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目送他离去,眉头一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一口气。
黄昏时候,风夕带着丰息前往英寿宫。
“父王,女儿带一位朋友来看你了。”风夕轻轻执起风王骨瘦如柴的手摩挲着。
“嗯,扶我起来见客。”风王吩咐道,侍立的宫女赶忙扶起他。
风王定晴看着床前的年轻男子,与女儿并立一处似瑶台双璧,良久后连连点点头,“很好!”
“父王,这是女儿在江湖结识的朋友丰息,他也就是与女儿齐名的黑丰息,想来父王应该听说过。”风夕向风王介绍着。
“丰息见过风王!”丰息上前行礼。
“丰息?和我的夕儿同名的那个?”风王问道。
“是的,和公主名同音的那个丰息。”丰息点头答道,并趁机抬首看了看风王,但见他已瘦不成形,只一双眼睛依然闪着清明的亮光。
“丰息?那你就是丰国的那个兰息公子?”风王再问。
“风王为何认为丰息即为兰息公子?”丰息想不到如此病老之人之思维竟还那么敏捷。
“我的夕儿是风国的惜云公主,你自然是丰国的兰息公子。”风王却理所当然的认为。
“这……”丰息还是第一次听得如此推理,心中不由有丝好笑。
“怎么?你难道不是?”风王却把眼一瞪,“难道你骗了我的夕儿不成?”
“骗她?”丰息一时之间还真跟不上这个风王的思维,不知为何从他的身份一下就说到他的人品?况且他何时骗她了,从初次相会始,他们就未问过对方的身份,这十年来他们也都十分有默契的不问对方的身份,但彼此间都猜测着,都有几分明了罢。
“小子,你生来就爱欺负人的,但唯一不能欺负的便是我的夕儿了!”风王忽然又笑着道,瘦巴巴的脸上笑开一朵菊花来,竟似十分的得意。
“不敢,丰息确实为丰国兰息公子。”丰息彬彬有礼的答道,心中嘀咕着,您老的女儿白风夕,天下谁人敢欺!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风王点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了然。
然后转向风夕,“夕儿,你要与你这位朋友好好相处!”
“父王,女儿省得。”风夕见风王说这么几句话,已似十分的疲倦,便扶他躺下。
风王最后看看他们,良久后叹息一声,然后闭上眼: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下去吧。”
风夕与丰息退下。
出得英寿宫,天色已全黑,宫中早已燃起宫灯,灯火通明。
“裴总管。”风夕唤道。
“老奴在。”内务总管裴求赶忙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父王的后事准备齐了吗?”风夕抬首看着夜空,今夜星稀月淡。
“回公主,半年前大王即吩咐备好了。”裴求躬身答道。
“半年前就备好了吗?那也好,也就这两天的事了,你心中要有个数,宫中不要到时一片慌乱才是。”风夕低首看着眼前侍侯父亲已三十年的老宫人。
“公主放心,奴才省得。”裴求点头,然后抬首看一眼公主又垂首,“公主连日赶回,定是疲倦,还望公主好好休息,保重玉体,风国日后将全倚靠公主!”
“我知道,多谢关心。”风夕点头,然后又道:“将这一年内的折子全搬到我宫中,另派人通知,两日后风云骑所有将领含辰殿朝见。”
“是。”裴求领命。
风夕屏退所有侍从,自已提着一盏宫灯,在宫中走着,丰息跟在她身后,两人皆一言不发。
走到一座宫殿前,风夕忽然停住脚步。
良久后,风夕才推门进去,一路往里走,穿过长长回廊,最后走到后院一口古井前,她才止住脚步。
一路来,丰息已把这宫殿看了个大概,宫殿虽小,但布置却精致幽雅,而且干凈,只是并无人居住,这可说是一座空殿。
“这座含露宫是我母后生前所住,母后死后,这宫殿便空下来,父王不让任何人居住。”将宫灯挂在树上,风夕忽然开口说道,因为宫殿的空旷,她的声音在周围幽幽回荡。
“母亲生前最喜欢坐在这口井边,就这样看着井水幽幽出神,好多次,我都以为她要跳下去,但她没有。她只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那一天早上,她毫无预警的倒在地上,摔碎了她手腕上那一只父亲送与她的苍山玉环,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风夕弯腰掬一捧井水,清澈冰凉,一直凉到心里头。
她张开手,那水便全从指缝间流下,点滴不剩,“小时候,我不大能理解我的母亲,与母亲也不大亲近,反倒和父王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母亲独住此宫,记忆中她总是紧锁眉头,神情幽怨,一双眼睛看我时也是时冷时热,反倒她看着这一泓井水,眼神倒是平静多了。后来,我想,母亲是想死,但又不甘心死!只是……最后她却还是死去了,心都死了,人岂能还活!”
她拍拍手,拍去掌心的水珠,回头看着丰息,“女人一颗心总是小得只容得下一个男人,而男人心却大得要装天下、装权势、装金钱、装美人……男人心中要装的东西太多,男人的心太大太大了……而有些女人太傻,以为男人应该和她一样,‘小心’的装一个人,因着她自己的那颗‘小心’,到无法负荷时,便送了性命!”
“女人,你要控告天下男人吗?”丰息探首看看那口古井,在黑夜里,深深幽幽的不见底,宫灯的映像下,井面偶闪一丝波光。
“岂会。”风夕一笑,然后走近他,近到可看清彼此眼睛的最深处,只是却只看到了彼此的倒影,“黑狐狸,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了便会顾此失彼的!”
完后又是一笑,退开三步,继续说道:“华军马上即要开到,你先离风国罢,待我击退华军后再请你来喝美酒、赏佳人。”
“女人,我正想见识一下名传天下的风云骑的威武,岂能在此最佳时候离去呢?”丰息却笑道。
“是吗?”风夕也面带浅笑,只是眼中的光芒却是一冷。
“难道你认为不是?”丰息反问,眼中让人捉摸不透。
“随你罢,只是这几日我可没时间陪你了,你自己打发时间。”风夕说完转身离去,“就如今夜,我得回去看折子了,你自己休息去罢。”
“我一直是随遇而安的,这点不劳操心。”丰息也跟在她身后离去。
这两日中丰息一直未曾见到风夕,听宫人说她一直呆在其浅云宫,除去每日清晨前往英寿宫看望风王外,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便是风王的那些姬妾闻说公主回宫,前来拜访,可她都派宫人打发了。他当然知道她为何不出宫门,离国这么久,她定要将近两年国情了解透彻,再加上华军将至,她岂有不做功课的。
而这两日,担着公主贵客的身份,丰息悠闲的在王宫内畅行无阻,对这王宫已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风国一直是六国中文化气息最浓的一国,这或许跟风国第一代国主之王夫为一代学者有关,因此风国历代国主都喜文,也因此举国百姓皆崇文。至此代国主风行涛,能文工诗,精通音律,尤善书画,再加上一个才名传天下的惜云公主,所以便有了“文在风国”之语。因此这风王宫的风格便偏向文雅,一宫一殿的筑造,一园一阁的布置,一水一山的点缀,皆是处处显诗情,点滴露画意。
同是王宫,风王宫与华王宫相比,最大区别的便在其素凈,华王宫处处金雕玉砌,富丽堂皇,比之帝都皇宫可谓有过而无不及!而风王宫却极少见奢华装饰,一砖一瓦、一墙一壁、一楼一院皆不越侯王礼制,或许王家的富贵不足比华王宫,但却更具王家雍容气度与典雅风范。
现代国主风行涛虽是明君,只是文人的毛病同样也让他喜研琴艺文事,对政事却有些懒散,朝中也是文臣居多,能上阵杀敌的武将大概也只一个禁卫军统令李羡,要将这个风国括入囊中实是易事,只可惜……可惜十年前冒出了一个惜云公主,也连带的引出了五万风云骑,让风国安然至今,牢立于六国中第三大国之位。
“惜云……风夕……”
青萝宫中,丰息倚窗而立,遥望清池,俊雅的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一双眼睛似因想到了什么而灿灿生辉,引得一干偷窥他的宫女一阵脸红心跳。
第三天,一大早,丰息便候在风夕居住的浅云宫外,他知道今天她肯定会出宫的,因为她待会儿即要往含辰殿见风云骑所有将领,对于那些威名赫赫的人物,他也极欲一见!
当宫门打开,众宫女拥簇着风夕出来时,丰息一见之下不由呆了。
今天的风夕是盛装华服!
只见她长发挽起,梳成流云髻,再戴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两旁垂下长长紫玉璎珞,直至肩膀,额际依然坠着那弯玉月,耳挂苍山碧玉坠,身着一袭金红色绣以凤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于富贵华丽中平添一份飘逸!
此时的风夕高贵而优雅,不施脂粉,自是玉面朱唇,艳色惊人!与江湖所见的那个素衣黑发、平淡潇洒的白风夕已是全然两个人!
“惜云见过兰息公子。”风夕朝着丰息盈盈一拜,优雅自如,仪态万千。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言语都不可能在白风夕身上出现的,丰息有一瞬间的征呆,但随即回复自然,彬彬有礼的回礼道:“兰息见过惜云公主。”
风夕浅浅一笑,含蓄而有礼,“惜云正要前往含辰殿,不知兰息公子可要同往,想风云骑所有将领都愿意一睹丰国兰息公子的风采。”
“息所欲也,不敢请也。”丰息也浅浅一笑,雍雅斯文。
“那请。”风夕一摆手,作恭请之状。
“不敢,公主请先行。”丰息同样恭让。
风夕微笑颔首,“那惜云便前行带路了。”
罢便有四名引领宫人前头领路,风夕随后而行,丰息则跟在她身后一步远,再后则是执仪仗华盖之宫人。
含辰殿中,风国的精英齐聚于殿,或坐或站,等候着他们的惜云公主。
“公主殿下到!”
殿外远远便传来宫人的哟喝声。
殿内众人马上整理仪容,笔直站立,垂首敛目,肃静恭候。
先是两列宫人鱼贯而入,然后殿门处宫人高声喝道:“公主到!”
殿内诸人齐齐跪下,朗声恭喝:“恭迎公主!”
然后便听得衣裙摩挲、环佩叮当之响,最后殿内响起风夕淡而优雅的声音:“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诸人起身。
风夕再挥手,所有宫人都退下,并关上殿门。
“我离国已近两年,久不见各位将军,各将军可还安好?” 大殿王座之上,风夕端庄而坐,目光轻轻扫过殿下众将。
“我等无恙,谢公主关心。”众将齐声答道。
“嗯。”风夕淡淡点头,“我国能安然至今,诸位将军功不可没,惜云在此先谢过各位将军。”
“不敢!我等既为风国人,当为风国尽忠!”
“有各位将军此话,惜云心慰。”风夕微微一笑,然后再道:“诸位可知我今日召各位前来之目的?”
“请公主示下。”诸将齐答。
“我离国也近有二年未归,不知各位将军平常可有勤练兵?”
“回公主,我等听从公主训示,一日也不敢怠慢。”一位年约三旬、神态威武的将领排从而出垂首答道。
“齐恕将军,我离国之前将风云骑托付与你,我信你定不负我。”风夕微微颔首。
“我等随时可追随公主上阵杀敌!”殿下诸将朗声齐喝。
“好!”风夕赞道。
“我此次自华国归来。”风夕起身离座,慢慢移步殿下,“华王闻说我国国主病重消息,竟大言不惭说风国自此无人,他要率十万大军踏平我国!诸位能容吗?”
“不能!”诸将齐喝。
而其中一年约二十四、五,长相极为英俊的将领更是上前一步,向风夕躬身道:“公主,久容请战!华国历年来不断攻我国之边城,每次战役或大或小,虽未能损我国分毫疆土,但扰我边境,民不得安生,因此久容请公主许我等主动出战,必要给予狠狠打击,令其再也不敢犯境!”
“公主,久容言之极为有理!”齐恕也躬身道,“我风国从不主动与他国开战,令其以为我风国人胆小怕事,因此才敢屦屦侵我边城!恕也认为,应该给华国一次最严厉的教训,令其以后闻我风云大军而色变!”
“两位将军,既然你们有此雄心,那么本宫也告诉你们,此次定要叫华国十万大军有来无回!以绝后患!”风夕慨然而道。
“我等唯公主命是从!”诸将恭声喝道,雄昂之声响彻整个大殿。
风夕摆摆手,示意诸将止声,然后走至殿之东面,拉开帷幔,墙上便露出一幅地图来,长宽一丈。
“各位请近前看。”
诸将皆上前,地图之上,整个风国山岳河川,都城乡镇,皆是清清楚楚。
“我风国虽不及皇、丰两国之大,但也有城池二十座,土地二千二百里,六国之中也算居第三。华国虽号称六国最富,以我这些年游历各国观察所得,其国力、兵力根本不能与皇、丰两国相提并论,号称二十万的大军‘金衣骑’,顾名思义,不过是靠金子包裹而成,捅破了那层金衣,便也就无足为惧了。”
“我国西接外族山尢,北接丰国,东临帝都,而南则接华国,东南处却接皇国。”风夕纤手在图上飞点,然后落向与丰国相接之处良城,目光瞟过随她而来却一直静坐不语的丰息,沉吟良久,然后道,“齐将军,将驻在良城的风云骑之五千疾风骑拨回,留原驻兵守城即可,而接山尢之计城守军不变,接帝都之量城守军不变,接皇国之晏城增派风云骑之出云骑五千,包承,你领兵前往。”
“是!”一个黑铁塔似的将军应道。
“剩下便是如何给予狂妄而来的华军狠狠一击了!不知诸位将军有何见解?”
“公主,此次华王既领十万大军而来,必会走大道,绕果山而过,然后达我国之厉城!”齐恕走上前画出华军行军路线。
“厉城……厉城左后方是阳城,右后方是原城,正后方便是岐城……”风夕看着地图,纤指在图上点出那些城。
修久容看着地图,然后眉头微皱道:“公主,厉城城小,物资贫瘠,城池也不若岐城坚固,臣曾闻华王已访得名工造得火炮,若十万大军至,再加火炮,怕是难守!”
“嗯……久容所言极是。”风夕看一眼修久容,然后目光落回地图上,指尖轻点厉城之上,“厉城不便守……那么……徐渊将军,将厉城所有城民迁往阳城及原城!”说罢望向一年约二十七、八,面貌沉静的将领。
“是!公主。”徐渊垂首答道。
“公主是想在岐城与厉城之间的无回谷与华军决一死战吗?”修久容忽然问道。
风夕回头看看修久容,赞赏的点点头,“久容,我曾说你将来会是我风国的大将军,看来我没看错。”
修久容听得赞美却是俊脸微微一红,抬首看一眼风夕,然后马上垂首道:“公主过奖,久容无地自容。”
风夕淡淡一笑,然后指着无回谷道:“此谷之周围多山岭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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