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勇将目光扫向寇立二人,目光闪过惊疑之色,那位朱琅脚步无力,身体轻浮,一看就是没有练过把式的,但据说会传说中的飞剑术。
而这一位,就完全看不透了,步伐看似简单,却仿佛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奥妙,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却偏偏又看不出任何拳术的变化,这份怪异让他感到分外古怪。
加上不大的年龄,让他隐约想到某种可能,却又不敢相信。
一路上,刘老拳师都是面色晦暗,死死捏住小姑娘的手,似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朱琅在这几人中,算是神情最轻松的了,见迟迟没人开口,忍不住道:“我们这是去哪儿,这深山老林里难道还有什么能待人的地方。”
“上师莫要心焦,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赣行的分行,”刀疤老人阴沉沉的一笑,在他的身上,好似有浓浓的煞气。
山路崎岖难行,林叶蔽障,到最后几乎都没有路了,也不知刀疤老人是怎么找到方向的。
终于,将层层林叶掀开,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数百丈的沟壑,山风呼啸,对面是一个十来丈的悬崖,悬崖之上,是个倚木而造的山寨,箭楼、木墙、吊桥,还有望楼的持刀大汉。
刀疤老人呼哨一声,对面悬崖上的大汉点了点头,不过片刻,高高的吊桥便就落了下来,老人咧嘴一笑:“几位,请吧。”
“这不是个强盗窝吧,”朱琅低声道,满脸纠结,自家身为剑侠,到底要不要为民除害。
“据说赣行跟刀匪关系很深,看来还真是如此,”寇立回道。
“哈哈,兄弟你这就不懂了,赣地多山多丘,山贼如脚毛,官兵剿了一窝又长一窝,哪能剿的完,加上以前没有规矩,劫道绑票,害财又害命,大家都不好过,也只有我们赣行在各个山头上立了规矩,只要交钱,包你平安,衙门不管的事我们都管,这地界儿才太平下来,照你们说,我们是不是比衙门还管用。”
山寨墙上,一个裹着虎皮的大汉声如响雷,砸了过来。
“胡当家的,”刀疤老人介绍道:“这是我们赣行的会老,也是附近二十多个山头的寨主。”
“还真是个山大王,”朱琅嘀咕道。
进了寨中,却发现除了凶恶的山盗外,更多的还是老弱妇孺,女人浆洗着衣服,小儿拿着风筝到处乱跑,说是山寨,倒更像是世外桃源。
寇立有注意到,山寨中还有一个学堂,十几个顽童正在跟着一个先生念书。
“师爷说了,当强盗的也要读书识字,万一哪天山上的买卖做不下去了,下山还能混口饭吃,有几个娃娃头读书读的好,回头让他下山考个童生试试。”
朱琅双眼一凸,他自己都是勉强识字的水准,这强盗当的太有文化了。
一行人在寨中人诧异的眼神中,走进了高门金漆的大堂,十几个凶悍的强人拳师早就等待多时了。
而最显眼的一个,却是坐在副座上的一个傲气十足的年轻人,头戴金箍,箍间穿插着一条条纸钱和白麻条,手上捏着一对紫玉铁胆,裹着一身白鱼金鳞服,众人进来,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对于这个年轻人,这些强人山盗都很是敬重,那胡当家还特意拱了拱手,叫了声:“许上师。”
那许上师这才微微转头,目光扫了一圈,只在寇立和胡琅面前顿了顿,不阴不阳的道:“倒是来了两个有意思的。”
朱琅也没见过几个同道中人,不然也不会被寇立给轻易骗过去,加上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当即笑道:“兄弟朱琅,家师铁冠道人,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许上师眼皮子微翻,不阴不阳的道:“紫宵、洞玄、华山、太极、九霄玉京、昆仑、金鼎派,不知阁下师父是哪一脉的仙家。”
朱琅愣了愣,“这我倒是不清楚。”
“随便一个杂毛野仙,也配跟我称道友?”
“你!!”
寇立按住面皮涨红的朱琅,反问道:“不知上师你分属哪一派?”
“我可是洞玄门玄光老祖的五世孙,迟早会回归仙门,你们这种旁门左道,还是不要随意攀亲带故的好。”
寇立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是孙子辈的。”
这一下子,轮到这许上师要发飙了。
“你个小杂种——”
那刀疤老人和胡当家面色一变,赶紧拦了下来,“上师,您可别忘了您这次来的目的。”
许上师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危险的看寇立一眼,闭上了嘴巴。
但寇立同时周围一紧,就像是有几十双眼睛一同盯着他,顿时知道,以对方睚眦表现,看来是盯上他了,不过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对方的性格给他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不像是仙家,而是骄横跋扈的二代,仙二代?
周琅的实力他大概能摸透,只要剑术没有再上一层楼,二十丈内,绝对躲不过自己的扑杀,二十丈外,对方的剑术也斩不到自己了。
所以他想要试一试,拳术和仙术的搏杀,又该是什么模样。
“刘老五,按照武行的规矩,只要当场有两个会老,就能对你进行审判,你恶意杀害湘行打家祁小伟一事,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刘老五面色灰暗,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无有辩解。”
“按照武行间的规矩,双方的生死搏杀,得提前七日下拜帖,你不仅没这般做,还下了死手,坏了八不赦中的三条,不参与私人搏杀、不以武行名义招惹是非、不干扰武行内事,如今证据确凿,你又有何话可说?”
“以命抵命,希望不要牵扯到小女的头上,”刘老五沙哑道。
小姑娘两眼泛红,紧紧保住爹爹,拼命摇头,嘴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声来,原来是个小哑巴。
胡当家眼神示意祁南勇,这位湘地大拳师沉默片刻,才道:“既然这小姑娘没练字门拳,斩草除根就没必要了。”
除了粤行这种管不了事的武行外,其他武行的规矩其实都是冷酷而狠辣的,不说抄家灭门,但是真要犯了事,断了拳术的根子也是常有的事。
“周上师,老儿不知这老刘跟你说了什么,但他很明显说了谎,既然犯错了,就得按武行的规矩办事,许先师也是这个意思,您看呢,”刀疤老人表面尊敬的道,之所以把对方引来,其实就是要借助许上师来压制对方。
朱琅也不是傻子,一到这里,这刘老拳师半点反驳的话都不说,一看就有问题,既然入了仙道,那规矩就是规矩,绝不徇私,也绝不袒护,人与道合,才是仙家。
只是他下意识的看了那许上师一眼,对方难道不知道这规矩么,怎么会随意插手凡人之事。
祁南勇犹如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一字一句道:“你既然有胆子杀死我徒儿,那今天我就打死你!”
第十七章 湘拳
祁南勇身为湘拳的大打家、大行家,一旦爆发,气势犹如几十个水桶在大厅中蒸腾,灼热的气流四散而出,单论威势,只有海上宗师朱婆龙能压住对方一头。
提膝一个跨步,地面好似陷下,单掌劈出,正击刘老五眉心,这位字门拳的打家直感到身子一沉,拳势便至。
拳术中最平庸者为单掌,最适用者亦是单掌,唯单掌能跌人于数步之外,能破一切手。
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桶劲的杀招,龙头手,狮子大张口,虚实相倚,奇正相生。
若不是他盛怒之下,这刘老五根本没资格让自己打出这一招。
就在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忽然穿破层层拳劲风浪,一下子架住对方杀招,祁南勇双眼一凝,掌势顺变,沉、托、闭、分,单掌能破一切手,自然变化极多。
但无论是哪一种,这白净的手掌都浑然不变的架在对方掌下,只偶尔闪过一丝金芒,好似幻觉。
势大力沉的一掌,就像是泥牛陷地,半点动静都无。
“还有两招。”
“讲数!”刀疤老人和胡当家对视一眼,眼中是不可抑止的惊讶。
武行中的讲数自然不是做买卖的意思,而是调和矛盾、解决纷争,但无论是谁讲数,都要先接上三拳,这在黑话中,叫做泻头火。
因为有资格讲数的,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拳师,而老拳师的体力,通常也只能全力爆发数次,所以才有接三招的说法。
祁南勇面色一变,连退三步,讲数时只守不攻,所以不虞对方反击偷袭的危险,但他下意识的这么做了,对方给他的感觉,渊若深海,拳术的层次,大拳师以上,上无止境!
他没问对方的资格,单是这一手,就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而刘老五和哑巴姑娘,同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只有朱琅嘴巴张开,寇书生做为同道中人,难道就半点不在意因果,刚刚那一手又是什么法术?
“请,”寇立伸手道。
祁南勇深吸一口气,瞬间体表紫红透亮,头顶白烟缓缓溢出,湘拳还有个外号,便是‘重拳法’,能碎数尺厚石。
而传说它的练法,便是在子夜坐于井畔,焚香祈祷,用秘法向井中月一击,夜夜挥拳千记,长耕不缀,小成者,拳劲能激井中,殷殷有声,又月余,井水随拳晃动,外地人见之以为邪术,其实不然。
寇立目光一亮,赞了一声:“好拳法。”
话音未落,祁南勇欺身而上,提高脚,戳心拳,大拇指到拳窝子殷红一片,这叫红砂手,是蔽筒子的最高层次。
拳头未至,劲力就像好像是洒出来的铁砂子,比起火铳打出的铅子,还有隐蔽有威力。
寇立要躲,不是躲不开,但一来就坏了讲数的规矩,二来背后父女二人必然命丧。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崩响从寇立身子浑身上下传出,他居然躲也不躲,硬扛了这一击!
祁南勇自是知道这一击的威力,便是一块生铁来,也能打出个马蜂窝,对方拳术再高,肉身总不是铁做的吧。
果不其然,寇立的手脚上,都有明显下陷的痕迹,有些几乎深达半尺,几可见骨了。
但在场的强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面露惊骇之色,这红砂手劲力之凶猛,无人不知,但对方的皮肤居然没有一丝伤口,而且就像是橡皮泥一般,正被无形的手掌捏成常人的模样。
寇立笑了笑,示意对方最后一击。
祁南勇面色一青一白,好半晌才叹道:“别说一拳,便是一百拳,也伤不到你。”
他身为两湘大拳师,又是当事人,自能感受到拳术精微之处的奥妙,对方分明是在红砂手发劲之际,周身毛孔吐蜂针(劲极细的一种变化),以劲抵劲,消去这一击。
说是简单,但能这般做,在拳术的层次中,几乎是神乎其神、超凡脱俗。
易筋篇和洗髓篇的融合,寇立身体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你一定要撑这个剁脑壳的?”祁南勇面色难堪的道,他已经猜出对方是谁了,若真是对方,别说他一个,在场所有人一起上都不是对方对手。
寇立摇了摇头,“既然是讲数,那我就不会以拳头压服你们,你们说这刘老拳师坏了三个武行规矩,我很好奇,这第三个,不干扰武行内事,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赣行拳师都是面色一变,没想对方如此敏锐,瞬间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胡当家硬着头皮道:“我们赣西武行新选了一位会长,这刘老五暗中搞破坏,我们——”
“会长是谁。”
“胡天章。”
“刑部追捕榜上的第一通缉犯,绿林总舵里排名前三的凶人,塞外马匪的首领胡大胡子?”寇立似笑非笑。
“胡会长已经得了朝廷的特赦,早已不是什么通缉犯了,”刀疤老人辩解道。
“看来你们赣行也对武林盟主的称号虎视眈眈,居然把这位江洋大盗都给请了回来,连这种罪名都能洗掉,原来如此。”
寇立眼睛眯了眯,朝廷中的那几位,应该不会冒着勾结江洋大盗的风险,看来应该是哪家门阀出的力。
江南、江东的那些南方世家,在官场上盘根虬结、势力极大,但在武行中却没有什么影响力,毕竟地方风气不一样,越靠近南边,文风越盛,武风越弱,估计也没出几个人才。
寇立扫了一眼刘老五,结合之前的猜测,他大概可以肯定了,赣行会长做为武林盟主的入场门票,绝不只是一方势力在争夺,刘老五所追随的势力在失败后,这位字门拳的老师傅就成了弃子,也遭到了之后的清算。
真要委屈,其实算不上委屈,把人徒弟都杀了,还算什么委屈。
至于打死祁小伟,应该就是双方妥协的结果,顺着这个思路上来想,说不定对方正是为了调虎离山,谋求湘行会长的一种策略。
“祁师傅还是回去吧,为了一个徒弟,犯不着连家都丢了,”寇立忽然道。
祁南被这么提点,突然也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凶狠的扫了一圈,然后朝着寇立恭敬的弯了弯腰,道:“您保住了南方武行的名头,这份恩情我们南方拳师无不铭记在心,只要刘老五还在赣地,我绝不会向他动手,这是我对您的保证。”
然后又冷冷扫了一圈:“我们湘行不是尽出刀匪恶霸的地方,湘人团结,可不会跪着求外人立牌子,两湘拳师是种在地上的。”
语罢,掉头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大门外。
“这就结束了?”朱琅睁大了眼珠,他还搞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只是见寇立东拉西扯的讲了两句,就把这敌人给讲跑了。
难道这读书读的多了,真的有唇枪舌剑的本事?
“湘地的拳师,不是那么容易渗透的,”寇立轻轻一笑,看着面色复杂的一众强人,如是道。
各地风俗不同,拳术传承也不同,比如粤地,那都是武馆武场的天下,主要的原因是开海以来,外地人蜂拥而入,数量众多,拳师也有很多是外地人,靠教拳营生。
赣地则是刀匪山贼的地盘,讲的是绿林的规矩,拳头大、势力大,那就是老大。
至于湘地,水流充沛,土地众多,教拳的不是武馆,而是乡村拳师,本地人结乡连舍,排外的很,所以外人要想夺走湘行会长一职,难度很大。
寇立走过吊桥,对着朱琅道:“你先带人下山,我等会就来。”
“什么事?”朱琅纳闷道。
“没什么,有人要请我喝茶。”
朱琅离开片刻,从天上猛的传来一声大喝,“你就是那个寇立寇无敌!”
“是又如何?”
“那就没错了,知不知道留仙居对你下了天杀令,本仙现在就送你这凡人上路。”
话音一落,从吊桥一侧,滚滚的青烟罩了过来,所过之处,绳腐石烂、怪烟层层,好似万千蚂蚁的爬噬声。
第十八章 神仙算什么
那片青雾来的又疾又快,如同狂风浪卷,瞬间从桥头淹没到桥尾,眼看着寇立的身影彻底化入其中,半空之上,那许上师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此刻的模样很是古怪,头箍上的纸钱节节上涨,好似扶风摆柳,搅动风浪,身穿的白鱼金鳞服,时不时的钻出鱼头鱼尾,顺着风浪而游动,正是凭借着这两件法器,他才能御空而行。
留仙居的仙人后裔,可不是真的仙人,单论道行,可未必比朱琅强到哪里。
将手一招,如同长鲸吸水,这青雾往对方手上的青玉扳指中摄去,目光扫过之处,地上连碎尸都没有,自得的一笑,这腐仙雾乃是采集山地百年腐竹之气凝练而成,除非有专克之物,在法器中都属于极难缠的存在。
“拳术练的再高又如何,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杂种,亏了还动用留仙居的天杀令,冰瑶那臭女人那么看重你,简直是不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