没有死,那么他有权在第二轮里选择谁先开枪。这样,如果真像他所说的是,子弹是在第四枪里,就是由他选择是否把第四枪的子弹留给我。
无论如何我不能做出杀他的决定,尤其是他事先已经告诉我子弹会在哪一轮上,尽管那未必是真的。
他能做出杀我的决定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若有这个决定,可以明目张胆地杀我,而不用骗我或者迷惑我心神。
我把枪推还给他的时候,因为紧张,力道不如他那么恰到好处,枪在离他半米多的地方就停住了,他必须起身才能够得到。他的行动很缓慢,那一刻,我感到了他的苍老。
相隔数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太阳穴上暴动的青筋和嘴角的微笑,他用大拇指轻轻扳动倒击锤,这时枪就处于待击状态了,然后食指轻轻扣动扳机。
“砰。”手枪在第一枪就响了。他一定是我亲爸爸,不再让我继续为猜测他会不会骗我而烦恼下去。
我没猜中他的心,却早已被他完全看穿。
我赢了吗?活着的人都会认为是我赢了,那是他们眼睁睁看到的。
我输了吗?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死了,我不说真相就会永远被掩藏。
我赢了,毕竟我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一条性命。
他也赢了,从此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与世长眠了。
到处都是一片忙碌,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涌了出来,我一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是真的鲜血,绝对不是血浆。
我终于知道他缓慢的原因,不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留恋。
我知道那个瞬间将永远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永难磨灭。
许多时候都是,谁消逝,谁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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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止符
一个月之后,太阳下山的刹那,城堡的顶部亮起了蓝色的灯。那是一个信号,表明这个停休了二十年之久的赌场再次开业了。
不张灯,不结彩,不燃鞭炮,不放礼花,但大家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看不出兴奋或者失落。二十年的岁月,对于他们却好像没有丝毫影响。
第二年的春天,一个美丽的黄昏,蝎子拉着我的手,走过孤独的木桥,走过那条开满鲜花的小路,带我来到我跟比诺最初见面的地方。
到了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
“你作弊了。”我第一句话,就半开玩笑地质问那个人。
“不是我想作弊。当你确切知道扣动下去子弹就会弹出的时候,枪口也会不自觉地上扬。那是本能。”
他说的没错,于是子弹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从太阳穴的最上方,穿过头皮。
“我很想她,到哪才能找到她?”我说。
“到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因为你们是同一种人,会爱上同一个地方,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那个地方一定很难找。”
“找一个地方会比找一个人难么?”
“我只是担心要找的是一个在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记住,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出发。还有,永远找不到,就会永远活在希望之中。”
“但找寻的时候,依然应该奋不顾身。”我说。
“你上次不是说有很多事要对我讲吗?”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蝎子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小时候就没给你讲过故事,现在讲一个吧!”他说。
“嗯。”
“有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去放牧,却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河对面有丰盛的牧草,河水里有凶狠的鳄鱼,只有一条小船。他一次只能带一只羊过河,于是他带第一只羊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二只,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三只,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四只……再回来抱第四十只,划到对岸,再回来……天黑了,你该回去了。”
“故事结束了?”
“对,结束了。天不是黑了吗?”
船还没有翻,鳄鱼还没有吃到羊,牧羊人也还没有因为往返渡河累死,可故事到了该终结的时候才不会管这些。
好像一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哪里会管还有多少事情要去做,有多少心愿还没有了结?
天黑了,不管故事是否讲完,新的夜晚都不可阻挡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