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墙上铺着钱瓦,卢方只得窄步缓行,到了耳房,贴近墙皮,本想从房上进去,岂不省事。两手扳住耳房的边砖,刚要纵身,觉得脚下砖一动,低头看时,见蹬的砖已离位,此时,如果卢方抬脚,那么这块砖就会落下去,砖着落地,就必然弄出声响,惊动了院里的人。但这时如果松手,也来不及了,好卢方,只得用脚尖轻轻的碾力,慢慢的转动,好容易将那块砖稳住了。这才两手用力,身体一长,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后坡里稍微喘口气。
只见院子里丫环,婆子来回走动,要酒要菜,彼此传唤着。
卢方瞅个没人的空儿,到了前坡,爬伏在房檐上偷听。只听众妻妾卖俏争宠,道:“二爷,你喝了海棠的酒,还没喝我桃红的酒呢?我可不依。”
又听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们四个人的酒,我挨个儿都要喝一杯;不过得慢着喝,我可是不喜欢喝急酒的。”
听声音,正是白日在酒楼上那个恶汉,卢方心里暗生气道:“这小子在这里过得好不快活,花天酒地的日子不知用多少穷苦人家的血汗钱换来的,实在是可恶。”
卢方用了个倒垂势,把住椽头,将身体贴在前檐之下,却用两手捏住梭头,倒挂两脚撑住凌空,换步到了檐柱,用脚蹬定,将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顺,便抱住大柱,两腿一抽,盘在柱上,头朝下,脚朝上,“嗖,嗖,嗖”顺流而下,手已扶地。转身站起,瞧了瞧此时无人,隔帘往里偷看,见上面坐着一个人,年纪三十多岁,正是白日里酒楼上的那汉子,此时正被众妻妾围着,胡言乱语。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老爷为何这么偏心,你前些天发了笔大财,却给了桃红一个凤钡,为何没有我的。”
马二爷已喝得糊涂了,言语不清地道:“休要胡说,前些日子我劫得那些银子全放在松萝镇我大哥王友亮那里,怎敢轻易拿出来,不要再提此事,莫走漏了风声。”
又一个女子声音道:“最近我们姐妹又没钱买脂粉了,大爷还不给我们些个?”
马二爷道:“你们女人真是麻烦,要钱,要钱,整天就知道要钱。”
接着,下面是男女的调笑声。
卢方听到这里,想,怕这里边有一个大劫案吧,听刚才姓马的说,似乎他劫了一笔钱财,想到这里,也不想再教训马二爷了,以免打草惊蛇。
翻墙出来,回去叫醒公孙爷,公孙爷一听:“此事干系重大,我们还是回去禀告包大人吧。”
二人连夜赶回了开封府,给包大人一说,包大人道:“那马二爷可说银子放在松萝镇王友亮那里吗?”
卢方道:“我确实听他这么说。”
包大人唤进,王、马、张、赵四人,对他们说:“你们到松萝镇走一趟吧,查查那王友亮,看看是否有什么破绽。”
次日清晨,四督头直奔松萝镇而来,一路上车马轿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天到下午,西北的天变了,大块儿的黑云,把太阳遮住。一会儿,浙浙沥沥下起了小雨。小雨变成大雨,四个人的衣服都淋湿了,小风一吹,还真有点凉。
四人寻思着,这路没法赶啦,还是先找个避雨地槃。
四人四处寻找,一会,王朝从东边跑过来,喝道:“三位兄弟都过这边来,这里有一座好大的庙宇。”
众人闻声都朝王朝的喊声方向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好一座大庙。
这庙有四座大殿,有东,西跨院儿,一溜儿的长墙,可是山门,角门都关着。
赵虎问王朝:“大哥,你看这是和尚庙啊,还是老道庙啊?”
王朝向匾额上瞅了一眼:“当然是个老道的庙,你看那上边,不是写着‘飞龙观’吗?”
此时马汉早已上前扣那庙门。
不一会,里边有人喊:“是谁在此扣门哪?”
马汉答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此暂避一会雨,打扰了。”
咣啷一声,门分左右,两个小道童,都在十六七岁,一个手提牛角儿灯,一个打着雨伞,“无量佛,几位檀越请啦。”
王朝报奉:“小仙长,我们是过路的人,到此办事,没想到碰上大雨,打扰了。”
那小道童道:“檀越贵姓?”
王朝答道:“我姓王,这三位是我的兄弟。”
另一小道童便回去复话去了,不一会又走出来。
“我家观主,身体不适,不能出迎,几位檀越里边请吧。”
角门关好,穿过头层殿,来到了东配殿,接火种打着了火点灯。
王朝四处一看,北边是个暗间,桦木隔扇,迎面几案八仙桌,椅凳全有。
哥四个坐下,擦脸漱口,马汉问小道童:“小仙长,你们观里有吃的么?”
“有是有,都是素菜。”
“有酒吗?”
“酒是上供用的素酒。”
“行,给我们预备点,一定多给香资。”
“您候一候吧。”
两个小道童全走啦。这时候,雨也不下了。一会儿道童们进来,把桌子往前搭,四面放好坐位,摆上四盘素菜,一盘芝麻酱拌粉皮,一大盘炒鸡蛋,一盘老淹鸡子,一盘花生米,两大盘馒头,一小锅米粥,一个茶壶大小的黄沙酒壶,四具黄沙碗,四份竹筷。
道童们走后,哥四个落座。王朝正面居中,马汉坐对门,张龙靠左边,赵虎把手巾掏出来把四个碗都擦了擦,斟上四碗酒,送到每个人面前:“来,三位哥哥,我们先喝,暖暖身子,解解乏。”
说着端碗就喝。
王朝伸右手一按赵虎的胳膊:“兄弟,你先别喝,这酒有毛病。”
赵虎一听,笑道:“哥哥你不要吓人,这酒闻起来就香,能有什么事?”
王朝道:“兄弟不知,贼人惯用蒙汗药害人,药有三种,第一种无色无味,清亮透明,第二种有味无色,或有色无味。第三种有色有味,而且就是香味,让人闻见就想喝。”
马汉从旁边问一问:“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朝道:“你看这酒碗底下,被药力拿得这酒在酒杯的周围转,不仔细一点看不出来。”
马汉一看真是这样:“大哥,这是贼庙,想害死咱们。”
“别忙,你出去藏在柱子后面,等小老道来了,你把他拿进来,咱们用酒灌灌他。”
“好,就这么办。”
马汉出来躲在一棵抱柱的后面。果然,没多大工夫,小老道蹑足潜踪来了,一上台阶,马汉一个箭步到了身后,右手奔脖子用力一掐,便把小老道拎到屋里。
“大哥,快拿酒让他尝尝。”
王朝问道:“道童,你不要怕,干什么来啦?”
小道童哆嗦着道:“看看诸位的酒饭够不够。”
“你喝酒吗?”
“不,出家人应忌五荤三厌,不敢喝一点儿酒。”
“今天喝点吧。”
赵虎一托他下巴颏,中指,拇指一掐腮帮子,左手拿酒碗,照他嘴里一倒。咕噜噜,想不喝都不行。一口酒下去,道童口吐白沫,一摊泥似的就躺下了。
赵虎拉兵刀就要往外闯,王朝一把按住他道:“先不要莽撞。”
王朝从屋内出来,飞身上房,施展轻功,来到西跨院南房上,爬中脊往北屋观看。
鹤轩内有三个人在饮酒,都不是善良之辈,中间坐一老道,身高六尺,蓝道袍卡青口,系水土丝绦。肋下佩宝剑,薄底云鞋,细脖子大颏嗉,小脑袋,生羊肝的一张脸,大嘴岔儿,挽着牛心发髻,连腮胡子,十分凶恶,另外两个也是老道,看来身份比他低。
为首的这个道人叫乔玄清,是个无恶不作之徒,专门靠打劫在此落脚的客商为生,另外两个是玄云、玄月两位老道,跟他臭味相投,专门害人。
今天晚上,外边下起了雨,庙里没有别的客人,三个恶道正在一起喝酒闲聊,忽然,道童进来:“启禀师父,外边来了四个避雨,为首那个人姓王,看样子都是官差。”
玄云一听,问玄清:“师兄你说怎么办呀。”
玄清道:“先把他们让到东配殿去。”
“是。”
道童走后,三个人相视而笑,知道有一笔好买卖要做了,正准备商量下午的办法,小道童又回来了:“师父,他们四人要吃素食,还要喝酒。”
乔玄清哈哈大笑:“这真叫天堂有路儿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贤弟,给他们准备,把砂酒壶拿出。”
“是,不过,师兄,可得稳当点,这四个人可是官差,闹不好别闹砸了。”
“哈哈哈,官差又怎么了,以前你我又不是没办过官差,还不是老实地躺下。”
这时,小道童把砂酒壶拿来了。
乔玄清把箱子打开,拿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匣子里边有个瓶儿,是个珊瑚盖儿。
玄月此时仍有点害怕。
“行吗?”
玄清冷笑:“哼哼哼,我这药十两黄金也买不了一两呀,这可是最上等的蒙汗药。”
玄月这才放下点儿心。三个人又喝上了。过了一会儿,玄清叫小道童出去看看。
“看那几个人倒了吗?”
这时王朝从房上纵下来,一声招呼,四兄弟齐向玄清三人杀来。
玄清三还在做美梦,没想到瞬间四位官差从天降,一下子懵了。还是玄清老练,先灭了屋里的灯。又伸手拉出宝剑,一招“秋风扫落叶”冲刚进屋的王朝就是一剑。
王朝右一斜身,左手一架,架住了恶道的宝剑,此时张龙又冲上来一刀直砍老道左臂,老道忙抽剑又去抵张龙。
还是他的两位师弟聪明,早推开窗户逃跑了,这里成了四人战一人的局势,一会儿,那玄清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力气。
一个疏忽,早被马汉一剑刺中前胸,那恶道倒地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
跑了两个恶道,只是眼下有要事在身,没有时间追那两个。
几个人看天,天已亮了,只得又上路直奔松萝镇,非常容易地打听到王友亮家,四个人到了王友亮家里,王友亮还蒙头大睡呢,一见来了四个官差,已知事情不妙,下床就想跑,早被赵虎堵在了门口。
一搜屋里,在床底下拉出两个大坛子,倒出来一看,全是金银珠宝,原来这正是王友亮和那马二爷合伙做的勾当。他俩合伙杀死了两个安徽的珠宝商人,抢下了这些财宝,藏到了王友亮这里,没想被夜探私访的卢方无意中听了去。
四人把王友亮押回开封府,又一并拿了马二爷,两个人糊里糊涂,不知怎么事情就败露了,还以为是对方出卖了自己。
过堂立审后,把二人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这一日,包大人忽闻皇宫太监传谕,皇上让他进宫见驾,包大人忙穿了官衣,坐了桥,到了内宫。坐下后,皇上道:“朕闻四川一带今年又逢大旱,颗粒无收,打算有劳丞相到四川放官仓救济百姓,此事干系重大,所以要丞相亲自到四川放粮。”
包公点头称是,问:“何时动身?”
皇上道:“救灾如救火,早一日最好,明天能动身最好。”
包拯从皇宫领命出来,吩咐下去,准备车轿,明日到四川放粮,命展昭、王朝、马汉、欧阳春等侠客和差官想随。
起程这天,场面宏大。一百名官差兵丁列队排好。包大人来到外面,大轿早已备好,众侠客的马匹也准备好了。一百名亲兵前呼后拥。“肃敬”“回避”的大红牌在前,全份相事。
包大人上了轿,“呛啷”十三棒金锣同响,人抬轿起,金锣开道,四面彩旗迎风飞展。展昭骑着雪霜白的银望马打着顶马,欧阳春为跟马,两侧有亲兵紧随保护。
穿大街越小巷,出武门,敢情文武百官奉圣旨都在十字街这儿给包大人饯行。大人的轿来到十字街,下了轿,大家伙儿也下了马,文武百官各说了几句吉祥话,把酒献上来,包大人立饮三杯,一摆手这才分手,文武百官回城。包大人传下话去,撤大轿,换行轿,人马杂沓,顺着官站就走下来了。该在哪个驿站歇就在哪个驿站歇,该在什么地方打茶间,就在什么地方打茶间。
包大人按照驿站,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众侠义之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包大人,越走离开封城越远。不日,来到了陕西府管辖下的凤翔县境。
凤翔县正堂。县令是两榜进士出身,爱民如子,明镜高悬,姓丁叫了开甲,带着手本,还有合成的文武举监生员,在道边跪接。
包大人把手本留下,问道:“公馆打在何处?”
丁开甲禀报:“东门里一个大店房。”
“既然如此,头前带路。”
文武官员陪轿一直到东门里。大街上拥挤非常,热闹之极,许多百姓跟轿奔走,大呼小叫,因为谁都想亲眼见见包大人,这下众亲丁不得不手按刀柄,加紧护卫。
东门里路北四层大殿,悬灯结彩,十分富丽堂皇。门口上垂首贴着金报,当中的大红纸:“京都钦差大人包公馆”鞭炮齐鸣,大炮轰响,大人的轿落平,三座黄亭子搭到正院,也落平了。亲兵小队里外接岗。三侠五义陪着包大人往里走,一直来到上房。点燃檀香,包兴侍立包大人身后。
包大人传谕,所有清源县合城文武官员,本地土绅,举监生员,一律挡驾。单命凤翔县正堂了开甲进厅回话,时间不大,丁开甲挑开帘拢进来。
“丁开甲见过大人。”
“贵县免礼平身。来,看座位。”
早有差人搬过了座位。
“有大人在此焉有卑职的座位。”
“坐下好讲话。”
丁开甲偏身坐下,包大人上下打量,看过他的履历,这是两榜进士出身。丁开甲在五十岁上下,黄白面孔,微留短髯,头上带七品黑纱帽,腰里系着凉带,外罩马褂,四方的补服,上头是文补七品鸿敕鸟补子,五分底儿的靴子,真有个像儿。
“贵县,本钦命这次奉旨出朝,到四川开仓放粮,蒙圣恩赐我圣旨,金牌,三口御铡,代天巡狩如朕亲临。三品以上的官员择本参诏,三品以下的官员先铡后奏。准本钦命便宜行事。如果你本地有不奉公不守法的贼匪顽徒,权重势大你惹不起的,跟本钦命谈一谈,本钦命给你做主。你懂吗?”
“是,谢过大人。自从学生到任以来,仗着圣天子的洪福,包大人的虎威,咱们凤翔县境界还没出什么大的案情,确实是安静如常。”
“噢。那很好,贵县忠于职守,本钦命定要保举。看茶!”
包大人的意思是“送客”。
丁开甲站起来道:“包大人仆仆风尘,一路劳乏,您早些休息,卑职告退。”
“好,贵县,回衙理事去吧,明日清晨,伺我登程。”
丁开甲往外退,退到门口儿了,挑帘栊转身出去。
丁开甲回到县衙,晓谕武将兵勇,严加防范,包大人换好便服。把公孙策请来,一块儿净面,漱口,喝茶,预备吃饭。吃完饭说会儿闲话,办些公事,公孙爷告辞走了。
这个时候,一挑帘儿进来四个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进来给包大人请安后,往旁边一站。
“喝,你们哥四个到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有什么事吗?”
“恐怕大人您闷得慌,我们哥四个来陪伴大人。”
“噢,天已定更,我也要休息了,你们四个到外间休息吧,我呢到里间屋休息。”
四人伺候包大人到里间屋。
张、王、马、赵四人又回到外间屋,把隔扇门对好,吹了灯。四人并未睡觉,而是运气打坐,吸气养神。
天交二鼓,突然间衣襟带风的声音,从西房上传下来。
四人全把眼睛睁开了,彼此看了一下。再听院中“嚓嚓”的响动,直奔上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