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自己亲生孩子的是什么感觉?是包容,是无私的爱。孩子对母亲也往往是信任、依赖,但不羁卿却对自己勤劳柔顺的母亲很怕,甚至比对父亲还怕。
见母亲呼唤自己,不羁卿不敢怠慢,心中忐忑地跟了过去,浑身也忍不住颤抖。
三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上整整一头,皮肤白皙身材消瘦的不羁卿,叹了口气,“卿儿,你是丹儿的哥哥,平时要多劝劝丹儿,别做让盟主为难之事。”
不羁卿点头如捣蒜,“娘……我……我……我,知……知……知道了。”
听不羁卿这颤抖的声音,三夫人又叹了口气,“你去吧。”
想到刚刚母亲对四弟那包容和袒护,看到母亲对自己的无奈和失望,不羁卿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捏着拳头大喊出来,“母亲,若我也勇敢,您……您是否会……会……会……”会疼爱我。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因为觉得母亲不会像袒护弟弟那样袒护他。
三夫人愣了下,双眸幽幽盯着不羁卿,而后垂下了眼,“会。”
“真的!?”不羁卿欣喜若狂。
三夫人点了点头,“跟着公主殿下好好学,母亲看着呢。”扔下这句话,再也不肯停留半步,向着部落主营帐快步而去。
不羁卿很兴奋、很激动,他捏紧了拳头,心中发了一万遍誓,无论公主殿下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哪怕是吃屎,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吃,只为了,让母亲多看他一眼,为了他期盼二十一年母亲的呵护。
另一边,不羁丹和夏初萤,没吃屎,不过也没比吃屎好上几分。
“你说什么,你让公主殿下收拾牲口的粪便!?”秋云尖叫出声,如果声音可化为利刃,非狠狠捅死不羁丹不可。
不羁丹才不理会发狂的秋云,只是无声的,用眼神挑衅地看着夏初萤,欲捕捉其崩溃的面容。
别说年幼的秋云,即便是沉稳的秦诗语都想冲过去与不羁丹拼命。
彩霞上前,为不羁丹匆匆行礼,而后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四公大人,您行行好,别让公主殿下做这种脏活了,这……这是下人们干的啊!”其实这脏活都不是下人干的,而是粗人干的,像他们这样的宫女何曾干过这种?
不羁丹不理彩霞。
彩霞不敢大口呼吸,只要闻到这臭味,差不多就能吐出来,但为了主子,她依旧苦苦哀求,“四公大人您行行好,别为难殿下了,要么……要么奴婢来做好吗?奴婢愿意承担下您要求公主做的所有工作。”
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每日做什么?也就帮公主叠被梳头绣绣花,比民间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彩霞等几人何曾做过这种脏活,但为了公主殿下,她也是忍了。
不羁丹终于肯理彩霞了,“我说这位宫女姐姐,你以为本小爷我刁难你家公主玩?小爷我就是闲散,也没闲成这样吧!小爷这么做是为你们家公主好,她不是要融入草原吗?牲口便是草原赖以生存的一切,这便是融入草原的第一步。连牲口的屎尿都不能处理,还说融入草原,哈,哈,哈,哈,天下最大的笑话。”那四个哈,与其说是笑出,还不如是说出,极具嘲讽。
后赶来的秦诗语急坏了,这……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啊!这可是九五之尊的孪生妹妹!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尖肉!怎么能做这种事儿呢?
夏初萤脸上是无辜的笑容,一片天真,但水盈的大眼眼底,却是讥讽——还以为臭鸡蛋能想出什么刁难人的好法子,闹了半天就是处理屎尿啊?真是幼稚!想当初,她夏初萤在苏家村中时,什么没干过?为了能更好隐藏身份,养鸡养鸭甚至养过猪,曾经哭过、曾经怨过、曾经呕吐过、曾经因为这肮脏和委屈几日几夜吃不下饭,生生将胆汁吐出来,但她最终忍下来了,为了腹中孩子的生命,为了自己的生命,也为了不让奸人得逞。
“怎么?蠢公主,干不了?其实不难,只要用耙子将牲口的屎尿弄到一起,然后用粪勺舀到桶里,再挑到一旁的坑中就行。”不羁丹邪邪地笑,左侧嘴角不动,右侧嘴角挑起,痞气十足。他走了几步到初萤身旁,俯身,贴近初萤,压低了声音。“当然,如果你现在认输也行,以后每次见面给小爷我行礼,恭敬叫声四公爷爷,我就饶了你。”
夏初萤眨着眼,一脸的迷茫,“臭鸡蛋,你为什么要让本宫叫你四公爷爷呢?本宫若叫你四公爷爷,你又称盟主为父亲,他日本宫与盟主成婚,你又要称本宫为娘,那到底是你叫本宫娘,还是本宫叫你爷爷呢?”初萤的声音不小,软糯的声音因夹杂了中气十分洪亮,大方方将不羁丹的阴谋诡计公之于众。
不羁丹一愣,赶忙“嘘,嘘”了几下。
夏初萤歪着头,依旧是那无辜的水盈盈大眼,“臭鸡蛋,你嘘嘘什么,难道你要解手?在我们鸾国,只有小童才需要嘘嘘的催尿,难道你这么大了还需要别人催?你……该不会还没断奶吧?”依旧声音洪亮。
众人都不傻,何况部落众人早知道四公不羁丹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满脑子坏主意、一肚子坏水的主儿,他肯定是小声威胁公主殿下,可惜这回他踢了铁板,公主殿下天真无邪,根本听不懂这威胁。
“你……你!”不羁丹猛地站直了腰,面红耳赤地指着夏初萤,“你够狠,不过这是自寻死路!”
夏初萤依旧“懵懂”,“臭鸡蛋,你刚刚说让本宫清理牲口屎尿,现在又让本宫自寻死路,你到底让本宫做什么,能不能想好了再告诉本宫呢?”今日就让大家都看看,他们部落的四公是个什么德行!
不羁丹都要疯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摆一道,让蠢公主这样一闹,他都没法好好威胁她了。“哼,好,既然蠢公主你决定融入草原,就从这里开始吧,”一扭头,对一旁的侍女道,“给蠢公主准备工具。”
四名宫女都要哭了,秦诗语终于决定不要老脸,去求不羁丹,刚要说话,却被夏初萤一个冷眼,狠狠瞪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别给本宫丢人。”夏初萤低声冷冷道。
确实,经过这么一闹,本来还不算太多人,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人们放下了手中工作,都围过来看热闹。
“但……但……但……”秦诗语眼圈红着,声音颤抖着带着鼻音。
夏初萤面容依旧笑眯眯的,但笑意不达眼底,“谁眼泪敢掉下来,以后就别出满堂院,也别指望本宫带她出来半步。”声音不大,但那威严却让人不寒而栗。
几人自然知道公主殿下是一言九鼎之人,赶忙拼命收回眼泪。
“你们记住,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困难,而人存活于世的目的,便是克服困难。”夏初萤淡淡地说,毫无情绪,好像是在讲什么道理,却又好像是在重温什么回忆。
四人想到公主的遭遇,更是心酸。
夏初萤向准备工具的部落侍女走去,突然停住脚,回过头,眨着水盈盈的大眼,粉红晶莹小唇微启,“臭鸡蛋,你也来一起干活吧。”
不羁丹一愣,“你干活,关小爷我什么事?”
初萤转过身,一脸迷茫,“盟主说让你当本宫的向导,向导也为陪客,本宫吃什么,你也陪着吃,本宫做什么,你也陪着做。如今,你直接领本宫来,让本宫工作,而你在旁边看着,那还是向导吗?不知齐兰国怎样,在鸾国,这就叫监工呢。”
旁观的一圈人也议论纷纷,觉得四公大人做得实在是过分,为难公主也实在明目张胆,大家有些看不过去了。
不羁丹敏锐捕捉到众人的谈论,心中愤恨,咬牙道,“蠢公主,刚刚小爷我不是说了吗,草原男外女内,男人是要出外放牧和打仗的,哪有在这照顾牲口的?”
夏初萤一摊手,“那你出外打仗了?”
不羁丹一愣,摇头,“没有,父亲不同意。”
夏初萤继续道,“那你出外放牧了?”
不羁丹很是不耐烦,“没有,父亲让我当你向导。”
夏初萤的声音软糯可爱,但说出的话却讽刺人到心窝,“盟主既不让你打仗也不让你放牧,而你在部落中又不用干女人干的活,盟主真是疼你啊。在鸾国时,母后也是这般疼本宫的,母后经常说,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别干粗人的活、也别去冒险,就安安静静的养好,以后嫁给驸马就好了。难道盟主以后也会帮你招个驸马吗?”
“噗——”
“噗!”
“哈哈哈哈!”
周围人群如同炸开锅一般笑开了,荒蛮的草原部落毕竟比不了君临天下的鸾国,大家对首领一家是尊重,却不是那种夸张似的畏惧,只要效忠,该开玩笑还是开,不太过分就好。
若不是众目睽睽、若不是还有理智,不羁丹绝对会亲手撕烂面前女子这张如同桃花一般精致完美的唇,为何这么好看的一张唇就能说出这么气死人的话?
“你想我怎样?”不羁丹满面赤红,额头青筋暴起。
夏初萤继续装着无懈可击的天真伪装,声音越发娇嫩惹人怜惜。“本宫认为,能屈能伸方可谓男子汉,若需要出外抛头颅洒热血自不在话下,但在家时,却要疼爱妻子、管教孩子,帮妻做一些脏累的工作。”顿了一下,又道,“本宫是女子,便说说女子的心里话,其实每一人都想得到夫君的呵护,同时又因太爱夫君所以不忍其劳累,再累再脏的工作也只能默默承受,只要夫君和家人安全健康,便是再累,也能咬牙承担下的。”
刚刚还议论纷纷满是嘲讽的人群,听到夏初萤的话后,逐渐沉默了下来。
男子深思,女子感动。
夏初萤的话说到了女人的心坎里——与男子出外放牧打仗相比,部落女子所承担的工作丝毫不轻松,甚至更是劳累,有些女子从早晨天不亮便劳作,一直工作到日落,待家中所有人都睡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入睡。
在每个季节交替,需要拔营迁移时,女子们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累得实在不行,趴在车上打盹,少顷,便翻身起来,继续劳作。
这便是齐兰国勤劳的女子,也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传统。男人们从小看着祖母如此,紧接着看着母亲如此,随后看着妻子如此。
有些年轻女子低头抹了眼泪,她们新婚不久,对爱情和家庭充满了希望,自然期盼夫君的呵护。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拍了下手,那鼓掌声有些犹豫和挣扎,但紧接着,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越来越多的人鼓掌,最后掌声如雷。
不羁丹瞪着一双眼睛,怒着嘴,“蠢公主,你真会妖言惑众,这是我们草原的传统,你以为仅凭你一两句话就可以改变?”
人群中,有一名刚刚下了岗的兵士,一个翻身跳到栅栏里,对着一名女子道,“丽花,把你的耙子给我,你去旁边休息一下。”丽花,是他新婚妻子。
名为丽花的女子是典型的草原女子,黑瘦身材,头发编成无数小辫子后,用头巾包在头顶。淳朴的丽花见众人都看着她,很是害羞,却又忍不住面露甜蜜。因为面颊的绯红,让本平平的容貌发出绝色的风采。“不用,我自己干就行,你刚下岗,快回家休息吧。”
那名士兵却不肯,抢来耙子,“我不累,男人比女人力气大,你去一边歇歇,太阳这么大,别晒坏了,你的工作我干就行。”
男子中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几人见状,也都翻身跳了进来,寻各自的妻子,抢下工作,想娇妻休息一下。
草原的女人虽能干,却也是女子,需要男子的呵护与爱护,一时间,本臭气哄哄的牲口圈,其乐融融起来。
不羁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了刁难夏初萤、让其出丑设计的局,却被其反利用,成了树立威信的机会。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所有人都对娇气稚嫩的鸾国金玉公主大大改观,一些部落女子更是对其崇拜。
夏初萤白皙纤细的手指一指结伴干活的男人们,道,“怎样,你还不去干?”
不羁丹对着初萤狠狠哼了一下,“干就干,谁怕谁,有本事来一起干!”他就不信,这娇滴滴的鸾国公主能处理牲口屎尿,若他猜的没错,蠢公主一进到那满是屎尿的地方,就能呕吐晕倒过去。
初萤挑了挑眉,“有带子吗?”伸手对秦诗语的方向。
彩霞恰巧随身携带一条带子,目的是为平日里绑餐盒的,赶忙掏了出来给秦诗语递了过去,诗语接了带子又恭敬双手奉上给初萤。
夏初萤拿到带子,打开,斜着背在背上,一端在肩上,另一端则是将左袖高高揽起,随后将在肩上的带子绕过身体,将右侧的袖子也高高挽起,随后在腹部打了个节,一个漂亮的襻膊便系好。
因鸾国衣着华丽繁复,穿着广袖服饰,为方便干活,这襻膊便在民间广为流行。
鸾国的下人们都吓坏了,一方面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熟练地系上襻膊准备干活,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襻膊撸高了袖子,而系了襻膊便不可避免地将手臂露出来。这可是金枝玉叶的金玉公主殿下,怎么可以像粗人一样露手臂呢?
秦诗语声音颤抖,“公主殿下,这……这……这不妥啊!”指着初萤线条优美的白皙手臂。
初萤垂着眼,看着自己两条毫无瑕疵的胳膊,“没什么不妥。”声音平静而从容。
不妥这个词,她也曾一次次质问自己,但为了生存,任何不妥之事也都妥了。人生来,就是遭罪了。
“臭鸡蛋,还看什么看,走啊!”夏初萤直接穿过下人群,走到圈场中央,看到一旁恭敬的部落侍女,便伸手接下耙子。
不羁丹狠狠咽了口口水,他……真的没干过这种活!可以说,他之前压根就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在他的预想里,娇气的蠢公主闻到这臭气就应该晕倒才是,为什么没晕倒还拿了耙子准备干活,肯定是中间哪个环节错了!她……真的是鸾国公主!?
虽然草原上人人平等,但首领和要员的家人也是不干这种脏活的,不说别人,就说二夫人,她到了这里怕是也要晕倒的。
“怎么,你嫌脏?”初萤表情懵懂稚嫩,但冷冷的话语却带着嘲讽。
不羁丹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小爷我能怕脏?”说着,也大步冲了进去,一把抢过一旁一名男子手上的耙子,“走,去干活。”
就这样,在众人瞠目结舌中,一个高高在上的鸾国公主、一个备受宠爱的盟主之子,便手拿耙子向牲口屎尿冲了过去。
彩霞吓傻了,“诗……诗语姐,公主她……能行吗?”
秦诗语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也过去吧。”
彩霞又是一阵干呕,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别说彩霞,彩蝶和秋云两人早已经吐过一回了。
秦诗语无奈摇了摇头,“你们三个在这等着吧,我过去伺候公主殿下。”
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