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绝心,你只记得若雪是你的青梅竹马,可曾记得年少之时,与你们结伴同玩的还有一个商家之女?!怕是你的眼里只有若雪,她的出现,无非是你记忆里的一场浅掠。初情抚摸着沈绝心的脸,将她眼前的黑布摘下,指尖留在她的眉头,复而挑去她眼角的余泪。
如果说若雪于她们订亲之时方被告知她实为女子,那么初情,在彼此年少就为沈绝心守着这个不能外说的秘密。她在无意间知晓了这个秘密,还未让它在心底存留,家中生变,父母双亡,她亦堕为风尘女子,被逼着破身,成了青楼内的接客牌女。
许是有缘,她竟有幸被沈绝心重金包下,从此免去了让人生厌的接客。可是,终究不再是从前的清白人儿,她说不出和沈绝心的旧识,连着那隐于眸底的深情,皆成了令人叹惋的卑微。
“心儿,明明醉的是你,为何痴的是我?”初情探手于她的衣襟之内,明明是女子,却要裹着厚厚的缠胸。她清楚沈绝心为何总喜欢将她的外衫披在身上,哪有女子不爱美装呢?心儿她,亦有一颗想要梳妆淡染的女儿心呢!
第七章 画眉
日上三竿,街市喧嚣。
昨夜畅然大醉,沈绝心终于辗转醒来。她翻身发出一声呢喃,头部微痛,惹得她无法继续睡眠。起身间,初情已坐在梳妆台前静描细眉,那般专注,并不注意床上之人是否醒来。“初情。”沈绝心俯身踩踏鞋靴,将凌乱的衣襟稍作整理。
衣还是昨夜的衣,未曾被人褪换。想来,这便是沈绝心愿意次次留宿于初情的房内的因由。她抬眸望着初情的侧颜,总觉得小有熟悉,却又说不出何处熟悉。她不清楚初情是否知晓她是女子的秘密,亦不清楚,偌大的怡香院,她是否也和那些姐们儿一样由着凄苦的经历而自愿投身青楼。她只知,初情不若楼内的其她风尘女自甘堕落,凭肉赚取银两。多次往来,初情于她更像是熟识多年的友人,投其所好,在她前来之时备好酒茶,随她痛饮。
“公子,你醒了。”初情笑道。半边眉尚未描画完全,正要将眉笔放下伺候沈绝心洗漱,却见她接来眉笔,拉着初情坐入她怀,沉声道,“别动,剩下的半边眉,便让我为你描画可好?”
“公子一番心意,初情怎会拒绝?”
“既是不会拒绝,初情何故不能安坐我怀呢?怎么,你很紧张吗?”怀中人儿咬唇轻颤,如何叫人专心描眉?这般好看的眉,若是画的不如心意,便不好了呢。思及,沈绝心揽住初情的腰肢以让她安坐于腿上。四目相对,沈绝心抬笔缓缓的勾着初情的眉轻轻描画,那般生涩,又那般仔细,生怕因了自个儿的疏忽将如此好看的眉描坏。
心儿,可知画眉之事,乃情人方能为之?我本该拒绝,你又是否清楚,初情盼此朝盼得心内酸苦?相视无言,沈绝心用心画眉,初情则深深的望着视线所及之人的容颜,于脑海深处静静描画,刻印心底。
“好了。”放下眉笔,沈绝心扬起唇边笑意,垂眸不去看初情泛红的面颊,“不若初情画的好看,瞧得过去就是。我第一次画眉,果然须得练习。”眸间黯然,沈绝心何曾忘记,若雪在世,曾许诺此生只等她一人为己描眉,而今人已不在,怕只有来世,才能还她诺言。
“公子画的很好,初情很是喜欢。”想说日后都希望心儿为她画眉,话到嘴边,终是被她深咽腹中。她如何能唐突心儿,若是那般说了,怕会吓跑她吧?
“喜欢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我。。。”敲门声疯狂作响,门外,沈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几乎把楼内的睡梦中人全部吵醒,“少爷,不好啦!老爷得知你在怡香院彻夜欢宵,这会儿正大发雷霆要下人们将你绑回府中。夫人要我先一步叫你回去,她在劝老爷呢!再不回去,怕是要出大事儿的。”
闻言,沈绝心还未应声,初情已露担忧之色,“公子,你。。。”
“呵呵,沈词来的倒是时候。”并无所谓‘老爷是否怒意横生’,沈绝心用浸湿的毛巾擦了擦脸,开门跨出房间,回头道,“这便回府了,初情,昨儿个的酒不错,下次再备一坛才好。只是那茶,不得入味。”
都这个时候,少爷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下次再来!沈词替少爷心急,可不管旁人是否有话要对少爷说,拽着她的衣袖往楼下奔去,“少爷,咱们可得快些回去!你不知道,老爷的脸色可难看着呢!”
“时候尚早,去绾娘那儿吃碗豆腐花再回府也不迟。”话虽如此,沈绝心的面色已然冷凝。爹向来对她苛刻的很,此番定然少不了一顿痛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醉酒十分,竟睡到午时才醒,连绾娘的车摊也不见踪影,怕是赚足钱回家去了吧。
沈府的大门敞开着,待沈绝心跨进府院,立刻有下人小跑而来,恭敬的立于她的身前,低头道,“少爷,老爷在祠堂等您。”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祠堂,那个摆满祖宗牌位的地方,是少时便存于她心底的梦魇。犹记得懵懂之时,她因不小心摔碎了爹最为珍视的砚台而惹怒了他,那一夜,她便被罚跪在祠堂之内,整夜对着冰冷的牌位,刺骨寒心。她忘不得那里,祖宗祠堂,那一块块牌位,像是一双双眼睛,冷漠的望着她承受痛身刺心的家训。
置身于祠堂外头,沈绝心不禁稍有怯意。她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偌大的沈府,祠堂被建在单独的一处,明明记不得方位,偏生由着记忆缓步而来。沈老爷在里面等她,光是瞧着下人们充满惧意的侧颜,沈绝心知道,爹的怒意只增未减。
祠堂内不可外人踏入。沈绝心摆手让沈词候在外头,犹豫着跨进祠堂,看着沈老爷的背影,恭敬的唤了一声,“爹。”她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牌位,依旧是小时所见的冰冷梦魇,此刻竟像一个个看客,勾笑瞧着下面的好戏。
“跪下。”沈老爷并不回头,负手而立。他望着贡台上的牌位,心内压不住的怒火使得他终是拿起了牌位旁边的藤条朝沈绝心的身背打去。“逆子!我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沈老爷下手不轻,打得沈绝心闷哼一声,身背自是疼的火辣,却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一年,我纵容你一年之久,只盼着你恢复原来那般面貌。可你非但没有悔过,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竟在青楼呆至晌午!你听听,你可都听见外头的人说我沈家什么!败家子,风流成性,挥金如土!!!好一个风流哥儿,我沈家的后人,何时沦落到这般庸败?!你这样,让我怎好放心将沈家的家业交予你!逆子,当真逆子!今日当着祖宗的面儿,我便要好生的教训你!我沈家,绝没有贪恋女色的无能庸辈,你若再当如此,我宁愿废了你!让你一辈子禁在祠堂不得出府!”
藤条一下一下打在沈绝心的身背,痛的她眉头身皱,额间早是冷汗直冒。那般似是要绽开皮肉的声音,听得门口的下人们亦是心惊胆颤,直叹老爷下手太重,若是把少爷打出个好歹,夫人可要心疼死的。
“老爷!”人未到声先至,沈夫人自是忧心孩子的身体吃不消老爷的责罚,刚听说她被藤条痛打,立刻从房间里赶了过来,扑身护住了满身冷汗的沈绝心,责怪道,“老爷!你怎可下手这么重!心儿寒症在身,本就体弱,哪里经得住你这般痛打!纵是千错万错,她终是我们的孩子,你实在是,太狠心了!”眼瞧着沈绝心身背处显出的红痕,沈夫人不禁泪流,“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老爷!你把心儿打成这样,可是要我随着她一并痛死才好!心儿,你没事吧?”
遭此痛打,沈绝心面色惨白不已,她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意,皮开肉绽,又有何所谓?身痛,心却是不痛的,她抬眸望一眼牌位,无力道,“娘亲挂虑,我没事。”言罢,眼前一黑,晕在了沈夫人的怀中。
“心儿!”这般突然的晕厥,慌得沈夫人抱紧了怀内的孩子,亦使得沈老爷顿感无措,胸中怒意被愧责取代,语气更是降了三分,“夫人,我并非故意痛下狠手,实在是她太不成器,不打不行呐!夫人,心儿她。。。”
“你走开!”沈夫人何曾这般冷言对待过沈老爷,如今怒意相加,让沈老爷倍感慌乱。她不肯让他人搀扶沈绝心,宁愿和奶娘而人合力将她扶起,架着她走出了祠堂,“沈词。”沈夫人唤道,“快去把萧大夫找来,快去!”心儿的身份不便被他人知晓,萧大夫是她的本家堂兄,非但医术了得,更对沈绝心的秘密守口如瓶。否则,心儿的秘密,怎会瞒得这般通彻。
少爷被老爷打晕,府中上下无不惊诧非常。
毕竟沈老爷有愧在先,不惜降下身段候在沈绝心的屋外,只等着萧大夫来了又离,方才急忙推门而入。只是还未望见床上的晕厥之人,他已被沈夫人拦在门口,怪责道,“你要做何!心儿被你打得皮肉绽开,莫非你还想继续打她不成?!”
“哎,夫人!我并非有意下此狠手,只是她实在太让我失望,交予她的生意不搭理,反倒日日跑到怡香院寻花问柳。你可知外头的传言何其难听?夫人,心儿不小了,再这么不长进,我怎能把生意全权交于她手?!”
“就算如此,你何至于把她打成这样!心儿再怎么不长进,到底是我的孩子!生意之事,你慢慢教她便好,再者,外头传言早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打她又有何用?!总要让她自己成熟,自觉懂事才是!”对于沈绝心进出青楼之事沈夫人自是清楚的很,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她知道,心儿无非是玩儿心未退,进去凑凑热闹罢了,并不能真的做些什么。心儿聪颖,绝不会让她人知晓她费尽心思想要掩藏的秘密。
闻言,沈老爷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眸,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夫人说的有理,若要她成熟,须得她自己自觉才是。所谓成家立业,男儿当先成家而后立业。也许她成家之后,自会收敛脾性。想来,苏知府的千金如今已到了出嫁年纪,待心儿的伤痊愈,我便带她去苏府提亲。”她们本就是娃娃亲,何况今年和沈家争抢玉石采集生意的商家又多了好些,若能和苏知府结成亲家,对沈家的生意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八章 应亲
“不可!”诚然心儿为男子装扮,且府内上下皆不知晓,但女子就是女子,如何能像男子那般娶得妻室?更何况,一旦被那苏家的千金发现,沈家岂非难逃罪责?沈夫人本意只想让孩子替她走完她所无法走过的路,又何曾想过待她成年,便要因了‘男子的身份’娶妻成亲。
“夫人?”沈老爷对夫人的态度甚是不解,心儿成亲是好事,何况对方是苏州城的知府,两家联姻,对沈家的生意更为有利。沈家有财,却终要忌惮官府三分,若和苏知府成了亲家,便是权财双收,岂不乐哉?!
沈夫人自知反应过大,遂平和态度,生怕被老爷觉察出有所不妥,“老爷,我的意思是,心儿如今还未醒来,提亲之事,总要她愿意才是。心儿这般年纪,是该成家,但总要寻个她喜欢的,不然日子也不得顺心。”
“夫人多虑了。”沈老爷见她不再怪责于他,当即握住沈夫人的双手,缓声道,“婚姻大事,本就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知府和咱们沈家也算门当户对,更有旧时娃娃亲在先,商人最讲信用,既是订过娃娃亲,又怎可毁亲呢?夫人,待心儿成亲,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如此,也能放心把生意交予心儿搭理。我想,她如今心性不定,定是因为尚未成家的关系,若是有了妻室,行事定当沉稳妥当才是。”
诚是如此,若是沈家的生意都交由心儿搭理,她多年的心愿也算了却,对老爷的暗怨,自然减少几分。沈夫人听的是‘也能放心把生意交予心儿搭理’,犹豫的亦有和苏知府结亲之事。不过,依着这么多年来老爷都不曾知晓心儿实为女儿身的秘密,就算心儿以男子身份娶亲,只要比先前更加小心,定能隐瞒妥善。这般想着,沈夫人言语里又留有回转余地,“老爷,父母之命诚然在理,毕竟是为心儿娶妻,定然马虎不得。心儿尚未醒来,何不等她醒了之后再跟她商讨此事?你也知心儿的脾性倔强,若她能同意的话,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好吧,我听夫人的就是。”沈老爷向来对沈夫人的话言听计从,一方面因着对她的珍护,另一方面则因着他逝去的岳父对他的恩德和信任。如此,他必要对夫人疼爱有加。想着方才夫人那般气恼,沈老爷露出歉意的笑意,道:“夫人,我并非有意对心儿加以狠打,实在是太过气愤。你,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你也知你下手过狠吗?”沈夫人最见不得沈老爷这般模样,夫妻多年,心底的某处亦有一处柔软因他而留,见他像个小孩儿般垂头认错,也不好继续怪责,“心儿出生便带有寒症,身体不若常人那般硬实。就算再气愤,都不该施以重手,好在只是伤在皮肉,若是让她寒症再犯,可叫我如何是好?!老爷,心儿不是小孩了,对她该以言语相劝,而不是藤条打罚。”
“唉,夫人就别再说这些了,我知道今次之事是我不好,我认错便是。”沈老爷低头更深,想进去瞧瞧心儿的伤势,又因着刚才被沈夫人拒之门口而不得而入。既然夫人说了‘只是皮肉伤痛’,他也可安心回去处理生意。“夫人,”他退到台阶下面,道:“分铺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心儿这里,就有劳你多加照料。”
“去吧,心儿这里我自会亲自看护。”望着沈老爷离去的背影,沈夫人不禁松了口气。她回身将房门关好,拿起大夫给的药膏继续涂抹在沈绝心的身背。零散的条痕有好几处渗出血迹,沈夫人不忍直视这些淋淋伤痕,涂抹过后便小心的给她稍作包扎。
许久,待药膏完全渗进皮肉,沈绝心缓缓的睁开眼睛。她并不意外娘亲的安静守候,反而还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尽管身背尽是火辣的痛意,言辞依旧不温不火,“没想到我的身子骨竟弱成这般,呵呵。。。”她强撑着坐起来,首先摸索枕下的白玉,“还在。”她稍稍放心,又道,“突然晕倒,让娘担心了。”
“心儿终是女儿身,哪经得住那般痛打?是你爹下手太重,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夫人叹气,抚摸着沈绝心刚刚恢复些血色的面庞,道:“到底是你爹,他那么做也是气你夜宿青楼。我已经说过他了,你便不要怪他。”
“既是我爹,我如何能怪?”
“心儿,你不是年少无知的幼童,该长大了。你这样,实在让为娘心疼。”沈夫人再度叹气,望着沈绝心时,眼底是几乎复杂的疼惜,她道:“娘知道你心中还记挂着若雪,但她终究已是逝去之人,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娘有愧,能补偿你的,无非是咱们沈家的家业。心儿,你爹于你昏睡之时向我提及与苏知府结亲一事。你和苏知府的千金都在上元节出生,自小你爹替你和苏知府订下娃娃亲,如今你到了嫁娶年纪,你爹便想带你去苏知府府上提亲。”
“此事关系到你是否接管府中生意一事,又可能暴露你的女子身份。为娘的不敢擅自为你做主,遂才于你醒后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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