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觉卑微,虽然穿着一身丫鬟的装束,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大方镇定。
那少女将二人引入内室之后,只见她轻轻将墙边的陶罐转了一转,地下便传出机关开合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地在房中响了一阵之后,那本来没有一丝缝隙的地面上便忽然冒出一个五尺左右的大洞。少女打开机关后在桌上拿了一个烛台踏入那洞口,为穆紫杉和她师兄二人引路,那洞口下连接着十多级石阶,石阶之后是一条几丈长的洞壁,二人跟在那少女身后走到石道的尽头,待那少女推开那扇半掩的石门,穆紫杉便一眼看见那个端坐在密室中间带着恶鬼面具的人。
那面具以金银宝石打造,虽然华丽无比却透着难言的阴森恐怖,面具上以金银与宝石拼接的纹路描出尖利的獠牙,殷红的眼眶与大张的血盆之口,只与那面具对上一眼就让穆紫杉感到透骨的寒凉。不过比起穆紫杉的震惊,师兄的态度明显要平静许多,或许是因为以前见过这带着诡异面具的人,看过之后便再没有了初见之时的惊讶了。
那带着面具的人见穆紫杉与她师兄进屋之后,礼貌而疏离地招呼二人坐下,这人身形窈窕,声音低婉动听,感觉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接到纸条后穆紫杉只想到是师门的人发现了她的行踪,可是此刻看师兄这神秘的模样,又在这密室里看到这不明来历的女子,穆紫杉便直觉这次的事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复杂。
师兄在二人坐定之后便礼貌地向穆紫杉和那神秘女子相互介绍,说坐在上首的那个女子是这一次给师门很大帮助的陈姑娘,又向那女子介绍穆紫杉说这是这一次天禹门派入琼英宫作奸细的三师妹。穆紫杉不知这一次师门到底有何打算,是以虽对这女子抱有怀疑表面上却还是礼貌的问候,客套完毕后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女子问候过穆紫杉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向她说明将她找来的意图,说她们现在打算与各大门派合作将琼英宫的势力从江湖上拔除,只是琼英宫的势力太根深蒂固,赫燕霞又是心思慎密难以被算计到的人,在琼英宫里她信任的人也不多,想要设计让她进入圈套也不容易,所以她希望穆紫杉能够赢取赫燕霞的信任,以便日后能里应外合地将琼英宫的人一网打尽。
那女子说的话全在穆紫杉的意料之中,可是听完那些话却还是让她莫名地背脊发凉,心中像被千斤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很费力。师兄在她身边回应那女子说,除去琼英宫对武林而言是一大益事,天禹门定然也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那神秘女子对师兄笑着答谢,只是那冰冷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穆紫杉身上。
按着常理,穆紫杉自然应当与她师兄一个口径,回复说她会为了除掉赫燕霞万死不辞,可是那些从前和师父与师门的人说过千万遍的话,此刻却变得如此难以出口,就像一颗尖利的石子卡在喉咙,磨得她疼痛难忍。
穆紫杉莫名的沉默除了引来那女子几乎将人穿透的目光,也将她师兄的注意吸引了过去,见到自己的师妹一言不发地低头沉吟,季青榆也有些心思复杂地看着她,只是碍于此刻有外人在场,只能勉力压制那些长存于心中的疑问,看着穆紫杉沉默不语。
见到这气氛忽然尴尬起来,那神秘女子就像是为几人解围般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说她知道潜伏在精明的赫燕霞身边作奸细是万分危险的事,只是此时此刻只有穆紫杉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人。
“我不怕那些危险……”听了那女子的话,穆紫杉轻笑一声回应她,只是话的后半句却像是了无声息地消失了一般,消融在她越来越凝重的表情里。
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话,在对她百般照顾的师兄和这不知底细的陌生人面前,她真的没办法说出口。
“你的师门已经知道你是为了救师妹才忍辱负重地留在赫燕霞身边,如果此次能将琼英宫的人一网打尽,我们自然会尽力替你寻回赫燕霞用来威胁你的东西……你与你师妹情同姐妹,你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实在令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感动不已……”那女子口中说着感动,语气却依旧冰冷漠然,“我晓得是琼英宫的人害了你全家,这赫燕霞又将你和你的师妹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肯定巴不得早日将她手刃才痛快……只是现在还不到杀她的时候,要将琼英宫一网打尽也不能急于一时,所以只能委屈你继续留在她身边继续赢取她的信任,到了我们布好局的时候,就会派人通知你下一步的行动……”
“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听着那神秘女子自顾自地替她说完,穆紫杉抬头冷厉地询问她道,那女子对上穆紫杉的目光却只是轻轻一笑,看来丝毫没有将计划透露给她知道的意思。
“如何将琼英宫一网打尽这是我们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商量的事,这计划事关紧要,具体事宜不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穆姑娘你只要按着师门给你的指示行事就好。”
“什么都不告诉我……却想让我替你们卖命么?”穆紫杉讽刺地一笑,对上那神秘女子隐在面具后的漆黑眼眸,目光如利剑般向她射去,“连来历和目的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你们所谓的‘合作’是不是另一个圈套?”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一是拔去琼英宫的势力,二是除掉赫燕霞这个人……至于具体怎么做,那还是尚未布好的局,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我对你的师门毫无兴趣,要设圈套也决不会伤害到任何天禹门的人……”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是不是圈套还不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虽然穆紫杉平日里一直都是性情温和的人,但是此刻却莫名变得浑身带刺般充满攻击性,对于那女子的解释她也是以尖刻的质疑回应,话语中甚至还隐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怒气。
“师妹,你为何……”见到平日从不发火的三师妹对着一个陌生人生出这样大的火气,季青榆也不由得意外不已,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三师妹从来都是默默接下任务从不多言的人,只要是师尊下达的命令,就算是任务再怎么艰难,她也只会自己想办法去完成而不会向人抱怨半句,此时的她却一反常态地发起了火,就像是想要用那怒气隐藏些什么似的。
听到师兄的声音,看到他充满疑惑的复杂目光,穆紫杉也突然惊觉自己的态度太异于往日,她从来都是顾大局又礼貌的人,若是在往日,就算她心中对这陌生女子再怎么怀疑,她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分毫,为了不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怀疑,穆紫杉只会在不伤和气地应付完这人之后再提醒师门的人小心调查之后再行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城府地跟个陌生人发火。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穆紫杉的情绪瞬间冷静了下来,那些内心莫名的愤怒让她恐慌,她为何会因为这女子短短的几句话就失却了平静?她又为何如此抗拒在琼英宫中作内应帮他们铲除赫燕霞?那些复杂心绪背后的原因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对上那神秘女子深邃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站在人群中,那种□裸被人看透的感觉简直是令人血液倒流般难受。
心思像是杂乱的丝线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勒得她的心口发痛,穆紫杉看着那女子沉默了很久,终于向师兄开口,辩解似的说,
“我只是信不过她……”
季青榆看着满脸阴沉的穆紫杉,心中思绪难明,关于师妹和那魔头的传言他也听过一些,只是他始终都不愿意相信那些人说的是事实,可是看着师妹如此反常的样子,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语又一条条从他脑海中飞过,最后望着穆紫杉很久,他才终于将那些烦人的东西赶出脑袋,有些坚决地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用锦帕包好的小包来。
“这是师尊让我带来的信,还有他让我转交给你的碧玉短剑……”季青榆将那锦帕打开,露出里面的一纸书信和一把绿澄澄的碧玉短剑,那把碧玉短剑是师父平日里最爱拿在手上把玩的小东西,穆紫杉看到那柄短剑就像看到了她以往最尊崇的师父,震惊之外还像是又有人在她心口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让她更无力反驳那女子的话。
“这件事虽然……我也不是很赞同,要让你深入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要忍受那魔头的折磨……可是,这毕竟是师尊做出的决定……”季青榆的话说得十分艰难,在天禹门中,穆紫杉除了对梁锦月照料万分外,对他也是不同于其他师兄妹的敬重与信任,当初在得知师父命令的时候,他也做出过极力反对,他真宁愿是自己冒险去杀了赫燕霞,也不愿眼看一直关爱的师妹潜入那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琼英宫,只是终究还是师命难违,而他虽然不愿看到师妹受苦,理智上也明白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穆紫杉从他手中接过师父命他带来的东西,那柄碧玉短剑握在手中温润光滑,带着隐隐暖意,穆紫杉看过这短剑无数次,她也有好几次从师父那里讨来这短剑把玩,这短剑就像带着师父的严肃却温和的气息和他那不容抗拒的威严,将穆紫杉刚才莫名生出的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
打开那封包在锦帕里的信,那工整却大气的字迹是穆紫杉再熟悉不过的,从小到大她都一直拿师父的笔墨作为模仿的对象,这信上的字出自何人之手她断不会认错。
师父在信上对她说,他已知道她是为了锦月才留在赫燕霞身边,虽然知道她也很想手刃赫燕霞,但是现在时机未至,要等她努力赢得赫燕霞的信任之后再讨论下一步的计划,为了救锦月的性命,为了让她报父母之仇,也为了江湖大义和世道太平,希望她能先委屈自己呆在赫燕霞身边,并且要小心行事不要暴露了踪迹。
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笺,穆紫杉的指尖不自主地捏紧,心中像有无数浪潮翻涌冲击着,撞得她的心口闷闷地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还以为晚上回来写得完一章……结果还是没卡完一半啊想死……
64访客(四)
看着师父托师兄交给她的那封短信,穆紫杉心思混乱至极;捏着信笺的指尖轻颤了很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此时;刚才引着二人入室的少女却突然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室中那带面具的女子处;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听完后只对她笑了笑说不碍事,让她进来也无妨。
穆紫杉的注意被这二人吸引,转头看她们神秘地交头接耳,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那女子注意到穆紫杉的目光;在那引路少女耳边吩咐了一句;便向穆紫杉说明了那少女进来请示的原因;
“看来是另外一个客人等不及想见穆姑娘了,绿儿实在是被她缠得没法才进来请示我……”
师兄听了这话瞬间就将脸冷了下来,像是要来的那人是个天大的麻烦,只会将他们几人要谈的正事搅合得越来越乱,是以立刻出声反对,
“三师妹走太久怕会引起他们怀疑,我们的时间也没多少,还是先把正事说完再……”
“你也知道那小姑娘的缠人功夫有多厉害……像你这样严肃古板的人都被她缠得无法,不得不妥协带她一起来,绿儿又哪里受得了……”那女子看似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刚才那个叫绿儿的少女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穆紫杉听了这话却只觉心口被人狠狠猛击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蒙面的女子。
穆紫杉惊疑的目光定在她师兄身上,师兄看她这样子,不得不无奈地向她解释道,
“若不是她那时偷偷跟着我,偷听到师父和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将她一起带来……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是什么都藏不住的,我只怕她到时候会坏事……”
师兄还以为穆紫杉是担心小师妹会坏事才惊怒他竟然将她带来,所以一直向她解释将她带来并非自己本意,而是耐不住小师妹的死缠,可是穆紫杉却似乎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心思恍惚地站在原地,用力捏着信纸的指节也已微微发白。
“她们俩姐妹情深,梁姑娘好容易跟过来了,就让她见见穆姑娘也好……”以面具蒙面的女子注意到穆紫杉的异样,话语中也多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穆紫杉听到她说‘梁姑娘’这三个字,蓦地将目光转向那蒙面女子,那被金银覆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面具上洞开的小口透出神秘难解的眼神,就像深渊般看不清深浅。
只听密室门口传来铁链和机括转动的声音,穆紫杉身边的门被缓缓拉开,密室中明亮的光朝着室外倾泻而出,照得门口的人都像被一层淡淡的光圈包围。
缓缓地转头看着身侧的人,那是与她无数次在梦中相见的熟悉面孔,是那个让她疼惜关爱了这些年却最终忍痛送到别人手中,让她不惜忍受折磨也要力保其性命,让她珍视爱惜到可以为之罔顾生死却无法轻言感情的人……此时此刻,如此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简直就像是无数次在梦中陪伴她的那个幻象,虚无美好到令人不辨真假。
穆紫杉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到令她心痛的脸,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来者一个重重的拥抱紧紧箍住,温热的体温和倚靠在她身上的柔软躯体让她愣在原地,恍惚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画面并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是她的师妹来找她了。
艰难地抬起手臂,紧紧拥住怀中那个让她思念了太久的人,她的秀发,她的肩膀,她的腰身……一切都如她记忆中勾勒的人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挑动她的心弦。
怀中的人紧紧抱着她低声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师姐”“师姐”,那带着哭腔的喑哑叫唤听得穆紫杉的心口发疼,不自主将怀中的女孩拥得更紧,另一只手从她背上抬起,温柔地抚摩着她那柔软的长发。就像冰凉的丝缎,光滑得几乎难以在指尖停留,那个名字让她无数次在梦中呼唤,可是见到活生生的人,那短短的名字却变得那么难以出口。
“锦月……”穆紫杉的呼唤沉重而压抑,短短的两个字中包含了太多她没办法说出口的感情,从最初对她模糊而暧昧的感觉,到进入琼英宫后被赫燕霞勾出的那些深藏心底的情感,再到二人分别之后那些日益清晰和强烈刻骨思念……穆紫杉对待怀中这人的感情经历了百转千折,早已不同于当初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心思,只是虽然心中明晰万分,她仍旧没办法在这女孩面前表现出丝毫。
“你为何还要跟来……你明知你来了也没多少用处……”穆紫杉在她耳边失神地喃喃道,却引得怀中女孩哭得更厉害,
“我就知道你没死,师姐你怎么可能会死……师姐你又怎么能因为我死在那魔头手上……”
心口的衣衫被师妹的泪水打湿,就像一块腻腻滑滑的乌云堵在心口,让穆紫杉沉痛压抑到喘不过气,霎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就连拂在锦月发端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要知道师姐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我真宁愿我一早便死了……那样那魔头便不会再拿那东西来威胁你……还让你……让你……”锦月伏在穆紫杉胸前泣不成声地说道,可是那些话却像利刃划在穆紫杉的胸口,不知那些她宁死也想隐藏的难堪过往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