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摩根拉斐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没错。」莫德雷得淡淡承认。
但他是为了王才弑杀母亲。摩根存有篡夺王位、除去亚瑟王的野心,他不能眼睁睁看母亲伤害不列颠的王,伤害他心中最伟大的英雄。摩根死后,他撷取母亲一些头发,以备不时之需──对女魔术师来说,头发就是她们魔力所在。
莫德雷得曾以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成功进入圆桌骑士团,除去了邪恶的王后,接下来,他的王就会器重他。
不可能不会吧?他已经为王做了这么多!
但是──。
王没有一刻把他放在心上。就连威尔斯的魔女被摘去后冠后,王对他仍是冷漠至极,甚至愈发疏远,无视他的功勳,让他在圆桌中永远敬陪末座。
所以莫德雷得明白了,他的计画是错的,只除去王后并不够,应该把亚瑟王拥有的东西通通夺走。
只要王失去所有,他的“父王”就会知道,莫德雷得是他重要的唯一。
就算您失去一切,您还是拥有我。
莫德雷得会这样跟王说。
所以,请您好好地──看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高卢就是现今的法国
25
25、第 25 章 。。。
夜里,莫德雷得突然被召入王城,他猜测着会是什么原因,却也期待能与他的王单独面会。然而,当遵照命令踏入王的房间时,从没想过会看到这幕。
亚瑟王,仍穿着晨日在王廷统治国土的礼服,肩批苍蓝色的白羽王袍,金发在油灯照亮下如夏季少女那样美丽无垢。他怀里抱着一名熟睡的小男孩,约莫两岁年纪,望着男孩的表情是如此祥和柔软,莫德雷得从未见过,却是心中一直期盼能看到、王终有一天能投射给自己的目光。
「陛下……」震惊地都忘记下跪行礼,他嫉妒又焦虑地问:「那孩子是谁?」
「他叫加拉哈德,是蓝斯洛特当年带回的孩子。」
「当年的……孩子?」
「忘了吗?」王没有抬眸看他,连眉毛彷佛都懒得为铁面骑士皱起,淡然回应:「也许我该为你唤回记忆──毕竟这名孩子,当年是你用来指控王后与第一骑士偷情的证据。」
莫德雷得才管不了这么多,什么蓝斯洛特和王后,他只在意一件事,他眼中只有一个人。「您为何养育他……孽种就随便丢在哪个野外让野兽吞噬吧!」
亚瑟王终于有兴趣看向他,冰绿色眼底,再也没之前望着男孩的柔情。「骑士,注意你说的话。」
「不!是您该注意我说的话!是您、该听听我说的话!」莫德雷得忍无可忍了,这些年的侍奉、从小到大的景仰,换回的只是一次次冷眼漠视,现在居然还要忍受……还要忍受这样的一幕?不,他不会再忍了,这一次,一定要王好好看着他!「陛下,那个杂种,怎么有资格让您抱他、养育他?那个杂种根本什么都不是,但是我──我才是您的孩子,我才是继承赤龙之血的人啊!」
王是听到了,还是再次无动于衷呢?莫德雷得不知道,但毫无反应的王刺痛他的心,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陛下……我的父王,请听我说……我是摩根拉斐的孩子,但我阻止了母亲意图窜位的奸计,因为、因为我也是您的孩子,我不能让别人伤害您──我才是您该拥抱、该养育的对象!」铁面骑士近乎悲泣地恳求着,打算违背母亲训悔,就在今夜、在此时、在这位崇拜的英雄面前,拿下束缚真实的面具。「请看着我──」
「原来如此。」沉静而清澄的嗓音,王终于理会他的告白。「所以你才能破除结界,偷走我的剑鞘。坎道尔伯爵想必正庆祝成功吧?无妨,让他沉浸在最后的喜悦中,等我的军队抵达康威尔城,他自然得归还阿瓦隆。」
「……您已经、知道了……」
王站起身,让熟睡的男孩待在大椅。
之后,他一步一步、好整以暇地走向莫德雷得,就像狮子绕着猎物充满威慑。
这样的堂皇与威凛,如此身姿,唯有将自我奉献给国家的完美王者,才能具备。
「确实,你也算是我的儿子。」王这么说,莫德雷得忍不住因狂喜而落泪,面具下的泪温热地难以忍受,让他没注意到王变得更为寒冷的口吻。「但是,我绝不承认你。」
简直是自天堂掉落地狱的瞬间。
莫德雷得惊愕地往后退,王却再次上前,平静语气比剑刃还尖锐,咄咄逼人。
「怎么了,有必要如此惊讶吗?」骑士王虽身形娇小,仍是数十年来霸立战场的勇者,锐气炎火似地烘烤前方之物。「需要我提醒你那些陈年往事吗,莫德雷得?需要我告诉你,当年你是怎么把我的王后绑在马后,一路把她血淋淋地拖行到王位前?需要我告诉你,那些含血喷人的污蔑,致使蓝斯洛特毁名败誉、圆桌骑士自相残杀吗?还是需要我说出,你是多么无情心狠地杀了自己的母亲?」
「不是的──我的王!我是为了您、为了您才──!」
「你聚集所有让我厌恶的特质于一身,残忍和背叛的天性,确实是摩根的孩子。」亚瑟王神情既没鄙夷亦没愤怒,是极力用孤高面具压抑情绪的线条。「──但是,我原谅你。」
莫德雷得的双唇颤抖,吐露不出半句话。
「你走吧,我不会剥夺你圆桌骑士的名誉。当个聪明人,忘记这一切,离开不列颠。」
「陛……陛下……」
「若你仍不知廉耻、不懂悔改──我便用剑让你在冥府为自己的错误懊悔。」
渡海歼灭敌人之前,必须先解决身后虎视眈眈的政敌。
今晚亚瑟王决定不再忽视铁面骑士的作为,不再容忍那些存有异心的领主。他们既然胆于背负叛徒之名来挑战,作为一国之王,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审判和打击。
然而,作为阿尔托莉亚,无法办到完全的公正无私。
她希望能给予莫德雷得宽容。
──那个他在折磨格琳薇亚时,从没想过要给予的东西──
最后一次,再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如果能借此感化他,也不枉那个让他诞生、自己付出的一部分了。
铁面骑士垂头丧气,无语地走出门外,阿尔托莉亚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忽然想到,未曾看过他面具下的容颜……虽然,那也不重要了。
这时,脚边被两只小手抱住,她低下头,与加拉哈德那张纯澈的笑容相对。
「我带你回床上吧,已经超过你睡觉的时间了。」阿尔托莉亚抱起男孩,走回房间深处。
男孩呀呀学语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一手抓起金色鬓发放在嘴里吃着。
阿尔托莉亚叹气。「你比某个王后还难哄入睡啊,加拉哈德。将来取得圣杯,就许愿你的孩子别像你一样折腾吧。」
──结果。
王的军队连夜赶到康威尔,率先接到消息的坎道尔伯爵,却早已一把火烧了王城,带着伊格兰的肖像、已怀孕五个月的夫人,一同在火中自尽。
亚瑟王从此没寻回自己的剑鞘。
***
天气晴朗,骑士来到格拉斯顿修道院。他有着漂亮的金发、深邃的绿瞳,端正俊秀的五官在乡野间十分醒目,骑士一身红衣,穿戴白铜色铠甲,英姿焕发。
一名修士自村中采购物品回来时,发现骑士的身影,惊喜交加地弯腰行礼:「陛下!」
骑士没有说话,只是自傲地朝他点了头。
修士仍是欣喜亢奋不已。「您是来找她……来找王后陛下的吧?请进,请进!王后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直都在等着您!」
「带我去见她。」骑士开口了,沉而柔,少年似的厚实嗓音。
此处有梅林精心设计的结界,配合灵脉魔力,找遍当代的任何魔术师都不可能击破,唯有深知通道的人才能自由进出,就连格琳薇亚直至今日也无能走出修道院。
修士带着骑士进了院内,一路讲述王后陛下自从贝迪维尔出现后,愈发稳定正常的精神状态,讲着她在这里生活的点滴,她的悲伤和疼痛。骑士安静倾听,绿眼里的情绪却枯燥无聊,对王后的处境毫无所动。
「格琳薇亚夫人,」修士在房门外轻喊:「我带了贵客来,请让我们进入。」
「请进,克鲁斯修士。」传来温和女声,不再有少女时期的稚嫩和清脆,多了几许淡漠与愁郁。
听到开门声,格琳薇亚放下书本,从窗边的座椅站起迎接。
──什么?
她愕然地望着修士带进门的骑士。
那张脸,那双眼睛,不正是──
「……陛下?」相逢得太突然,格琳薇亚楞在当场。
金发骑士扬起笑容。「我的王后陛下。」
忽然,格琳薇亚的双脚畏惧地往后退。
她记得那种笑。
当年把布狄卡斩断四肢,一脚踩着她已肋骨断裂的胸前,并把她绑在马后的骑士,也是这样笑着。
「那个声音──」虽不是完全陌生,却也并不熟悉,无论如何,绝不是记忆中的骑士王。她大喊:「克鲁斯修士、快逃!」
但是,根本来不及。骑士的手臂只是轻松动了一下,连剑光闪烁都看不清楚,修士的头便被斩断,随着“咚”的落地声,滚到角落。
「连我的声音也不记得吗,王后陛下,难得我还当了您几年的护卫。」将配剑收回腰间,骑士摊开双手,微笑地走向前,笑意却没到达绿瞳深处。「妳就跟王一样,从没把我放在心里。」
「──莫德雷得,」格琳薇亚当然认不出他的声音,昔日闷在面具里模糊诡异的音调,岂能跟如今堂堂展露相比?「你又装成王的样子,真是无聊的恶趣味。」
两日前,整理了这些年关于莫德雷得的线索,她托贝迪维尔出外探访,本来约定今日就会回来,但看情况,说什么也赶不上了。
莫德雷得的笑消失,气急败坏地斥骂:「我没有装成王的样子!是你们、你们这些完全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人,故意忽视我的存在,漠视我的面容!是你们不想看真正的我!」
他愤恨地把前进路上的桌椅拨开,力大无穷的神力,导致桌椅飞往墙壁碎裂成片。
格琳薇亚退无可退,背靠窗户。她恨自己在这时候无能反抗,恨自己为何只是女士而非骑士,更恨这个男人对她做过的事。
两年来,梦中始终有他──世上最爱与最恨的人,竟有同一张脸。
「我告诉王,我告诉伟大的亚瑟王,我是他和摩根拉斐的孩子……我向他宣示我的忠诚,他却把我驱逐出坎美乐!」莫德雷得一把抓住格琳薇亚的领口。「我为王做了这么多,他却赶我走,而妳!妳和蓝斯洛特的奸情,却使你们永远留在王的心中!王甚至还让妳逃过火刑,让妳能躲在这间修道院,为什么?!妳到底对王下了什么咒语?!」
莫德雷得是亚瑟王跟摩根的孩子?
这一刻,就连最后一块谜题的碎片,也都集合完整了。
有很多话,即便快要缺氧窒息,格琳薇亚也不得不说:「你、以为做那些事、就能、获得王的认同吗?别笑死人了──」
「不准笑!不准笑!」莫德雷得像个孩子般地发脾气,一手抓住格琳薇亚的下巴。「是这张脸吗?王喜欢妳这张脸吗?还是这个身体?」
他一把撕裂格琳薇亚的僧袍,强行暴露女性最自然的轮廓。
那对浑圆的胸脯、嫩粉色的端点。
那细瘦的腰肢、滑腻白皙的肌肤。
格琳薇亚咬着下唇,不让同样的人施行的同样屈辱,影响自己的意志力分毫。
该哭的,两年前已经哭够,该流的泪水,两年来已经流尽。
接下来该做的,是让这个恶徒尝到轮回报应。
「这么的丑陋!」莫德雷得不像一般男人,会对女性肉体表露垂涎之色,恐怕在他眼中,没有比格琳薇亚更让人憎恶的影像了。「妳的一切都让我作呕!威尔斯的魔女,是妳玷污了我的王!妳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狂乱的责骂语无伦次,格琳薇亚终于在这时摸到窗边放置蜡烛的烛台,其上有用来穿插蜡烛的长型尖刺,她抓紧烛台,用力刺向骑士的左眼。
莫德雷得因剧痛而长嚎一声,双手捂住血流满面的左眼球,痛得不断往后退。
「看看现在谁才丑陋!」格琳薇亚冷嘲他一句,逃出房间。
然而,逃到院外,再度被结界阻挡去处。
她不禁自嘲干笑,无力跌坐。
这道保护她免于外界伤害,同时也软禁她不允许自由的结界,最后竟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威尔斯的魔女!」莫德雷得已经追过来,他左手盖住仍插入眼球的烛台,右手却抓着一名脖子弯曲、显然已气绝的修女尸体。
格琳薇亚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她是妳害死的,因为妳只知顾全自己,只想让自己逃跑就好,连去通知他们一声也没有,所以他们都死了,妳就是这么自私的女人。」
握紧拳头,不管告诉自己多少遍不能哭,眼眶还是产生泪珠。濒死恐惧比不过事实残酷,莫德雷得说得没错,格琳薇亚只想到自身安危。
她的自私,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
所以才会如此崇拜着,骑士王那高洁无私的灵魂。
然而,无论怎么效仿仍有极限,她的自私在此时泄漏无遗。
但是──
「──你打算再度把我绑在马后,带回给王领赏吗?」格琳薇亚知道激怒对方很愚蠢,但她的教养和高贵让她不能哀求,她对这个男人的恨意,更让她不愿哀求。「你说我是魔女?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可悲的骑士,在很久以前,王就跟我说过,摩根拉斐的孩子肯定是怪物──不管你怎么做,王都不会认同怪物!」
「不是王说的!是妳、是妳蛊惑王的心志!」莫德雷得抓着她的头发,抬高她的脸。「只要把妳给杀了,王就会知道,他除了我之外,再也没别人了,除了我之外!」
「如果王真能爱你,为何不把王位传给你?」格琳薇亚讥讽地说:「为何王宁愿照顾你口中那个我和蓝斯洛特的孩子,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从贝迪维尔那里听说了,在蓝斯洛特失踪后,加拉哈德被王带回王城照料,那是能让王获得圣杯的孩子,不可能置之不理。就算不说这个,阿尔托莉亚也不会丢弃他,毕竟是……是当初,连暗杀预言会篡夺自己王位的婴儿也不愿意的人啊!
「王位……传给我……」莫德雷得想到了母亲的话语,想到母亲的心愿,他虽然从不想要王位,但是……如果骑士王真的认同他,把王位传给儿子也是当然的吧?「──我不会在这里杀妳。」
他突然恢复平静口吻,瞳孔扩大,闪着阴冷的光。
「我要在王的面前处决妳,魔女!我要处决妳这个罪人,如此一来,王就会知道这才是不列颠之王该做的事──」
──午后。
贝迪维尔回到修道院,看到被杀光的修士们残骸断肢,凌乱四散主的雕像前。
王后陛下不在这里。
染血神坛上,留有莫德雷得给王的讯息。
判『受猛兽吞噬』之罪。
这是帝国独有的刑责,把人绑在十字架上,高高抬起,招旷野中野兽来咬食犯人的肉。
不仅是绑在野外日夜曝晒而已。
犯人双掌会被用铁钉与木板穿肉钉紧,双腿膝盖以下必须打断,用以更牢固地捆绑在十字架上。
就连贝迪维尔想像那幕,都觉得过于残忍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