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打打杀杀的，凭拳脚吃饭能算什么本事啊。”
这下我可火了。当时报跆拳道班的时候东华就竭力反对 ，最后我只能跟她达成协议：上这个班的学费只从我自己的加班费里出 。就算这样 ，东华还是动不动就把这笔钱拎出来说事，在她看来 ，钱用来吃喝，买东西 ，买房子 ，或者存起来才是正经，要是用在其他的什么爱好上 ，那简直就是犯罪。难道人就只能当个挣钱的机器吗？“ 我那1200花的有什么不值的 ，我还拿了黑带呢！”“黑带又怎么样，能当吃还是当喝？”“吃喝都不当，起码有个好身板，干什么不行？告诉你，我还准备再学呢。” 这下东华顾不得看电视了，几乎是从她最喜欢的意大利沙发上跳了起来 ，冲我嚷着 ：“还没玩够啊你 ！”“告诉你，我支票都已经交了 ，再练一年 。”“ 你怎么没跟我商量？不行，你得把支票要回来！”
于是 ，又一场夫妻战争上演了，永恒的主题，是应该怎么过日子，怎么用钱 。她历数自己如何节俭，以及很多地方如何需要用钱，尤其是石姗的大学学费：“你不管你和我 ，起码也得管管她吧，她上不了大学看你怎么办 ！”她说得我好像十分无理 ，但我不能认输。我也在努力赚钱攒钱啊 ，我加那么多班是干什么 ？不过我知道 ，如果说这个 ，东华肯定又会把话题转移到抨击我的职业上：公务人员的工资有限，如果我不是学了这个专业又非要当警察，而是在中国人中最普遍的计算机专业 ，那不但好找工作 ，而且收入丰厚，说不定我们现在早就像别人一样 ，住着花园洋房，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了 ……
于是，我压住火气，说：“我都已经交了，你再让我拿回来，我也太没有面子了吧？”“面子重要还是钱重要？”石姗已经退到客厅一角她专门看书时坐的一把软椅上，而且背对着我们拿起了一本书。
但她也没法置身事外，因为我们都认为，这场争论和她有关，都想得到她的支持，而且都觉得，要想得出个公断，只有靠她。“石姗，你听听你爸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别老把孩子往你那边拉！”石姗猛地把书本往脸上一扑，又狠狠地摔在腿上：“你们别吵了行吗？”
倒是大了几岁的孩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只躲在一边不说话了。这下我和东华都不说话了，她一甩门进了卧室，我愣了一会，转身就出了大门。在健身房里，我拼命地拉着拉力器，想用这机械的动作排遣心中的苦闷。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东华恼怒的面孔变得那么陌生，我们吵架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激烈，只有最后一个底线还没有突破：动手。
不过，如果真动了手，恐怕夫妻关系就要彻底破裂了。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是解决不了了？我多少年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多理解我一些，给我一点空间呢？还有石姗，不知多少次被迫当了我们冲突的目击者，只有这次，她才流露出了一点点情绪，此外，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我们平时对她的管教很严，我们却没有给她一个真正和睦的家庭环境，她内心深处，是否觉得遗憾，甚至怨恨我们？我停止了动作，任汗水在脸上流淌，一股内疚在我的胸膛里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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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吵架中成长（2）
进了家门，我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扫视一遍，东华和石姗一个坐在餐桌边，一个坐在沙发上，都沉着脸。 “莫名其妙，我走了，你们俩吵什么啊？”石姗委屈地说：“我没吵，我只是想劝妈妈别老是那么激动，她就冲我来了，还拍桌子。”我看看东华，她抱起手臂，把脸转向一边，看来是默认了石姗的说法。
我不由长叹一声：“这哪像个家，简直是火药库。”东华站起来一言不发就进了厨房，我自己跌坐在沙发上，感觉脑袋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轰鸣。不行，不能这样，得想想办法……沉默中，天色渐渐暗了，东华把饭菜端上桌，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边开始吃饭。
终于，我打破了沉默：“我不继续练跆拳道了。”东华怔了一下，抬眼看着我，石姗却脱口而出：“爸爸，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了，一家三口出去玩玩吧，来美国这么长时间，我们还没一块度过假呢！”我们曾计划每年都出国旅游一次，可惜后来被迫中断了。三口人分别生活在三个国家，一直到2005年才在中国重新团聚。
“啊，太好了！去哪呢？”石姗兴奋地问道。“去弗罗里达的迪斯尼世界怎么样？”石姗跳下椅子，扑到我怀里，狠狠地亲了我一下：“谢谢爸爸！”
我看看东华，她虽然不和我对视，但眼光落在石姗身上，也带上了笑意。我知道，她默认了，毕竟，度假也是很花钱的事。我摸着石姗的脑袋，心中想道：婚姻跟政治一样，也得又坚持、又妥协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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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优等生（1）
上小学的时候，石姗的模样完全像个书呆子，戴着厚眼镜和矫牙器，神情严肃，衣服又总是穿得有红有绿，完全不懂得搭配。后来石姗看着自己那时的照片，曾经感慨地说：“唉，换了是我，也不愿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啊，太没有审美观点了嘛。”我们忙得顾不上呵护她那颗小小女儿心，石姗就懵懵懂懂地从小学毕业了。
小学毕业，石姗报考了著名的TJ高中（名为高中，其实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招生），这是一所以美国第三届总统托马斯·杰弗逊命名的著名中学，尤以科学教育为长项，毕业生全部考入一流名牌大学，因此有科学家的摇篮之称。我带石姗参观了TJ高中的校区 ，她只说了一句话 ：“爸爸，我喜欢这里！”
和别的中学不同，TJ入学竞争十分激烈，需要经过严格考试 ，石姗的成绩优异 ，但她却没能进入TJ ，原因在于 ，我们所住的阿灵顿郡本身不在TJ的招生范围 ，而这所学校给予阿灵顿的几个名额，有钱有势的人还瓜分不过来 ，石姗的成绩再好也没用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就是托住在TJ招生区的朋友提供一个假地址，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
但当时 ，我一脑门子法治平等的观念，坚决拒绝弄虚作假 ，没想到石姗却因此失去机会 。东华为此与我大吵一架 ，我无话可说 ，只有一句回应 ：“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自己办了不就得了 ？”
然而我解脱不了对石姗的负疚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失落和那些为孩子上名校不惜走后门托关系的中国家长一样 。石姗非常懂事，虽然痛哭了一场，却从没对我有抱怨之辞 ，只是她从此远离科学 ，而将兴趣集中到了戏剧和写作上 ，她的人生道路竟因我的一念之差而改变 。我们的第二选择是阿灵顿本郡最好的中学，这所学校采用的是抓阄录取的办法，石姗一抓即中，看来老天也不是完全不开眼 。石姗的中学主张启发式教学，鼓励学生的自由思维，初中毕业，她又考上本郡最好的高中，这所学校像大学一样采用选课制，鼓励学生自主安排学习计划 ，课余有丰富的兴趣活动让学生自由参与 。和那些整天圈在课堂里被老师灌输，晚上点灯熬油做作业的同龄人相比 ，她的中学时代是太自由、太幸运了。
石姗开始变了，随着青春期的成长 ，她卸下了外来移民的心理包袱 ，找到了自在的感觉 。她最感激高一时的戏剧老师，是他在一次作业之后发现了她的戏剧才能 ，鼓励她参与了学校里的戏剧活动。
第一次参加演出，石姗非常激动 ，不仅是在众人面前表演的成就感，更是找到了一个尽情挥洒肢体和口头语言的空间。我曾经为她不爱好运动而遗憾 ，而东华却在意她不善应对场合，这两个缺点竟都不治而愈。她更走出了自我的小天地 ，将对人的善良之心发展成公益关怀 ，因为参与艾滋病宣传活动卓有成效，她作为华盛顿地区的代表受到了全国性的表彰 。
在表彰会上，石姗生平第一次穿上隆重的礼服，亭亭玉立 ，落落大方，我和东华也作为家长出席 ，看自己的女儿在如此高贵隆重的场合应对自如，不禁有了几分陌生感，难以把眼前的她和承欢膝下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而我和东华则退居其次，成了女儿的配角，分享她的光荣 ，不过 ，我们心甘情愿，就像东华曾经甘心为我的学业而牺牲一样 ，我们愿意为女儿有出息而付出一切 ，她能出人头地，就是实现了我们到美国的大半目的 。
很多中国人都批评美国的基础教育 ，说中国学生的学习基础比美国要强，也有很多人相信华裔学生的学习能力天然胜过美国人 ，证据就是经常看到华裔学生得奖的各种消息 。这两种想法都是不了解实情 。
华裔学生成绩优秀的确实不少，但成绩一般的也有很多 ，甚至小小年纪就参加黑社会，违法犯罪的新闻也有不少报道 ，我不相信血统能决定人的成 ，石姗能成为优等生 ，更多地恐怕不是受益于我和东华的智力遗传 ，而是我们对她从小到大的管教和引导 。而且石姗的成绩不仅仅体现在功课上，她的社会活动体现了华裔年轻人的社会责任感，打破了华人只知埋头读书、赚钱，不关心社会公益的成见 ，对重新塑造新一代在美华人的形象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我们对她能这样“全面发展”非常高兴。
石姗赢得了一个比我们更广阔的世界，不过 ，我们并没有做好她在思想上也远离我们的准备 。她的能力和品德我们完全放心 ，因此更觉得她不应该随心所欲庸庸碌碌，而应该设定明确的人生目标 ，通过奋斗去实现人生的成功。
然而，从她上大学起，我们这个“ 家长”的权威地位就逐渐丧失，美国式的个人自由影响了石姗，侵蚀了我家中传统的两代关系。她开始拒绝我们的设计，却要追寻自己的青春梦想，走一条轨迹不那么明晰 ，在她看来却更有挑战和乐趣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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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优等生（2）
而在我和东华看来 ，这却意味着她对我们的价值观念的否定，除了为她的前途担心之外 ，我们还有了失去她的危机感。
于是，一场代际风波席卷了我家，取代了我和东华之间长时期的矛盾，在到美国十多年之后 ，成为我心头最大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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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她能当演员（1）
剧场在学校的最里面，已经很破旧了，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仓库，走进去，光线很不充足，远远地只能看见舞台上有几个身影。“这孩子，说是到学校复习功课，这是在干什么呢？”这样想着，我走进剧场，上面的几个人看见我也停下了动作。
石姗叫道：“爸爸，你怎么来了？”这时我才发现，舞台上的另外几个人都穿着戏装，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很不讲究，只有石姗还穿着家常的毛衣，只是手里拿着一本书。“我经过这儿准备接你回家啊。你不是说在这复习功课？”“哦……咳，已经复习完了，我们正在这里排戏。”“排戏，什么戏？”“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自己写了一个戏，再过几天，就要演出了，海报都已经贴出去了！”她这么一说，我确实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石姗熬了几个星期写了一个剧本，据她说是根据希腊神话英雄伊阿宋杀牛头怪的故事改编的。她平时爱写作我和东华都知道，但没想到这次她折腾得这么大，看来还像模像样地当起导演来了，而且还哄我说正在石姗６岁时拍的戏剧照，没想到她长大后竟然迷上了表演。复习 ！她参加社会活动我们不反对 ，可影响功课，那可不能答应。石姗的这个高中和一般高中不一样，像大学一样让学生自由选课，课外活动也很丰富 。
高一的时候石姗选了戏剧课 ，那位戏剧老师就建议她报名参加戏剧表演队。她第一次演的是一个很小的角色 ，演出的时候请我去看过 ，看完以后我给她提了不少意见，她当时没反驳 ，可过后，却再也没请过我 。
原来她还在一直参与这些事，这孩子，自从上了高中以后 ，和东华还是很亲近，和我却明显地疏远了。回家的路上，我一边开着车 ，一边斟酌应该怎么开口 ，坐在一边的石姗却先说话了 ：“ 爸爸 ，过两天我想出一趟远门。
“干什么 ？”“ 我们这个戏已经报名参加全州中学文艺比赛了，我们得到那里演出去 。”“ 你们哪来的车啊 ，有钱吗？”“有个同学家里有一辆大车可以给我们用，上次演出卖票赚的钱交给学校了，学校说可以补贴我们在那边的食宿。”“要去几天？”“差不多一个星期吧 ，我们也想看看别的学校的戏。”
石姗说得很平常，其实她也知道 ，她长这么大 ，还没离开过我们这么久的时间。不过 ，我不打算反对她的这个愿望，看起来她已经全都筹划好了。“你想去可以去，不过，可别为这事拉下功课，你这就快考大学了 。”“ 爸爸，我也想跟你说呢，我想去学戏剧 。”“
什么？”“我想学表演，将来当演员 。”“石姗，这怎么可能呢 ？你是中国人 ，你看看现在有名的演员有几个中国人？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练练口才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好，可你别指望能靠这个吃饭。”
“爸爸，你和妈妈为什么老是要提醒我是中国人？我跟别人相处，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受过什么歧视啊！”“歧视不只是说出来的，挂相的那些，还有好多看不见的呢。你说美国人会看一个中国人演的戏吗？那个有名的音乐剧演员，号称在百老汇演了多少场戏，好像被美国人承认了，可他那个角色，不还是一直用面具遮着脸的吗？”再说，那演艺可是俊男美女的天下，在我看来，中国人的五官不像美国人那么清楚，演员得能在荧屏上引来万众瞩目才行啊。
“歧视是不对的，可我不愿意总想着，自己是中国人，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没等别人歧视，自己先把自己给限制住了。”“你这孩子，想法也太天真了。你不怕歧视，那你可以跟我一样，去学法律，将来当律师啊，那不是主流吗？”“爸爸，可我不像你，我没那么强的逻辑思维，我喜欢戏剧！”“孩子，爸爸可是为了你好！”
到家了，石姗没有接我的话，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我意识到，这孩子好像已经有了主意。东华总说她脾气像我，最像的就是倔犟这一点，认准了什么就不改变。
不过，选专业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晚上，我和东华躺在床上，谈起了这件事，她果然也很吃惊：“学表演？这将来能有什么前途啊？不行！”“我想让她学法律。”“学法律有什么好？跟你似的，太辛苦，再说哪个美国人要打官司，愿意请中国人帮忙啊？” “那你说她该学什么？”“我觉得学护士挺好的，又轻松，挣钱又多。”“哦，这倒最符合你的理想。”东华永远用最实际的想法看待一切。“反正不管学什么，都不能学那个什么表演，
另外，不能离家太远，华盛顿和弗吉尼亚也有好多好大学啊，她在这附近上学可以经常回家，我也有个伴。”
在不希望石姗离家这一点上，我和东华很快结成统一战线。我们都没法想象没有她的家庭，只有三口人，少了一个太冷清。再说，我和东华吵闹不断，石姗客观上已经成了我们的缓冲区和调解人。没有她，我和东华的冲突肯定会更加尖锐，这想起来就让人头痛。我和东华结成了暂时的战略联盟，准备集中火力，努力让石姗改变主意。一个星期之后，石姗兴冲冲地从戏剧比赛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