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官府,‘柔弱’公子立时变了态度,说道“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府去了。今日能出来游逛一番,实在多谢孙兄,失陪。”语毕,‘柔弱’公子匆忙绕出了人群,实在不愿继续留在这等可能暴露身份的地方。
她走了,孙知浩更不会继续呆在这里。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当事者却走得只剩下沈绝心主仆二人。沈词怒气未消,他不懂少爷怎么能忍下如此有损颜面的事情,正打算开口询问,周围人群一阵骚动。有男子从不远处怒意满满的冲进人群,又一声巴掌自人群响起,伴着男子骂骂咧咧的闹嚷声,“臭婆娘,还不回家给我做饭!卖豆腐花耽误这么久,是要饿死我么!今日赚的钱呢!都给我交来!”
第五章 思忆
伴着男子的责骂和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方才还满面红晕的逃脱开沈绝心的怀抱的绾娘捂着脸颊跪坐在地,纵是万般委屈,却不敢有半字反驳。她悄然抹去即将挤出眼眶的泪,从围着的裙兜内取出今日所赚的全部银两,不等起身,手里的银两便被男子抢夺在手。“相公,是我不好,今日在外头耽误那么久,我这就回去做饭。对了相公,铃儿可还睡着?”
铃儿是绾娘所生的不满一岁的女儿,平日里绾娘出外摆摊不便照顾孩子,遂将她哄睡后再行离开。恰逢今日相公在家,她以为他会好生照料铃儿,到底是他们的女儿,平日里再怎么嗜酒好赌,也多少会尽其父亲之责吧?只是,她想的实在太过简单。。。
闻言,男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撸起衣袖,又一个巴掌扇在绾娘的脸上。“铃儿是否睡着关我何事?!你是她的娘亲,我倒想问你,今日在外头呆了那么久竟只赚了这点儿银两?臭婆娘,你是不是存心不想我好过?”这点儿银两,哪里够他买酒还债?今日他可是要把前几日输的银两都赢回来的!
“相公,今日所得确实只有这些银两,我。。。”绾娘不敢在相公的面前过声言语,她小心翼翼的抹掉不知何时偷挤出眼角的泪,生怕因了自己的啜泣又惹相公心烦,再遭扇打。
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少人对男子的行为加以言辞指责。倒是沈绝心,她垂眸瞧着跪坐在地的绾娘,眼底划过一丝怜悯,只片刻便消失无踪。“沈词,我们走吧。”穿过人群,夹杂着怒骂的吵闹声逐渐自沈绝心的耳边淡去,她摇着折扇随意的逛着,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去自家的商铺瞧上一瞧。
“少爷,沈词心有疑惑。”追随着沈绝心的脚步,沈词终是不愿方才的问题深埋腹中,他小心的观察着少爷的神色,侧眸道,“明明是那位苏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打人,少爷为何不让我将她教训一番?再者,那卖豆腐的绾娘,她被欺负得那般可怜,少爷为何不出言制止呢?明明少爷您。。。”并非遇事袖手旁观之人。
闻言,沈绝心只是淡淡一笑,脚步轻慢的转过小巷。脸颊尚有被打的火辣痛感,浅淡的指印渐渐显出,她动了动唇,决定漏掉这个问题,“制止?如何制止呢?绾娘性子维诺,所谓三从四德皆备,却并非好事。我若出言制止,只怕会驳了她的夫君的颜面,待回到家中更会加倍将她打骂。眼不见为净,既然不能帮忙,又何必瞎凑热闹呢?”
“沈词不懂,少爷是如何瞧出绾娘性子维诺的?”
“呵呵,你瞧她多次被我调戏,并不曾有丝毫反口,甚至连愠意都不敢显露。如此,当知她性子弱懦,不愿生事。这般女子,除非寻个疼爱她的夫家,否则的话,也只能如现在这般,遭夫家欺负咯。”见沈词还有疑惑,沈绝心轻摇了几下折扇,思道,“听闻绾娘的夫家原本也是富家商户,她呢,则是夫家的童养媳。”
“哎?既然是富家商户,为何会沦落到摆摊过活呢?”
“怕是她的夫君太不争气,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偏生迷上了赌博。嗜酒贪赌,再大的家业也要被他败光。”沈绝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在怜惜绾娘的苦命,又似在痛惜那些被败光的家财。
说着话,二人竟也不知不觉来到了沈家的店铺分铺。正要进门,却见沈老爷和府衙的师爷及两名官差说着什么,那般讨好的笑着,同时将一份文书交予府衙的师爷。
“少爷,老爷在里头呢!咱们还进去吗?”跟在少爷身边多年,沈词对她的了解不多却又不少,少爷并不愿意与老爷多做接触,每每老爷出现的地方,少爷总会避而再避,并不想有所停留。
果然,思及片刻,沈绝心带着沈词绕出小巷,嘴里自是为这次的避及寻来借口,“爹爹该是在和官府的师爷交接玉石采集的文书,这会儿过去,只会打扰他们。”
“少爷,玉石采集的文书不是一直都交在咱们沈家吗?怎的这会儿却要交回了呢?”
“你错了。”沈绝心停住脚步,目光在岔路口的左右徘徊,她道,“玉石采集需由官府决定该由哪个商家全权负责,文书每三年轮换。若非爹和知府的关系非同一般,那张文书又怎会年年落于咱们沈家呢?如今交接,想来是官府那边儿做做样子罢了,过些时候,还是要交还给咱们沈府的。”
“原来如此,少爷,您知道的可真多。”沈词恍然而悟。
“道听途说罢了,何来知道的多少呢。走,随我去城郊的竹院儿瞧瞧。”许久未曾踏足,只道是不愿触碰那里的书画典籍,更是不想沾染了那片纯而无暇的记忆,怕碰了,便碎成刺心的利刃,划割着本就存在的伤痛。
沈绝心口中所说的竹院儿就在苏州城的郊外,它隐蔽于竹林之内,若非循着被人踩踏的小路,倒是很难发现竹林深处的幽静竹院儿。
竹叶旋落,沈绝心主仆二人踩着半混入泥土的落叶走进用篱笆圈起的小院儿。“沈词,你留在院里吧。”沈绝心徒自推开竹屋的门,一步两步三步,终究还是踏进许久未入的书房。这里,是沈绝心暗自吩咐工人搭建的‘别院’,睡房书室自是完全,炊火煮饭的土锅亦不曾动过。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自得知若雪的死讯,她便命人将一切有关她的物件都搬到了这里。握不住她,但求守着曾经的记忆,总是片缕,却也安心。
琴音突兀而起,沈绝心立于窗前思默而望,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拨动着竖立于角落的古朴旧琴。窗外竹林静谧,耳边曲不成音,眼底,却隐约显现出另一番风景。
“心儿的琴技越发的熟巧了。”曲终弦静,凉亭之内,青衣女子放下手中竹笛,笑容浅柔。视线所及,是端坐于琴前的白衣公子。秋风微凉,流水轻潺,被唤作‘心儿’的白衣公子起身轻轻握住青衣女子的手,眼底尽是一片浓情,她笑,唇角稍稍挑起一丝弧度,“也是若雪姐教的好,何况,能与若雪姐合奏,总得用心才是。”
“就知道贫嘴。”青衣女子倒也不回避她的‘温情’,由着她用双手包裹住自己的手。直到,那双手的主人如偷窃的小人般将她揽在怀里,她才不温不火的推开,却又被她的动作臊红了双颊。“男女授受不亲,心儿何时这般大胆了。”
“嘿,若雪姐这会儿倒是嫌我?”被拒绝了,白衣公子非但没有收敛动作,反而再度将青衣女子紧拥怀内,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一块儿无暇的白玉,“莫不是忘了它?若雪姐可是说过的,这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日后,我便要拿着它去若雪姐的府上提亲。郎情妾意,琴瑟和鸣,说的不就是你我二人?”
“谁,谁说要嫁与你!”青衣女子面露羞意,粉拳轻捶在心上人的肩头。怎的这般不加遮掩,明目张胆的说出婚嫁之事,当真臊死她呢!
“哎?若雪姐不要嫁我?莫非还有别人?”白衣公子打趣道。
“你莫要胡言!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青衣女子掩面,话语内却是说不出的喜悦,“若是爹娘同意,我当嫁你。”诚然,沈家大户,她与心儿又是青梅竹马,如此天作良缘,爹娘岂会不愿!
“嘿,你我多年情谊,伯父伯母皆看在眼里,定会成全我们的。日后,你当是我的妻,从此两两相依,再无离分。”白衣公子环着青衣女子的腰肢,紧握她的双手,呼吸犹在耳际,“若雪姐,心儿喜欢你,愿你我情至三生,共缠浮年。”
“情至三生,共缠浮年。”青衣女子喃喃,那叮咛之言辗转着化进清风,伴着顿然的琴音吹过沈绝心的鬓发,眸底湿润一片,怕是。。。又该因着这不知何时冒出的回忆,心儿醉了,碎了。
第六章 初情
“哎哟张公子,您都有些时日没有过来了,可让俏红想的紧呢!”
“李老爷,几日不见您越发年轻了,香翠儿正在楼上等着您呐!”
“嗨哟,这不是刘掌柜吗!”
怡香院门口,老鸨扭着尚留风韵的身段儿把挤来的老爷公子笑迎进门儿。不少楼里的姑娘为了争抢生意早就涂脂抹粉候在门口,只等着看似腰缠万贯的客商们在她们跟前儿止步,带着他们的银两投进客房之内。
“沈词,你且回府吧,我自己进去就好。”遣走随行的少年,沈绝心带着盈盈笑意跨进了怡香院。楼外自是客商拥挤,大堂之内更是喧闹旖旎。不少公子老爷们等不得把怀里的姑娘带进房间,便肆意解开她们的衣襟,一边饮着醉人的佳酿,一边将手探入其中寻香求暖。
沈绝心是这里的常客,见她来此,老鸨似是瞧见了白花花的银两,扭着臀迎了过来,“沈公子!您可过来了呢!初情在房间里等得可着急着呢!!”
“是吗?”沈绝心‘呵呵’一笑,自袖中取来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予老鸨掌中,“既是如此,那我便不能让她苦等。”她驾轻就熟的来到初情的房门口,也不敲门,径直开门而入。
房间之内,有女子着轻纱粉裙坐于桌前,她并不似其它青楼女子那般浓妆艳抹,只浅浅的描了眉,唇上的颜色更是自然至极。女子生的眉清目秀,虽不算娇美倾城,能在这般乌烟瘴气的青楼之内还能保持着依稀的淡雅,已是难得。
听见推门的声音,女子自神游中清醒,起身之时,眉眼带笑。“你来了。”像是相识多日的老友,初情将刚刚泡好的上等茶交予沈绝心的手中,待她坐下,房门已被初情关紧插闩。
沈绝心将递来之茶稍作品尝,道“嗯,今日这茶口感醇和,只是泡茶之水稍有差异。此等茶叶,不可用井水冲泡,需晨时露水,方能煮出其真正的茶味。”她对饮茶将懂略懂,凭着刁钻的味觉,倒也分辨出好坏。
似是对初情今日所穿甚感兴趣,她放下茶杯随手将初情拉坐怀中,伸手褪去她肩上的粉纱薄衫把玩不已,“初情穿的这般好看,是打算会情郎去吗?”
“情郎?”初情顺着沈绝心的视线看着被她拿在手里的薄衫,双手若轻若重的搂着她的脖颈,轻笑道,“呵呵,怡香院内谁不知道,沈家的公子便是我的情郎,哪里还有别人?论家财,谁人比得苏州城内的沈家?你既是重金将我包下,又哪里得人出更高的价钱与你攀比?”
“这话我爱听,我沈绝心出得起的价钱,旁人却是比不得的。”沈绝心笑笑,竟将那件本属女子的薄衫披在自个儿的身上,羡慕又惋惜的侧眸瞧着肩上的衣裳,无所谓初情如何想法,道,“不知今日初情为我备了怎样的好酒呢!”
外人皆知沈家的公子日日往怡香院寻花问柳,青楼之内又道她花重金包下怡香院的花魁初情,日日与她欢好,也只初情清楚,沈绝心次次来此,不过图个一醉方休,亦是寻个不算讨厌的地方独揽心伤。
“自是难得的好酒呢。”初情自床下取来两罐尚未开封的陈酒,解其封,倒于杯中交予沈绝心,“尝尝看,可是好酒?”
刚品过茶又尝醇厚美酒,沈绝心顿觉舌间微微苦涩,却只一瞬,便被浓浓酒香冲淡。“好酒。”她扯动唇角一饮而尽,拾起床间的布带蒙住双眼,听得初情一声柔问,“三分醉还是七分醉呢?这房内桌凳还未撤出,初情怕公子不慎受伤。”她轻拂着沈绝心的手,眸子深处,是心疼是怜惜,更是一抹旁人不曾知晓的情意。
“初识三分醉,旧时七分醉,今日十分醉。”初识,但不知初识为何人。该是对初情多有了解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纵容,更不在意她可能知晓她‘实为女子的秘密’。半坛美酒下肚,已是二分朦胧醉意,她抓着酒坛边缘,寻着初情身上的胭脂香踱步向前,“初情不必担心,这里我早已熟似自己的房间,断不会被桌凳绊倒。倒是你,若是被我抓到,哈哈哈哈。。。。”
无谓的笑声不觉于耳,沈绝心的穿着已是不伦不类,女子的薄衫只被她套了一只衣袖,如今踉跄而行,领口被醇香的陈酒浸湿,更显颓然。“初情,在哪儿呢!”她看不见初情到底站在何处,只闻着不算浓郁的胭脂香绕圈而寻,好几次,险些被桌旁的圆凳绊倒,瞧得初情不忍于心,主动投怀送抱,整个身体紧贴着沈绝心漫着酒气的衣衫。
“公子好厉害呢。”初情搂着沈绝心的脖颈,指尖浅浅的摸过她被黑布遮住的双眸,迟迟不肯将其摘下。她不愿摘,沈绝心亦不打算扯下碍眼之物。桌上的两坛陈酒皆成了空坛,这会儿正哀哀戚戚的躺于圆凳旁边。
房间外头是扰人的莺歌燕舞,旖旎纠缠,房内又是另一番沉默,无人言语,恍若静世。良久,初情望着沈绝心的素颜,深深轻唤一声“心儿”。
如此熟悉的唤声,同样的情,不同的嗓音,使得沈绝心身形一僵,再回神时,唇边喃喃自语,“若雪姐,是你,你终是舍不得我,回来了对吗?若雪,我好生想你,若雪。。。”
心好似被无数根细针刺痛,初情的双眸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唇角却是若深不浅的笑意。怕是,也只有这般,才能拥住她的躯体,贪恋独属她的气息。“是我,心儿,我也深念着你。心儿,我的心儿。。。”
“若雪,若雪。。。”蒙着双眸的黑布已经被泪水稍稍沾湿,沈绝心紧紧的环着初情的腰肢,她清楚若雪早已不在人世,却宁愿她就在自己的身前,如此时一般被抱在怀里,实在相存的躯体,淡入鼻间的胭脂香,还有清晰深情的唤音。
“心儿,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喜欢你,心儿从未失过对你的感情,从未。”腰间的双臂紧了又紧,沈绝心攀着初情的身背,扣着她的脑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嫁他,只为我的娘子,只属我一人。”
“不会离开,再不会离开你。心儿,我只愿属你一人,只愿属你,一人。”泪水肆意,初情将已然晕颓的沈绝心扶到床上,伴在她的身侧,大着胆子亲吻她的唇瓣。被陈酒浸过,连着饱满的酒香,一并被吃进了腹中。“心儿,心儿。”初情泪流,是喜是悲,是怜。
喜的是,她终是说了她想要的‘真情言’;悲的是,她把她当作了她人,深情为之;怜的是,她的情,她从来不曾知晓。
沈绝心,你只记得若雪是你的青梅竹马,可曾记得年少之时,与你们结伴同玩的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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