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后背上蹭了一大块机油之外,竟然没受什么伤,幸好它个子小,恰好从前后车轮中间飞快冲了过去,躲过这一劫。
再看东华,前襟上也蹭了一大块油,是抱狗抱的。“你看它给吓的,从车里钻出来就一个劲地往家跑 ,我追都追不上!”我说 ,为什么遛狗要拴链子呢 ,原因之一就是怕它到马路上乱跑。抱过小狗,抓住它的前腿,像对孩子一样告诉它 :“ Baby,以后绝对不许下便道了,知道吗 ?”小狗像听懂了我的话似的呜呜地叫着,东华在一边失神地发了半天呆 ,突然冒出一句:“ 要是它死了 ,我真不知道咱们的日子怎么过!”
“ 别乱想了 ,这不没事吗 ?”我劝慰着她 ,看着仍然瑟缩的小狗 ,心情也沉重起来 ,它毕竟是一个只有两岁幼儿智商的动物啊 ,如何能承担我们的这些要求 ,真不知道是我们的家庭关系脆弱 ,还是它的生命更脆弱?
从那以后 ,小狗果然出门再也不敢下便道了 ,东华对它看管得也更加精心。有一次我们两人都要出门 ,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不在家 ,就找了一家狗旅馆让Baby寄宿 。再把它领出来的时候,体重整整轻了一半,心疼得我大骂这不负责任的狗旅馆。从那以后,我们再不轻易放手 ,万不得已出门尽量把Baby带在身边,平时在华盛顿 ,东华立下了一条规矩:绝不让小狗单独在家超过半天。如果有人邀请她去什么比较远的地方,或者时间太长 ,她都会一口拒绝。
其实未必是Baby离不了她,是她越来越离不开Baby。
圣诞节快到了,一年一度的西高地犬大游行即将举行 ,这一天,当地所有养这种狗的人都会把自己的爱狗盛装打扮一番 ,集体招摇过市,那气氛也抵得上一个小型的嘉年华会。那天的阳光格外清冽,很多人穿上了传统的苏格兰服装 ,体现自己的狗和亚历山大苏格兰殖民历史之间的关系 ,很多人还带着了标语牌和气球,用花哨的字体写上一些关于狗的幽默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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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我们两个,还有它(2)
所有的小狗都盛装打扮 ,有扎蝴蝶结的 ,穿连衣裙的 ,甚至打扮成超人的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狗是最优秀、最出风头的。我和东华自然也不甘落后,事先专门给Baby洗了 ,梳了毛,穿上东华亲手织的格子小毛衣 ,带着它就上了街 。
Baby见到众多同类格外兴奋 ,挣紧了链子,在我们身前身后跑来跑去 ,到处跟人跟狗打招呼 。游行之后是比赛和表演,Baby从来没受过什么训练 ,自然没有出风头的机会 ,只有夹在人堆里一起看热闹 。
我忙着为东华和Baby拍照 ,但自己却没有和他们合影 ——自从签订那个秘密离婚协议以来 ,我们就没有在一起照过一张相 。
人生总有空虚的时候,感情永远需要寄托 ,哪怕寄托的对象只是一只动物 。在生活中,人不可能永远是强者 。Baby给了我们空虚中的充实,冷漠中的慰藉,与其说我们养育了它,还不如说它拯救了我们 ,甚至,如果没有它 ,也许我的婚姻根本存续不了这么长时间。一条狗 ,一家人 ,这其中的悲哀与感激,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理解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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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它我们活不成(1)
我们要回国了,Baby当然也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丝毫没有产生过要和它分开的念头。
不过,它怎么才能走得成呢 ?为了把Baby带回中国,我和东华足足跑了一个星期,去美国农业部打听好手续,又去一个指定的地点为它检疫,拿到检疫合格证之后还要照相,再回到农业部去盖章,证明这是一只完全可以跨国旅行的、干净安全、拥有美国“ 护照” 的好狗。
咨询航空公司,对方答复说一架飞机上只能带一只狗 ,而且已经有人预订了,于是我们打算换一个航班,却又得知 ,像 B aby这么大的狗不允许进机舱,要托运除了专门办手续 ,还得买一个专门的笼子 ……
终于,Baby和我们一起到了机场,在我们的注视下被送进了机舱 ,笼子里放好了狗粮和水,还按照一个有经验的养狗人士的建议,东华把她一件穿过的衣服放在狗笼里 ,据说可以让小狗感到主人就在身边 。
但一路上,我和东华还是惦记着它:冷不冷?怕不怕 ?终于下飞机出了机场,远远地,Baby正等着我们呢 。
回国的第一个安慰,竟然是又能和Baby在一起了 ,它让我和东华回乡的复杂心绪变得单纯。“ 太麻烦了,就算为了Baby ,我们也不能再回美国了!”在回天津的车上,我心里暗暗地这样想着。——多好的理由啊,Baby不但是我和东华之间的纽带 ,也是我和中国之间的纽带。看来,我们的这份人狗情越来越让人不可理解了。石姗偶尔会半真半假地抱怨说,Baby在家里的地位比她还高,其实当然不是这样。
不过,在我和东华回国的时候,石姗既不能和我们分担选择的压力,也不能陪伴我们,Baby却和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个过程。我开玩笑地说,生生地把小狗从美国户口变成了中国户口,我们因此比以前更看重它一点也就不奇怪了。
刚回天津,我不适应,Baby也不适应,它出门不敢下楼梯,因为没有像华盛顿公寓的楼梯一样铺着地毯,它在屋子里烦躁不安,因为房间里也没有地毯。我们不能给楼梯铺地毯,但很快就在地板上铺了一块,让它有个玩耍的地盘。上街时它赢得的回头率很高,不过大部分都是“审丑”型的,因为中国人喜欢哈巴狗、吉娃娃,Baby亮闪闪的长毛和嘴巴突出的面孔就显得很奇怪,不知Baby会不会觉得,大街上永远拥挤着这么多的黄面孔也很奇怪?我忙着到处讲课上节目,东华终于圆了她的回国梦,逛街做美容是她从美国到中国不变的乐趣。
对狗来说,中国却的确不算天堂,比如,这里会有弃狗、偷狗、杀狗,甚至吃狗肉的人。对吃狗肉我不想发表任何观点,在我看来这还是个文化冲突问题:一个国家的生活习惯,在另外一个国家里就可能是粗俗野蛮的,偏见让人们无法理智地理解别人,中国和美国相互打量时就是这样,不过,我当然不会吃狗肉,因为有Baby。
至于遗弃宠物,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既然不喜欢狗,为什么要养狗,既然养了狗,为什么还舍得把它丢掉?那天晚上,我和东华围着别墅的外墙遛狗,多走了一圈,回到别墅门口时就快十一点了。门旁有一片健身区,我跟东华说:“等会儿,我在这里活动活动!”回到中国,生活习惯也改变了,食物里的脂肪含量大大提高,我的运动量也加倍,要把热量都释放出去,东华也跟着我活动,她知道我对她的一贯要求:绝对不能长肚腩。练了两三分钟,她就叫了起来:“子坚,子坚,狗怎么不见了?”链子还躺在地上,Baby却不见了。就这么短的时间它能跑多远?我们赶紧借了门卫的手电,在别墅门里门外找了一通,又围着院墙走了两圈,连声唤着Baby的名字,却不见它的踪影。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越来越担心,越想越可怕,这小狗是不是被人带走了?要是被养起来还好,这里人不怎么认西高地犬,会不会当做一般的狗……给吃了?
回到小区门口,我和东华都已经疲惫不堪。突然,我好像听到隐约的叫声,像是Baby!可再听却又没了声息。东华问我:“怎么办?”“你回家给我拿件衬衣过来,我就在这死等了。养狗总要放出来吧?就算把狗吃了也得扔骨头呀,我先守到天亮再说!”
“这也不是办法啊!”
“要是这狗丢了,你说还有什么意思?咱们把它带回中国是为什么啊!”
东华不说话了,转身问值班的门卫:“你知道这别墅区里谁家养狗吗?”“我们也不太熟悉啊,只知道搬进来最早的这几户。”
门卫说着,拿起手电往最近的一栋连体别墅指点着,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见了Baby的叫声,而且很清晰!保安把手电往上照去,在楼的最上层露台上,竟然露出了Baby小脸!原来,它趁我们不注意爬上了露台,可楼梯太陡,它上去就不敢下来了,只能听着我们走近,努力地叫两声,指望让我们听见。
没有它我们活不成(2)
我带下Baby,才意识到,一点都没觉得热,自己的T恤却已经湿透了。脱下衣服,把Baby紧紧地抱在胸前 ,它微微地颤动着,长毛柔软地蹭着我的前胸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极度后怕 :如果它真的丢了,也许我将就此一蹶不振 ……
人,尤其是男人,总是要摆出一副外表强大的样子 ,其实,他的最脆弱之处,可能就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就像金庸小说里的陈玄风,全身上下练得如钢似铁,只有肚脐是练门 。希腊神话里的阿喀琉斯,练门则是在脚踵上。在美国闯荡多年,我从没惧怕过什么 ,再大的困难,再凶悍的对手,我都敢硬碰硬地较量,只有亲情才能让我千般踌躇 ,万般伤感,只能用“怜子如何不丈夫”来解释了。
东华 ,石姗 ,然后又多了Baby ,每一个都是我不能割舍的亲情 。回到家,上了床,我毫无睡意,又爬起来给石姗写邮件 。“ 已经安顿下来了 ,一切都好 ,我和妈妈都在等你回来 。Baby也挺好的 ……” 我想了想 ,又在信的最后加上一句 :“没有它,我们活不成。”
给父亲叩头(1)
从在国内的时候起,我就爱写东西,到了少有中文环境的美国,这个爱好不但没扔,反而成了一个固定的习惯。繁忙劳累的警务之余,无论是对着电脑敲打键盘,还是在稿纸上涂涂写写,对我来说都是休息,更像是耕种着一片自己的园地,在这个园地里种植一些最亲近的人也理解不了的梦想与回忆。每当回国,在饭桌上跟朋友们讲起自己在美国的生活,总是赢来一片啧啧赞叹,然后就有人开始怂恿我:“写书吧!”
于是,从去年夏天起,我开始动笔把自己的故事写成一本完整的书。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我的经历,在美国默默无闻,但在中文世界里,也许还能找到一些能读懂我的酸甜苦辣,理解我在两种文化间穿行与搏击的知音。
10月,我认识了一个到美国来联系业务的工程师,闲聊中,他告诉我,他的大半时间都用在研究易经上了,甚至为这个和妻子离了婚。在美国华人圈,靠给人算命为生的也很多,有些人还把自己封为大师,我一向是不信算命的 ,不知怎么 ,那天竟然破了例,让这位工程师给我算了一把。他说 :“你啊,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然后又好了 ,到现在身体还不错。”我心想,我现在身体好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至于年轻的时候,也没生过什么病啊,只有结婚前为了东华病过一场。行 ,算他说得对。
他又说:“你现在写的这本书,肯定能很顺利地出版,将来两三年,你在美国的财气会很旺 ,如果你回国 ,那里很需要你,你在那里的价值很大 ,不过你的回报与付出是不成比例的。” 我说 :“那你看我是回国还是不回国?”他说 :“你明年就在中国了 。” 看他说得那么肯定 ,我将信将疑。
别人都说4月出生的马是天生受累的命 ,没福享受清闲 ,这我是有点相信的,因为自己就是那种总是要去找困难 ,总渴望驰骋疆场的性格。生平所愿 ,不为名利,只为一份价值的承认 ,但回国 ?我觉得还是太飘渺了。
没过多久,我真的回了国 ,因为久病的父亲已经将近油尽灯枯 。他患尿毒症已经七年,一直靠透析维持生命,那其实是个慢性消耗的残忍过程 ,病人不敢喝水 ,不能吃饭,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沉积在身体里的毒素让他浑身难受 ,坐卧不宁,脾气也格外暴躁 。
我很愧疚:虽然东华总说我是超级孝子 ,但其实自从18岁参军 ,我就再也没有和他长期相处过 ,更没有照料过他,只能在这最后的机会里尽一份孝心了 。我一周两次陪他上医院,为他按摩 ,夜里一听他叫就起来……
然而父亲几乎不让人睡觉,因为他自己痛苦得根本无法入睡 。那是一段压抑而疲惫的时光 。返美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照顾父亲吃过早餐,然后扶他上床躺好 。在我双手离开父亲身体的瞬间 ,我有一种身心忽然被抽空的感觉,今日一别 ,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我在心里祈祷着,爸爸,儿子正在寻找回国工作的机会,您一定要等到我回来呀。又过了不到一个月 ,就传来消息 :父亲去世了 。我的精神几乎崩溃 ,面对电脑 ,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写一个字。父亲带走了我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没有他的祝福,我的人生一下子变得从未有过的空虚。我痛责自己为何那么自私,为何要怀着侥幸心理离开他,然而一切错误都已经无可挽回。我来不及赶回国和父亲告别了,只能用拌着内疚的泪水,向他的在天之灵遥遥祈祷 。
一天晚上,我把石姗叫到了我的房间:“爷爷已经去世了 ,从小他就最疼爱你,你就跟我一起 ,在这里跟他告个别吧!”我想,即使换成一个在中国长大的孩子,对叩头也会有些犹疑 ,这种充满传统色彩的仪礼已经逐渐被人忘却 ,但非它却不足以表达我想向父亲表达的尊崇和悼念。而第一次听到这种吩咐的石姗却丝毫没有犹豫,她和我一起跪倒在地毯上,面对东方,向父亲叩头。石姗还取出自己刚刚写的一篇悼文,默念了一遍。可惜那是英文的,只能心到神知。
我含着眼泪,把女儿对爷爷的追思翻译成中文,遥对东方默念了一遍,石姗是这样写的:
说来奇怪,子孙对祖父母的了解都仅限于他们的晚年,直到爷爷58岁我才来到世间,我好奇地急于了解爷爷这大半个世纪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些旧的发黄的照片,镶在已开始散落的旧相册里,这些照片再现了那曾经充满生命力的年轻生命。
其中一幅令我印象极为深刻,是爷爷戴着军人帽子的军旅照,他那时顶多二十多岁,嘴角上挂着机智的微笑,看上去十分年轻英俊,好像已经准备好开始肩负起生活的重担。
每当我看到那幅照片,常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骄傲,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爷爷,在我身上也承袭了他的血脉。当爷爷照了那幅照片多年之后我才从实际生活中认识爷爷,他依然那么慈祥,宽厚,勇敢。当我很小的时候,每逢跟爸爸妈妈去探望爷爷,爷爷总是把我抱到他的大腿上,然后叫出一连串他为我起的昵称。他知道我最爱听故事,便耐心地用很多时间讲给我听,以至于现在仍然牢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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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亲叩头(2)
有一个顺口溜是爷爷最喜欢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给我听,姗姗姗,姗姗姗……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段子。后来,在爷爷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我去看爷爷时他还拉着我的手唱给我听。那是我和爷爷最熟悉的交流,彼此都感到舒适并相互理解。
我最后一次回国看望爷爷,爷爷的病越来越重了,他看上去已很疲倦,但仍然很有毅力,在爷爷的眼神里依然闪烁着他年轻英俊的照片上那种勇敢。爷爷轻轻牵着我的手,轻轻给我讲那百听不厌的故事和逗得我笑口常开的笑话,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我相信,爷爷知道他有满屋子爱他关心他、希望他舒适幸福的亲人守候,带着对爷爷永远的哀思和怀念,我衷心祝愿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