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个给钱的也没有。
这时候张龙看着有点儿不对头,便从口袋里摸出约有一两银子,“唰”的一下扔进场子里,正扔到赵胜的脚下。这么多人都把头扭过来看着张龙,赵胜也扭过头来瞧,他眼含着泪说道:“唉,多谢这位爷,多谢。”
他猫腰一伸右手,就要捡这块银了,突然间从外边飞身进来一个人,对准赵胜的手背上就踩。不是赵胜袖手抽得快,就踩上啦。赵胜不敢拿银子,那人的脚正好踩在银子上,“嘭”一声,给踩到地里去啦。
看来人是位年轻的小伙子,大不过二十岁,细条身材,茧绸的裤子小褂儿,脚下缎鞋袜子,左胳膊上搭着长衫儿。长圆脸,少白头,浓眉大眼很精神,一脸忠容,他冲着人群喊:“这钱是哪位给的?”
张龙也没多想,冲进人圈里,道:“银子是我给的。”
那小伙子道:“是不是显你有钱,干什么不好,单跑这来买这份阔。”
张龙一听很不高兴:“银子是我的,我愿给就给,你操哪份子心。”
那小伙子脖子一扭。
张龙道:“怎么啦,你不服气?我看那卖艺人练得不错,所以给他银子,你不服,也练练让大家瞅瞅,练得好,大家都赏你银子。”
那小伙子道:“练艺也不打听打听,此地有没有前辈。一声不响搁场子,有背江湖规矩,懂吗?”
这时候赵胜走过来,看了看年轻人:“朋友,我懂规矩,无奈我分文皆无,怎么拜见本地师傅?你真要是人物,就该体谅我沦落异乡。人家师傅给钱,你还挑眼,你太仗势欺人啦。”
说着话,左手一晃,右手掌就到啦。这个人没防范,一看掌到,上右步一闪,没想到赵胜很快,右脚札跟,蜷左腿照定这年轻人的小腹就踹:“嘭”的一声,把这人踹了个仰面朝天,这么多的乡亲没人管,也没人说话。年轻人脸红了,就地十八滚,鲤鱼打挺站起来,低头就跑啦。
赵胜把银子捡起来,过来行礼。
“谢谢这位爷。”
张龙伸手扶起。
“朋友,你叫赵胜啊?”
“是。”
“刚才你打了那个小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早点走吧,不要惹什么麻烦。”
赵胜无限感激。
“谢这位爷叮嘱,你这二位爷怎么称呼,以后好让我图报。”
卖艺人都讲这份义气,受人点水之恩,定当涌泉答报。看来这赵胜真是个忠厚的人。
张龙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报什么报,出门在外,谁不给个照应。”
赵胜又是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赵胜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啦。他们二位也往东街走来,您看这油坊镇,虽然是镇甸,可连地图上都没有。它是一半属清河管,一半属景县管。二人商量住店,路北有座店,伙计正在门前让座儿:“客官们往里请吧,再前走,就要错过宿头啦。我们这儿是三辈老店,红白两案,掌勺的师傅是从京城请来的。他们的前辈都是从御膳房里出师的,做出的南北大菜,保您可口满意。伙计都和气,您住我们这儿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所有被褥都是新洗新浆的,墙也是四白落地,前后通风也凉快,没有蚊子虱子。您放心,连厕所都干净,请吧,价钱公道便宜。里边请,里边请。”
买卖人和气生财呀。可张龙二人一到门口,伙计不让进,反而摘灯关上了店门儿。
张龙问道:“伙计,没上房吗?”
“对不起,客爷,早满啦。”
“啊,跨院呢?”
“也满啦。”
“单间呢?”
“哈哈,满啦。”
二人真是憋气,刚才你不是还喊吗,怎么这一会就满啦。
“伙计,你们的伙房大炕也满啦?”
“满啦,客爷,真对不起,谁愿把财神爷往外推呀。不瞒您说,别提伙房,连柜房里掌柜的跟先生都摞起来啦,马槽里对脑袋睡俩。厕所板凳上都睡一个啦。实在没地方儿,您往前走吧。”
二人一想,那就往前走吧,没想到经过三家儿店房都是这个话,哟,今晚上看来要睡大街上啦。
正在此时,二人看见路南有座大店。东边走马门车门。紧挨着村口,白墙上写黑字:“李家老店,仕官行台,安寓客商,大小车辆草料俱全。”
当中大门,门灯高挂,两扇大门中心有字。
上首是:“孟尝君子店。”
下首是:“千里客来投。”
当中一块匾:“李家老店”
有杆旗子插在西边上垂首“英雄把式店”。只有这一家客店啦,再往前走就出镇子啦,试试看吧。
张龙看到这里有些气不过,会武艺也不能带到买卖上,干什么还“英雄把式店”哪?
这时,店门口有个伙计走过来:“两位客爷,咱这里有上等客房你们住不住呀?”
“住。”
伙计叫底下人,接过二人的行李说:“客爷,里边请吧。”
进了店房,西边是柜房,屋里灯火很亮,门口上边有块绿匾洒金星写黑字“柜房”。门上首钉个小木牌儿,上写“银钱重地,闲人免进”。进了店门洞,迎面是个木制影壁,有两个字“桉福”。绕过影壁东西两溜客房足有二十间,往西还有两屋跨院。南上房的客房,顺着西边箭道绕过去,又是一层院。
二人正在闲看,有一个伙计,二十多岁,新剃的头,浓眉大眼薄嘴唇,透着能说。一身蓝,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两把布掸子提着过来。
“两位客爷,先掸掸上吧。”
二人接过掸子到院中掸土。
这个伙计真勤快,洗脸水,手巾早准备好啦,等两个人洗脸的时候,茶又泡上啦。
一切都准备完整,伙计说道:“二位爷先歇着,我去要菜,那边客人多,也需个照应,二位等一会儿,马上来。”
张龙问道:“伙计贵姓啊。”
伙计道:“哟,这位客爷,我们是伺候人的,可不敢当这个贵字。小的贱姓何,排行在二,人们都叫我何二。”
又问道:“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三岁。”
“哪儿的人哪?”
“本镇的。”
“你倒很和气啊。”
“客爷夸奖,因为爱说爱笑,人家都管我叫话把何。”
二人哈哈大笑,话把何也笑了,接着又问道:“二位客爷是不是给那位卖艺的银子来的?是不是您二位想住店,没人敢让您住哇?是不是您看我们这挂着英雄把式店,有些纳闷啊?”
嘿,话把何提的这几件事,还真是刀对鞘啦。二人连忙追问:“何伙计,你就给我们说说这几件事吧。”话把何摇了摇头。
“不瞒您说,不是一句两句的事,耽误您二位吃饭。”
张龙忙一摆手,道:“不怕,你说吧。”
话把何这可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这李家老店的店东姓李名源,闯荡江湖有个美称,展翅金雕铁掌李源,是位成了名的老英雄。他父母双亡,当然日月还算好过,娶妻吴氏十分贤淑。帐房先生名叫刘山,排行在三。这人心术多,帮助李源开店,确实是左膀右臂。李源从小就练武,功夫还真不错,谁都知道李源好把式。就在你们住的这二道院儿房后边,搭起个天棚来,李源风雨无阻,没事就练。
这天外边来了一拨人,是从山西保一拨镖现银子,到东昌府城里去。他们可不是保镖之人,这是受朋友所托,达官老爷很年轻,也就在十八九岁。来到二道院儿南房,镖师伙计各自归屋休息。年轻达官擦脸,漱口,喝茶。这时候,李源正在后院练功。
这达官老爷是山西的老客,说话也是山西味:“伙计,快来。”
伙计赶紧跑进来,问道:“老客,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问你,右边干甚的?”
“我们掌柜的练功夫哪。”
“嗯,就他一个?”
“对”
“我听着后边好像狗打架,就是听不见狗汪汪。”
“唉,老客,您这是什么话?人敬人鸟抬林,年轻轻的,不要嘴损吗。”
“不是我嘴损,他这个把式,练不好连小命都得搭上。”
“老客的把式一定很不错啦?”
“不敢说好,揍你们掌柜的很有富余。”
“那好吧,您可以跟我到后边儿一趟吗?”
“当然可以。”
老客跟着伙计往外走,转到了后院。
“掌柜的,您先别练了,有这位老客抛眼啦。”
李源收住架式,问:“怎么啦?”
山西老客慢悠悠地搭茬:“不怎么啦,就是你练的这玩艺儿跟狗打架似的,我老客不爱看,也不爱听。”
李源一抱拳:“老客贵姓?”
“老客贵姓于。”
李源一听,这位真不客气。便问:“府上什么地方?”
“我府上山西太原府太谷县正南于家庄。”
“于老客您看我这功夫不好?”
“你练的这玩艺都是挨揍的功夫。”
“哈哈哈,于老客也能揍我吗?”
“有富余,一只手就打出你的干饭来了。”
李源摇头,“我可有点不信哪。”
“不信不要紧,可以试试?”
“你先练趟功夫我老人家看一看,看看你够不够挨揍的资格。要是够,老客就接你。不够也不要紧,过二年老客再来揍你。”
李源听了真生气,又只好点头:“好吧,于老客,我练趟拳,您给指点指点。”
说着话,打了一趟长拳,有拳歌为证,双手垂胸到两边,膝前横下铁门栓。金盆落日冲天观,望月推窗在眼前。铁牛耕地须看力,翻身端倒太行山。背解红罗须盘时,斜身刘海戏金赡。
“啪啪啪”打完之后,收住架式,气不涌出,面不更色。李源自己很得意:“于老客,您看够挨揍的资格吧?”
“刚刚够格。你要是真想挨揍哇,那可是阎王面前挂号,判官簿上除名啊。”
“没关系,我跟您学两招儿。来吧,于老客请吧。”
“不成不成,就这么动手,我老客不干。”
“您打算怎么动手?”
“我要是把你打死或打伤,你要讹我,强龙难压地头蛇。真想动手,你给我立个字据,死伤勿论。那我老客才能揍你哪。”
李源答应,“成啊”。又吩咐伙计:“去到柜房跟刘先生要纸笔来。”
伙计奔柜房,一会儿拿来啦。李源握笔做书一会儿写好啦。
“您看看。”
于老客接过来一看。
“立字据人李源,祖居本地油坊镇,天设李老店,自愿与山西于老客比武。难免失手,死伤勿论,绝不准讹人诬赖,空口无凭,立字为证,年月日。”
“不成不成,你还没有打上手印哪,我们山西人最仔细。”
“好吧。”
李源打上手印。
“这回成了吧。”
“您先等一等。”
“干什么。”
“我要打了您哪?”
“不会的,做不到哇。”
“可万一呢?”
“万万一也没有。”
“哈哈,不成,您也给我立一张字据怎么样?”
“白废纸张。”
“没关系。”
“好吧。”
于老客也写一张字据,按上手印,“这总算成了吧?”
“行啦。”
两个人来到场子,李源封住门户,“请”。
李源左手晃面门上右步,右手掌挂风声,直奔于老客胸前。敢情于老客别看年轻,实受过高人传授,他用了一招,叫“崩拳”。用左手反腕一压,右手拳其快如风,正冲李源的前胸处,“嘭”地一声就知中啦。他就觉得天旋地转,五腹六肺一翻个儿,“噗”一口鲜血喷出老远去,“扑通”栽倒了。伙计们赶紧过来搀扶。这时候前院儿的人也知道信儿啦,跑过来,“掌柜的,掌柜的,”连叫带哭。半晌,李源才把这口气缓过来,脸色蜡黄,吁吁作喘。于老客哈哈大笑,“哼!打死没关系,我有字据哪。”
说着,他就回屋去了。
店里的伙计们可不乐意啦,“掌柜的,咱到衙门告他去。”
李源摆手,“不必,我们立了字据,怎能反悔。你们设法打听他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然后告诉我,好好招待于老客,店钱饭钱全不要啦,把我搀回东院。”
伙计们答应着,搀李源来到东院,可把李大奶奶给吓坏啦,赶忙派人请先生看伤。
次日,于老客算帐要走,伙计才说:“掌柜的说啦,不打不相交,一切店钱饭帐掌柜的全不要啦。”
于老客这高兴:“好极啦。看来这一拳打出理来啦,明年我还来。”
伙计们心里这个气,敢情跟他们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于老客是谁。李源养了半年的伤,复旧如初了,伙计才告诉他:“掌柜的,您知道于老客是谁吗?他姓于叫于秀,由于长得俊俏,外号叫莲花。家住太行山西太原府太谷县于家庄,父母都没有啦。他自幼跟着伯父,能耐也是伯父所教,家规极严,他的伯父乃武林中当代大侠,姓于名成表字洞海,江湖人称西方侠长臂昆仑飘髯叟。家传十八趟通臂拳,二十四式形拳,打遍天下无敌。整世童男,混身的横练,坚硬如钢,单掌开碑,击石如粉。崇贞九年,在北京城京西北妙峰山爪打石,三闯桃花会,三进桃花寺,踢死过金头牛项冲,撞死过银头牛项宝,单臂举过千钧鼎,戴过守正戒银花,威镇武林,露过大脸。现在年岁已高,闭门思过啦。家里挂千顷牌,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
李源听完了暗自点头。于秀家学渊渊,我岂能抵挡。李源是个有心人,他把家安置一番后,又托付刘三掌管帐房。自己带好路费银两直奔山西而来,找到于家庄。
于家庄足有一千多户人家,而且正逢排摆的集市,越发热闹。街上买卖铺户,应有尽有。西头路北有个双合店,李源住店啦。自己想着,怎样设法跟于老侠接近。
第二天清早起来,李源准备活动活动,到村口外练练功夫。他刚要走,就听店里掌柜的伙计们喊上啦:“年轻的客人们愿意干活挣钱吗?于老爷子他们家管事的来啦,现在正是割麦季节,每天三顿饭,全是白面馒头,还有四吊工钱。有愿意拔麦子的吗?有愿意去的到门口集合。”
凡是年轻人都是赶麦场来的,呼噜呼噜,出来足有二三十位。李源一想,我也趁这机会去吧。到门口一点数,三十五位。一声喊,“成啦,走吧。”
李源跟着大家伙从十字街往北,快到村口再往东。
李源一看,嗬,于老侠的住宅占半趟街,整砖到顶,拢灰灌浆的瓦房,十分讲究,足有一千多间。坐北的大门,两边走马车门,一边四棵门槐,枝叶茂盛。
过了大街口再往东,路南的场院,门口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有三、四个人拿着账本、每个人的名字写好登记,然后交给管事的。这位管事的名叫于小三,也就是三十多岁,很聪明,李源也跟着大家写好名字,进院一看,除去几十间长工房子,就是放家具的厂棚,车棚,马棚。新建的大麦场,场边放着七、八个大石磙,长工房前边,放着一溜溜的矮脚长木桌子,两边放着小木凳,有几个铁制洗手盆子,东面是大厨房。这时候于小三就喊上啦:“大家快来洗洗手吃饭吧。”
大家伙儿吃完饭,于小三叫掌管的过来,一人带多少短工,到哪块地里拔去,到时候有大车往场里拉。
三夏大忙,农民们辛苦,一年到头哪有清闲的日子,这麦收就更受累了。
一天过去,到收工回来该吃晚饭啦。人们都累坏啦,坐着躺着,抽烟聊天。唯有李源不闲着,折个跟头,打拳踢腿,招大家伙儿一笑,于小三看